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这支箭直指梁长风,应三川拔刀就砍,断箭凭借着惯性撞击在马胄上,箭头划拉出刺眼的火花,马匹受惊直立而起,梁长风错不及防往下落,被应三川一把抓回怀里。 第二支箭呼啸而至,这次狠戾地插进了马腿,战马当即跪地不起,把二人甩出去十步之远,应三川把梁长风护在身下翻滚出去,血水溅在头上,梁长风觉得满口腥臭。 “皇上!”应三川喘了口气,沉声说:“从宫门出去,往前跑能找到冯道成,北镇抚司效忠皇上,至死不变!宫里不能再留,话不可多说,时间紧迫,快走!” “应三川。”梁长风跌跌撞撞爬起来,摸到到他扭曲的小臂,立刻就明白是他刚在在翻滚中受了伤,他左臂一直垫在梁长风颈下,此刻皮肉里的骨头凸出,不知是骨折还是脱臼。 梁长风被雨水浇透了,冗长宽大的衣袍阻碍了他的行动,他干脆地把金黄龙袍脱下来。他不觉得冷,只觉得心里有沸腾的火。 “别害怕,皇上。”应三川按在左臂上,硬生生把关节拧回去。他没有喊痛,只说:“皇上,臣会护着你,别害怕。” 我不害怕,梁长风想,我怎么可能害怕呢,我已经经历过一次宫变,我做过一次赢家,但我觉得胜者也不过如此。 梁长风觉得有点疲惫,他跨过地上的尸体,他的一只鞋在慌乱中丢了,那只脚底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他走起路来有点一瘸一拐。 已经无路可逃,御林军围困住了清宴阁, 高台上刘台已经拉开第三支箭,梁长风在大雨中踉跄,瞄准起来不是难事。刘台眯着眼感受风速,闪电骤然亮起,雷鸣紧接其后。 精铁长箭穿雨而来,在眨眼间插进了梁长风的后腰。他被这力道带得噗通一声跪地,箭上没有倒刺,但他还是拔不出来。 “皇上!”应三川抹掉脸上雨水,向前爬几步按住了他的后腰。 “文沉!”应三川咬碎了后槽牙,他舔舐到牙间的空缺,那是危移打掉的。他仰头怒吼:“文沉狗贼!下来与我一战!” 文沉在嘈杂的刀剑声中听见这句话,阴郁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应家的庶子,和梁长风都是一样贱种,走到今日就该到顶了,竟还奢望与我同级。” 文沉用手背擦去海晏剑上的血,说:“还有个硬骨头等着我们,叫人撞开清宴阁的门,今日梁长宁也别想跑!” 梁长风已经跪滑在地,他掌心都是滚烫的血,锦衣卫已经混入杂军中厮杀,应三川护着梁长风,左手已经使不出力。 他撑着绣春刀站起来,御林军长枪袭来,红缨在半空甩出一圈水珠,应三川提刀斩断红木枪杆,反肘就把人的鼻梁揍断,他两步前冲,顶着人向前格挡,后人的长枪穿透这人的身体,又被应三川用绣春刀劈成两半,血水来不及喷涌就洒落,应三川擦一把脸,又回过头去找梁长风。 梁长风睁着眼躺倒在雨里,他的脸在闪电的映照下苍白如雪,他大口喘气,雨水从他鼻腔灌进去,他激烈地呛咳,带动了后腰的贯穿伤,嘴里吐出的都是血。 刀剑残影中骏马奔驰,清宴阁涌入了更多的势力,应三川左手提刀,右手把梁长风扛在肩上拼命奔跑。 混乱中根本找不到太医,应三川只能把人抗到一处避雨的小杂物间里,里头的两个太监瑟瑟发抖正要尖叫出声,应三川干脆利落两刀把人砍死,才把梁长风小心放在地上。 这里点了一盏很弱很弱的灯,已经要灭了。外面狂风暴雨,杂军声嘶力竭地喊打喊杀,梁长风微微睁开眼,他的伤口在方才被撕裂得更大,伤口处血肉模糊,被泥水泡的发白,他觉得自己小腹鼓胀,大概里面都是积血。 他费力地睁眼,看见面前神色焦急的应三川,轻笑道:“你这样……你这样倒像是你自己要死了。” “士为知己者死。”应三川满脸都是血,他手掌发烫,怕血水倒灌只能颤抖着捧起梁长风的脸,说:“皇上,臣愿意誓死追随您。” “你……你把朕、你把朕当知己吗?呵呵,”梁长风咳出血来,低声笑了一下,才断断续续地说:“可是朕只把你……只把你当一条狗用……” 士为知己者死,但他的知己只把他当狗。 应三川是家中庶子,很不受待见,上面的兄弟姐妹都可以任意打骂他,他恨极了所谓的嫡系一脉,更厌恶那些不学无术也可以高官厚禄的恩荫世家子弟。应三川愿意追随梁长风,不仅是把他当做主子,更是期望他能证明嫡系无用。 梁长风从来就不求知己者。他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得到过,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哪怕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梁长风从一开始,就是被逼着走到这里来的。他最想要的其实不是当皇帝,他一开始只是想活下去。可是血脉这个东西真是奇怪,沾上一点就要被人斩草除根,他什么皇子的好处都没享受到,却要承担最大的风险。 “别哭,别为朕哭。我娘……我娘是个低贱的宫女,后来又因为貌美,被选去做了舞姬。”梁长风躺在应三川手臂上,喃喃道:“后来皇帝醉酒宠幸了她,可她身份低贱,本该处死,谁曾想怀了胎,只能挪去冷宫……冷宫里全是仗势欺人的阉狗,我娘熬不住,终于疯了。” 他意识凌乱,一会朕一会我,已然有些恍惚。 他记得他的疯娘总是坐在窗边梳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月弯弯,小小孩子扑流萤,流萤好似天上星,带着小孩寻娘亲。月圆圆,小小孩子买小饼,小饼油花亮晶晶……” “饿啊……我想吃点心,想喝桂花酿……”梁长风睁大了瞳孔,他眼睛亮起来,像是回到了那段日子。 他穿得破烂,从冷宫的狗洞里爬出去,他听说国子监里有他的兄弟姐妹,就偷偷跑去看。他以为所有人的人生都是一样的,没曾想他看到了截然不同、锦衣玉食的皇子公主们。 那些孩子金尊玉贵,宫人环绕,桌上摆着笔墨纸砚,饭盒里是山珍海味宫廷御点,茂广林在讲桌后谈诗词歌赋,那些壮丽河山和大梁盛世从他口舌中吐出来,是梁长风从没见过听过的天上人间。 梁长风偷听多日,终于有一天,坐在窗边的危移因为嫌弃豆沙馒头没味,把馒头从窗边丢了出来。 那是梁长风吃过最好吃的东西,白米面带着一点微微的甘甜,梁长风偷听茂广林讲课时听过,大凉山的那边种的是小麦,这边种的是水稻,小麦磨成粉可以做面食,水稻褪壳就是米饭。 他舍不得吃这个白馒头,连灰都没有拍干净,就带回冷宫给他的疯娘吃。他娘狼吞虎咽,白面馒头哽在喉咙里,瞪大了眼睛往水井冲去。梁长风只听到噗通一声,从此就没了娘。 他后来偷听见危浪平哄他的弟弟,说亡母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在那之后梁长风每次看到水井里倒映的星星就想伸手去捞。 应三川捂着他的下巴,疯狂地用袖子去擦那些血。擦不干净,根本擦不干净,实在是太多了。应三川从没这么讨厌过红色,这种红到发黑的颜色像是夜里最可怕的恶魔吐出来的粘腻唾液。杀危移的那个晚上,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感受过这种红色,那时候他爱极了这个红,只觉得舒爽畅快。 “别说了,皇上……皇上、别说了……” “我——”他舔舐嘴边的残血,舔到了应三川为他擦血的手指,他咬着牙战栗,但是没有哭。 “把鹦鹉放了吧,应三川,你替朕,你替朕把鹦鹉放了吧,别跟我一样困在这牢笼里……”梁长风仰起脖子轻轻喘气,微不可闻地悄悄哽咽:“到了阎王那里……抵了我的业障,下辈子叫我投个好胎……” 他没来得及合上眼睛,就永远被留在了那个揣着馒头跑回冷宫的午后。
第111章 击杀 这地方昏暗潮湿,烛台已经灯枯油尽,扑腾两下也终于熄灭。 梁长风的身体还是温热的,但很快就开始发硬发冷。应三川站起来,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剑。 他的左手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外撇着,手肘凸起一个暗红色的小包,他用刀刃划开皮肉,里面都是粘稠的淤血。 应三川撕下布带将手臂紧紧缠绕,他推开门站在暴雨中,麻木地仰头淋雨。 他的主子死了,但他还可以替他的主子守住那些东西。 “应三川。”他听见有人叫他,他在厮杀声中回头看去。 危浪平站在廊下,他脱去了朝服,身着乌黑的长袍。应三川知道那是危家走商时惯常穿的衣服。他冷笑一声,抬头盯着台阶上的危浪平。 危浪平身形消瘦,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宽大的黑色长袖下握着一把从地上捡来的绣春刀。 他今夜不是朝官,他是危移的哥哥。 狂风大作,乌云压顶,廊下的油纸灯笼被吹倒,火苗点燃了清宴阁的白纱,黑色灰烬飞不起来,被雨重重打落在地,但火仍旧烧起来了,危浪平背对着火焰,提起了剑。 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他走下台阶,也站在血水里说:“应三川。” “是我。”应三川望着他,说:“是我杀了危移。” 应三川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见面那样打量着危浪平。 危浪平是个文臣,应三川从前认为他不会拿刀。但今夜看见危浪平握刀的手势,应三川又发现其实他很会拿刀。 是了,危家落魄后,危浪平独身一人带着危移南下阳府梳理重建商路,他不可能只会舞文弄墨。 蓝渐清两步上前挡在危浪平身后,他大拇指顶出刀柄,被危浪平抬手挡住了。 应三川觉得有趣,笑起来:“怎么,你还想自己同我打么?” 他的神色木然,阴鸷地说:“那天晚上也是下着这样大的雨,你弟弟很聪明,熄灭了火又遮盖了黑色雨布,可惜他太想你了,他孤身入城,被我抓个正着。” 危浪平在暴雨里神色微动,他双手握住了刀。 “他多大了?十七还是十八?他没成家,一心一意等着嫂子给他生侄子,你儿子叫什么来着?危禾。”应三川吐出嘴里的血沫,露出畅快的笑:“多少人在背后看不起我,说我是应家的庶子,给你们这些嫡系提鞋都不配!可那个晚上危移死在我手里,你却还在夜里酣睡!嫡系又怎么样?真刀真枪干起来,都不过是手下败将!一样要哭爹喊娘求饶!可惜你弟弟是个有骨气的,临死也傲气着呢!我把他捅了个对穿,你瞧着尸首了吧?我忘了,危移的案子压在衙门,尸体臭了都没让你领回去,哈哈!” 蓝渐清还想上前,危浪平却已经踏步俯冲,他捡来的刀是滴血不沾的利刃,在冷风冷雨中与应三川的刀劈砍出火花,发出刺耳的声音。 应三川偏头躲避开不知何处而来的乱箭,他和危浪平用的都是大内所制的绣春刀,没有谁装备更精,今日的擂台是四年前龙脊山大雨中就搭好的,杀了弟弟,哥哥必然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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