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蘅一面吃,一面还感到些沮丧:“你的意思是,这件事真就这么算了?” 傅玉行道:“也未必就要算了,实在是这些主意都太没谱。” “你有什么主意?” 傅玉行还没说话,王信虎几人又跑回来了,一路大喊:“糟了糟了,蔡旺生叫人给打了!” 原来刚刚那两个被红菱骂走的青皮一时不快,走了不久又叫了几个流氓回来把蔡旺生拉到巷子里揍了一顿,等王信虎等人赶到时,那几人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蔡旺生这一天受完旧伤又添新伤,完全不知道这都拜好友们的热心撮合所赐。众人把蔡旺生抬回店里,呲牙咧嘴给他上药。红菱还骂他:“该,叫你忍气吞声,叫你遇到事情老想息事宁人!”其实她自己头发也散了,衣服也破了,刚刚为了蔡旺生也和那群人厮打在一起。 蔡旺生还笑呵呵的,道:“就是酒没取回来。我一会儿再跑一趟,你就别去了,好好休息休息。” 旁边有人嘀咕了一句,“哎哟,还惦记酒呢,有这心思花在该花的地方多好。”蔡旺生没听明白,众人都不理他,尤其是红菱。 正说着,门外进来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斯斯文文询问掌柜的在不在,却先看到一大帮人围着个鼻青脸肿的胖子,不禁愣了一愣。众人忙安抚他,说都是自家药工。年轻人方才放下了心。原来他是有福饭庄的账房,因养心药堂取酒迟迟不到,饭庄索性差人把黄酒运上门来了。 那年轻账房拿着张契,问谁能给他签个字,众人又忙着找纸找笔。只有赵蘅从这年轻人进来开始就直盯着他看,以为自己眼花。 这年轻人,白面皮,白衣白帽,打眼一看,竟有几分故人相逢之感。 其他人还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看到红菱站起来,对那年轻人道:“你跟我来吧,我给你带路。” 众人都看出红菱态度有异,等两人走了,纷纷问赵蘅和蔡旺生道:“那人是谁,红菱和他认识?” 蔡旺生也愣愣的,摇摇头。 那年轻人,乍一看竟和廖南星有七分相似。廖南星,连赵蘅和蔡旺生第一眼都恍惚,更何况是红菱。 赵蘅马上意识到什么,能把事情安排得这么刁钻的,除了她身后这个一直没出声的人还有谁,“傅玉行,这人是你找来的?”相似的长相,相似的打扮,还恰到好处的在这个时候出现,“你想干什么!”这和添乱有什么区别? 傅玉行还很镇静,“大嫂,不然你真当街上随便拉个人来红菱就有反应么。真想试出蔡旺生的心意,戏不做真点怎么行?” 众人随后才知道,原来这年轻人长相酷似红菱多年前死去的未婚夫。王信虎马上警惕起来,“怪不得红菱刚刚这样了,这人可不能轻易放进来!” 两个人马上跑到前面街口,远远观察红菱和那年轻人说话,又跑回来,“你们都看到没有,我还从没见过红菱那样呢!” “红菱和未婚夫感情那么好,后来怎么分开的?” “不是分开的,是出海的时候人没了。” “哎呀,那不是更忘不掉了。” 王信虎见蔡旺生还坐在那发呆,将手按在他肩膀上,“旺生,我们的话你都听到没有,事情到这一步了,你总得干点什么吧!”“是啊!”其他人也催促。 想不到蔡旺生张了张嘴,还是道:“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王信虎再也忍不住,瞪起眼睛:“蔡旺生,你小子简直就是个孬种瓜怂,咱们这一天累死累活为了什么,你再这样煮熟的鸭子都让你飞了!哪天她嫁了别人你心里就痛快?” 蔡旺生的表情分明不是不痛苦。 分明他也犹豫、狐疑、恐惧、期待、动容、压抑,众人心道终于刺激到他,可他一双手握在一起捏了又捏,牙关咬了又咬,最后还是用一种铁心铁意的语气道:“我知道大家热心,一直在撮合我和红菱。可我是不会和她在一起的,这辈子都不会。她若要嫁人,要找到喜欢的人,我自然替她开心,别的,你们就别再逼我了。” 众人都跳起来,还没来得及骂,已经听到门外传来冷冷的声音:“你刚才说的,都是你的真心话?” 回头一看,红菱正站在门外,目若寒灰。众人才想劝慰,红菱已经推开众人,两步走到他面前,逼视着他,“哪怕我嫁了别人,你也无动于衷么?” 蔡旺生见她气恨,又想安慰,不知想到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红菱咬着牙笑了,连连点头,“好,好,蔡旺生,你真当我不会嫁吗?你真当我不会去找别人?你真当我这辈子就栽在你一个人身上?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确实是连廖南星一根指头也比不上,我简直是瞎了眼了,上赶着叫你这个窝囊废给我没脸,你给我滚,滚!”她一旦生起气来,说的话比尖刀还利,口不择言,一边说一边把蔡旺生往外推搡。众人见她真伤了心,也都慌了,过来边拉边劝。 没人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赵蘅眼看场面收拾不住,叫身后的傅玉行快想想办法。傅玉行想了想,终于走到人堆里,往红菱脚下一绊。红菱身子一歪就要摔倒,他顺势把人抱起,并无声说了句:“晕倒。” 红菱下意识想骂,赵蘅反应迅速,立刻装着询问上前,“红菱,红菱你怎么了?”顺便把她的嘴捂上。 红菱一看这二人齐齐做戏,也反应过来,头一歪,翻着白眼晕倒过去。 “红菱!”被推到人群外的蔡旺生一看这情景,立刻挤开其他人心急如焚想要上前,众人也纷纷涌了过来。赵蘅拿身子一挡,说快把红菱抱回房去给她看看脉。两人就这么配合着把人劫走,又把跟上来的众人通通关在门外。 众人只好在门外干等,蔡旺生更是急得绕圈。瑞兰还在旁边安慰他:“别急别急,一定是一时急火攻心气昏头了,一会儿就能醒过来了。”“是,有傅大夫在,不会有事的。” 熬了一炷香,傅玉行终于从门里出来了,当着围上来的众人,第一句话就是:“她快死了。” 蔡旺生一听,简直如五雷轰顶。 他第一反应是否认,“不,二少爷,一定是你骗我,你和红菱一起做了这出戏来哄我。这种事情万万不要拿来开玩笑!”他嘴上这么说,却已然陷入绝望,看到赵蘅,又像抓住救命稻草,“少夫人,你告诉我这是他俩做戏,你跟我说实话,你从不会骗人的!” 赵蘅看了身边的傅玉行一眼,面向蔡旺生,用委婉而沉重的语气缓缓道:“你知道为什么她这几日逼你逼得尤其紧吗?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剩几天了。她念着你的好,希望至少死前能得到你一句肯定的答话,不论结果如何,就是走了,也不留遗憾。”
第五十六章 定情 春日的雨说来就来,整个院子里雨水滴沥,闷雷阵阵。蔡旺生在听到红菱病情的第一时间便冲进房里去,只留下其他人在天井旁的大厅里四散坐着,安静无言。 王信虎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二少爷,你刚才说红菱这病……” 傅玉行道:“是假的。” 众人沉默。才酝酿了一肚子眼泪,还没哭出来,又叫他憋了回去。 撒谎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傅玉行竟告诉蔡旺生红菱得的是肺痨。相识的人都知道,蔡旺生的娘亲当年便是得这病死的。 连王信虎都不禁搓着膝盖道:“二少爷,你这招,也实在是太狠了……” 蔡旺生进到屋里时,房间四下静悄悄的,红菱躺在床上,一看到他,便把身子背了过去。 他在她床头坐下,整个背都支撑不住佝起来了,许久,才低着声问:“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红菱道:“告诉你干什么,反正你也不在意我,我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相干?死了才干净呢。” “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蔡旺生一听她说这种话便受不住,“我哪会放下你不管。我是怨你,你要是早些说出来,我不是就能早些照顾你吗?得这种病多辛苦,要遭多少罪?” 红菱其实不过想让他担心一下,吃点苦头,却见他动情如此,自己一时也失了方寸,转过身来,“我……我这病再重些可是会沾染人的,你就不怕我害了你?” 蔡旺生憨笑道:“我身子壮,不要紧,你别管我了。以后我来照顾你。我娘当年就是得的这个病,我照顾了她许多年了,我有心得,二少爷医术又那么好,肯定会没事的。”一边说一边就把床头的梨拿来削皮,他有耐心手又细,一块皮削得长长的始终不断,人也跟着絮絮道,“得了这病,胸口会不太舒服,吃点梨先润润肺。是我不好,我嘴笨,刚才还惹你生气。一会儿我就到柜上再买两包燕窝,以后天天给你炖着吃。以后你把活都叫我来干,千万别再累着了。” 红菱这时候反而假戏真做了,不知想到什么,闷闷道:“你既然知道我早晚要死的,你还在我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干什么,又不值当。” “哪里会不值当。你这辈子吃了够多苦了,我替你做什么都是该的。” 她听出他真心实意,也不由得眼发酸,吸了吸鼻子道:“那,你愿意娶我?” 蔡旺生摇头。 她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不愿意!” 窗外围观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忙朝她使眼色,让她躺回去。 红菱往后一倒,把身子翻到另一边,又沮丧又气闷。 “我想娶你!”身后的蔡旺生忽然大声道。 红菱坐起身,还愣愣的,以为自己听错了。蔡旺生到了这一刻,好像终于将所有顾虑抛诸脑后,“我心里自然是有你的,从前怕你跟着我吃苦,所以什么都不敢和你请求。红菱,如果你还愿意,如果你不嫌弃,你能不能嫁给我?” 她本来就想他上套,可等他真的跳进来了,她又被他的义无反顾吓着,“快死的人你也娶吗?” 蔡旺生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什么快死不快死的,只要是你,就是我天大的福气了。” 红菱的眼泪霎时间便流下来了,说不清是欢喜还是酸楚。多少年都不哭的一个人。 窗外众人一时都低声欢呼起来。赵蘅趴在窗沿上,看得更是动容。这种生死相许的感情,她曾经也是有的。 蔡旺生宽慰好红菱,让她休息,自己出来关上房门,在台阶上坐下,等周围没人了,这时才为着红菱的病哭了出来。他忍着声默默哭了许久,把满脸眼泪一抹,站起来不知道哪里去了。 众人等他走了,都涌进房里围在红菱身边。王信虎这时又拍着膝盖道:“哎呀,真不愧是二少爷,这一招还真管用,可算把那小子的真心话逼出来了!” 众人都纷纷称喜,瑞兰又担心道:“不过这事今后要怎么收场?他迟早会知道你根本没病的。到时被他知道了我们合起来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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