孟渔咬唇,“你都看到了?” 傅至景颔首,“九殿下别开生面,大放异彩,我怎可错过?” 精通火壶技艺的能人仍在献演,漫天的光彩将漆黑的夜照得亮丽,孟渔心中被火花点燃,今早离开傅宅时的失落此时被充盈的欢喜填满,有很炽热真诚的东西从他的眼底漫出来,尽数奉给了傅至景。 所有人都在观看出神入化的火壶表演,而在无人顾暇的小舟上,傅至景借由夜色和衣袍的遮挡,面带笑意悄悄地勾住了孟渔的一根食指,在这一瞬间,孟渔觉得即便是要他为傅至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别出新意的中秋晚宴赢得满堂喝彩,宗亲吃饱喝足离宫,喝得醉醺醺的孟渔带着傅至景从无人的小道离开去宫门口,一钻上马车就热火朝天地抱在了一起。 他早就决定宫宴结束后去傅宅见傅至景,如今更是得偿所愿,痴笑地搂着傅至景的脖子不肯撒手。 饮酒过后的孟渔比素日要黏人得多,整一路都挂在傅至景身上,连抵达都是由傅至景抱着下去,被抱着也不安生,黏糊糊地喊傅至景的名字。 车夫别过眼充当瞎子聋子。 傅至景道:“明日我会送九殿下回府,今夜是团圆夜,回去歇着吧。” 车夫是二殿下的人,口风极为严实,身手也很老练,拨给孟渔使唤,一为保护二为监督,轻易不会离开。 孟渔冒出个乱糟糟的脑袋跟他挥手,“你走吧。” 妻儿还在家中等他,车夫望着夜空中的圆月,也不愿意在这么好的日子蹲在傅宅门口听墙角,横竖他每次把九殿下送到这儿,傅大人和九殿下在屋里做些什么他心知肚明,应当不会有差错,略一犹豫后道:“奴才明日卯时在门外候九殿下。” 车夫驾车远去,傅至景收回目光,一路抱着孟渔进屋抛到了软榻上。 孟渔的发冠早就乱了,两颊酡红目光迷离,摸上去全身滚烫的像个小暖炉。 傅至景替他把玉冠取了,一头的发便散了下来,没了束缚,更加肆无忌惮地在榻上拱来拱去,将脸贴到傅至景的掌心,咬着唇不说话。 傅至景把他拎起来脱外袍,他突然伸手捧住眼前人的脸,困惑地嘟囔,“怎么有两个傅至景?” 完全迷乱了。 “你醉了。” 傅至景拨开他作乱的手,没一会儿孟渔又扑上来,亲一下他的脸颊,害羞的眼里写着些不明不白的情绪。 都秋天了,哪来的发春的狸猫? 傅至景喉结滚动一下,微提一口气把刹那涌起来喧噪压住,抚孟渔热乎乎的脸,到底是没忍住,也无需忍,翻身压住亲两片饱满肉乎的唇。 夜深了,万籁俱寂,一点点声响都十分清晰。 孟渔小声地叫,被温热的掌心捂住了嘴巴,喘不过气,扑腾着要动,傅至景牢牢地将他禁锢住,半点儿不给他反抗的余地,将人全身心地攥实了。 谁都不知玉润冰清的傅至景在这种事上有些难以言喻的癖好,特别是那次拿戒尺打过孟渔的脚心后就压也压不住了,兴至浓时是十足十的镇压和暴戾,这两年大概是在官场里摸爬滚打过,初尝权力的滋味,于是手段越发变本加厉,而对于孟渔,他不必圆滑世故,近乎是随心所欲地施展自己骨子里澎湃的支配欲。 傅至景总觉得孟渔身上有股香味,小时候没那么明显,是块没有特指的香甜可口的小点心,带着些心甜意洽的可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种可爱变了味,成了从肉里腾发出来的甜香,嗅过腥气的人大抵都会被这种肉香吸引,欲罢不能,想叼着脆弱的脖颈听他惊恐地求饶再一口口地把人吃进肚子里。 今夜站在小船上胸有成竹的孟渔漂亮鲜嫩得像一株生机勃勃的苍兰,散发着与繁盛骄奢和死气沉沉共存的京都格格不入的朝气,傅至景悄无声息地撑船去到他的身后,想拿条绳索将他栓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见他的光芒。 傅至景记得孟渔曾说过羡慕他,样样都比不过他,其实不是的。 孟渔永远学不会勾心斗角,而傅至景也注定跟坦诚二字毫无干系。 他收敛心神,只揉了会就捏住孟渔的脸颊,居高临下很有些威胁意味说:“现在不睡,今夜就都别睡了。” 孟渔是杏眼,瞪圆了时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又还醉着酒,懵懵懂懂的样子,但他到底不是什么稚子了,只迷糊了下就听出了傅至景的意思,怯怯地缩了缩肩膀,乖乖地躺好,让打了水的傅至景给他擦脸。 浸湿的布才在暖乎的身躯上过了一遍,孟渔已经深深地酣睡过去。 傅至景在屋里点了安神的香,躺下来直至丑时才睁开眼。 怀里的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俨然是雷打不动了,傅至景换上夜行衣,替孟渔掖好被子,确认傅宅外空无一人才从侧门离开。 中秋夜,家家沉浸在合家欢聚的欢乐里,连巡夜的守城卫都懒懒散散,整个皇城是难得的散漫。 车夫早被傅至景打发走,二殿下也知晓他对孟渔情深意浓,宁愿冒着无诏入宫的风险也要进宫与孟渔共度佳节,春宵苦短,此时此刻应当无人打扰他与孟渔在榻上一夜缠绵。 京都处处是看不见的眼睛,成群的猛兽难得短暂地闭上双眼,叫傅至景好夜会许久不见的旧人。 三长两短的敲门声过后,傅至景踏步进破落的庭院,屋内燃着一盏将灭不灭的油灯,他摘下帷帽唤了声师父,久候多时的男人朝他恭恭敬敬一作揖。 烛火里,那张上了年纪的脸,赫然是今早孟渔询问过踪迹的、衡帝找寻多年未果的张敬。
第13章 宜县所有的百姓都知晓傅至景是个早产儿,还险些在襁褓时便夭折,是傅家精心养着才将他从阎王殿里拉回一条性命。 傅至景长到约莫两岁才开始见人,到底是富户人家,吃穿用度皆比农户要精细,个子比寻常的小孩儿要冒尖些,所有人都以为他比孟渔要小上几个月,在知事之前他也是如此认为的。 傅至景年岁小还未去私塾念书时,每天会跟着爹娘到自家的绸缎铺子,他性情喜静,搬个小板凳看街上人来人往,一坐就是一天也不觉得烦闷,由此认识了孟渔。 很小的一个小人儿,大多数时候张敬会拿着一张布将他绑到背后背着,他就乖乖地趴着睡觉,醒了就张着一对圆圆的大眼睛看来看去,无聊了吮自己的手指玩儿。 傅老爷和傅夫人是热心肠,体恤张敬要独自抚养孟渔太辛苦,偶尔会让张敬把孟渔放在铺子里。 也许是被背得多了,双腿没怎么下地,孟渔三岁了走路还踉踉跄跄的,噗通一下跌倒也不哭,懵懵地坐在地上,好奇地到处张望,很快他就发现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傅至景,咯咯笑着半爬半走想找傅至景玩儿。 傅至景看他滚得浑身脏兮兮,嫌弃得直皱眉,瘦小的手臂伸过来要碰他,被他躲开。 孟渔抓了几次没抓到他,瓮声瓮气地喊他哥哥。 “谁是你哥哥?”傅至景没好气,一副懒得搭理的神态。 孟渔两只手在地上拍得黑乎乎的,猛地抓住傅至景的衣摆,干净的布料顿时多了两个巴掌印,把傅至景气得掉头就走。 走远了,还听到孟渔奶声奶气“哥哥、哥哥”地叫。 乱认亲戚,他可没大他几个月连路都走不稳的弟弟。 有很长一段时间,傅至景只要出现在铺子里就能见到孟渔,无论他如何恶声恶气地阻止孟渔来碰他,孟渔都乐呵呵地或蹲或坐在他的脚边,困了就迷迷糊糊地打盹,被铺子的里工人抱到后院的小榻上睡。 团成一团,傅至景戳戳他柔软的脸蛋,觉得他像猪圈里刚出生的粉粉嫩嫩的小猪崽。 五岁之前傅至景的日子过得很舒坦,直到有一天晚上,神色凝重的父母将他带到张敬跟前,要他认张敬为师,也是这一天晚上,他听到了有关他身世的惊天大秘密。 孝肃先皇后之子,衡朝的九殿下。 当年那一场大火历历在目,火苗烧遍了整个东宫,将几个宫门堵死,断绝了宫人逃生的道路,东宫上下几十条人命葬身火海。 孝肃先皇后自产子后身体每况日下,自知时日无多,她秉性淑良,不斗不争,唯一的依靠是远在千里之外镇守边关胞弟的刘震川,可惜刘大将军没个三年五载难以回京。 她深知自己一逝去,无依无靠的小殿下在宫中怕是要遭贼人陷害,因此将小殿下托付给多年跟随她的侍卫张敬,要武功高强的张敬带着小殿下冲出火海留一线生机。 张敬乃刘震川拨给先皇后的心腹,忠心耿耿,他有过犹豫,可听着襁褓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小殿下,最终冒着杀头的大罪爬墙逃出生天,离开时,他见到火光里彼时还是贵妃的马皇后宫中的一个婢女正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边。 张敬一路逃出京都,无处可去,想起前几年孝肃先皇后南下时曾在路边好心救助过一对从宜县而来却被土匪打劫的夫妻,先皇后种下的善结出了果,张敬怀揣希望逃到了宜县,果不其然见到了心怀感恩的傅家夫妇。 小殿下交由傅家抚养,锦衣玉食长大,而张敬从百里外的妓院里买来一个出生不久的弃婴,取名孟渔——倘若来日他的行踪不幸被贼人发现,孟渔便能顶替九殿下的身份,替九殿下赴死。 小小的傅至景再不是宜县无忧无虑的小少爷,还在开蒙年岁的他肩负起血海深仇,发誓要为枉死的亡母讨回一个公道,也是从那一刻起他心中种下一个执念,孟渔为他而活着,生是为他,死是为他。 此后半年,傅至景在傅宅修身养性,读书认字,习武练功,不曾踏足绸缎铺子。 等他再见到孟渔,之前黏他黏得不行的孟渔居然已经把他忘记了,憨头呆脑地问他,“你怎么总是看我?” 这个人是他的东西,怎么可以不经过他的允许在泥团里打滚,把自己弄得邋里邋遢? 傅至景有点生气,不想和孟渔说话。 再之后就是将近十年的私塾时光,他不曾听孟渔再喊他哥哥,实际上他确实比孟渔年长七八个月,也担得起孟渔的这一声。 少年岁月匆匆过去,进京赶考之前,傅至景编织了一个巨大的谎言诓骗孟渔跳进去。 郊外打劫的匪类是张敬的安排,玉环的典当在刘震川名下的铺子里,他们算准了孟渔不舍得傅至景受苦,心甘情愿地将认亲的信物双手奉上。 孟渔顶替他成了衡朝的九殿下,皇子们虎视眈眈,明枪暗箭难防,孟渔也许会死,也许不会,但开弓已无回头路,至少直到今日孟渔还好端端地活着,而傅至景也名利双收,等到他身份曝光的那一日,再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七品芝麻官。 到了那时,孟渔又该何去何从? 冒充皇子是诛九族的大罪,孟渔没有家人,所以到头来引颈受戮的只有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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