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有个黑影盘旋着,从山火上方掠过,也飞进了山林中。 …… 戴着凉帽的小七妹风尘仆仆赶到的时候,火光点亮了半个山头,被火燎过的山脊只剩一片漆黑。 山灰余热还在,土地庙被熏得一片漆黑,一具还泛着肉香的焦骨蜷缩在土地公公脚下。 丽娘子死了,线索又断了。 这漫长的九年,她已经失望了好多次。 小七妹抬头看向苍茫的天空,万里无云,一片碧空如洗。 “小咕咕,接下来就只有靠你了。” …… 夕阳已落,山林里漆黑一片,些微光亮竟透不进密密麻麻的绿叶里。 龙坞古道就藏在这片密林里,这是许许多多的私盐贩子经年累月走出来的。 山林间鸟兽虫鸣此起彼伏,显得热闹又冷清。 “小七妹,我今日找的蛐蛐一定能打败你的大将军。” “哈哈,狗蛋,你人丑想得倒是挺美的。” “要说美,你们晓得伐,阿灵姐要说亲了,还是个连担子都挑不起的书生。” “他才是长得丑想得美,我们阿灵姐天下第一好,凭什么嫁个瘦不拉几的丑八怪?” \"小七妹,要不咱现在去他家吓吓他?” “同去同去。” “我不去,阿娘做了稞稞,让我回去趁热吃。” “小七妹,你怎么这么馋,你是饿死鬼投胎么?” “黄婶说,小七妹这是在弃婴塔里饿出病了……” “喂,小七妹,回家吃饭啦……” “狗蛋,还不回家,你想死啊……” “大武,带弟弟妹妹赶紧回来,回得晚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班山猴子……” 记忆里的声音在这山野里回荡,一个又一个身影在山林间奔跑笑闹着消失了。 只剩清脆的山间小调在山林掩映间响起。 “乖宝贝,要睡了,天黑了,阿爹起来了,阿娘也莫睡,脑袋别在腰带上,挑盐担子给阿女挣嫁妆……” 小七妹背着个包袱,在黑暗中竟不用火折子,一路哼着小调往山里走。 龙坞古道余杭这一段崎岖难走的山路,是他们哭泣岭村民一脚又一脚踩出来的。 什么“私盐贩子屠村”,那是官府放的遮羞狗屁。 哭泣岭满村人,个个都是“私盐贩子”。 村里哪怕才六岁的孩子都会晒盐,他们从早到晚晒的盐,都会被官府收走当成官盐。 偷偷藏起来的那些盐,就由男人们趁夜挑着盐担子,经过龙坞古道送到钱塘境外卖给盐贩子。 满村“私盐贩子”就是用这一点点微薄的收入,养活了自己村的村民,还养活了那些被扔进弃婴塔的女婴。 比如自己。 …… 屠村那晚没有月亮,今夜也没有。 她停下来的地方,像一座废弃的塔,塔身上爬满了藤蔓,没有出入口,只在塔身最高处可以看到个黑乎乎的小小的洞口。 夜风中缓缓蠕动的藤蔓枝叶,让这座塔像个能吞噬生灵的巨大怪物。 这就是那座她和大武哥得以逃命的弃婴塔。 米小七撩开藤蔓,将两个木匣子端端正正的搁在塔砖上。 藤蔓后,整齐的叠放着许多个木匣子,连这两个在内,已经有21个了。 她点了三根香。 “阿奶、阿爹、阿娘、阿灵姐、大伯、二叔、四叔、小叔……” “村长、黄婶、李叔、李婶、大树哥、小哥、狗蛋、幺妹……” “我又来了。” “大武哥和我过得很好,天天都有肉吃。” “村长,你说等我及笄,就给我取个好听的大名,叫了十五年小七妹,你给我取的大名到底想好了没?” “再过两个月,我就及笄了,要不,你托个梦告诉我。” “总不能等我长成18岁的大姑娘,还叫小七妹吧,真的不好听。” 香袅袅升起,在她四周飘荡不散。 “不过也不紧要,谁知道我能不能活到18岁呢。” “我要带大武哥去一趟钱塘县,嗯,别担心,会是官老爷来请我去的。” “等着我,用贵人的血来祭奠你们。”
第12章 活人造畜9 南来北往的路边有座道观,观小,朴实到落魄。 年久失修的大门口居然还有个匾,匾上有三个朱红色的大字——三七观。 左右对联也很简短——三分胆来拜神,七回头莫害人。 不管是匾还是对联,都蒙上了厚厚的灰。 正殿里的元始天尊金身都掉光了,露着泥塑的肚子威严全无,看起来就是泥菩萨过江的狼狈样子。 偏殿里摆着三口黑漆漆的棺材,呼噜声震天响。 吱呀…… 第三口棺材的盖子被推开,一个小道童坐起来打了个呵欠,眼角的一粒红痣衬得她纯良又乖巧。 正是小七妹。 她拎起自己的褡裢,又敲了敲第二口棺材。 “大武哥,走啰,三里庄牛二娃家有故人要穿衣。” 棺材里立刻坐起个敦实的少年,高大结实,眉宇间自有一种莫名的憨傻。 “小老七,我饿。” “活干好了,给你买肉包。” 大武举了三根手指:“我要吃五个。” 小七妹背上褡裢,大武拎了桶细泥,两人一起去了三里庄。 都不用问路,哪家土院子有人放声大哭,且门板少了半边,就是哪家。 少了的那半边门通常都用来给故人“躺板板”了。 “福生无量天尊,请问善人,这是牛二娃家吧?”小七妹拱手作了个揖。 牛二娃的眼睛哭得像个鱼泡:“道长,我阿爹前几日去塘里放鱼苗,不晓得怎么滑进了河里,我们捞了七天,直到今日才捞出来。” “他老人家辛苦一生,做儿子的实在不能让他死无全尸,辛苦道长给我阿爹穿衣。” 大武不分场合地瞅着人家院子里的嫩黄瓜流口水:“好想吃。” 于是有人给他摘了两根,小七妹叮嘱他坐在院里吃,自己拎着褡裢和坛子跟着牛二娃去了河边搭的一个茅草棚。 还没走近,便有一股难以描述的臭味飘过来。 小七妹赶紧往鼻孔里塞了两粒大蒜。 水里捞上来的“故人”就躺在门板上,从头到脚仅用一块白布盖着。 小七妹念了一遍往生咒,这才揭开白布。 尸体已经肿胀发亮,尤其是肚子涨大如泡发的死猪,脑袋上一堆黏腻的绿水草,和头发已经分不开了。 更惨的是脸,碎腐肉丝丝条条挂着,毫无遮盖的裸露出了白骨。 “小道长,你看我爹还能穿衣么?”牛大力难过地问。 “祖师爷慈悲,能倒是能,”小七妹说,“得加钱。” 这么大个活,才给两吊钱,不够。 “俺没钱,”牛二娃挠着头,“加一斤米行么?” 小七妹莫测高深地摇头:“牛二哥,这活吧,难,真的难啊。” “根据小道我穿衣的经验来看,得抓紧时间,不然……怕是要爆的,”她摇头叹气,“要是爆了那就凑不拢啰……哎,祖师爷慈悲。” 看这高高鼓起的肚子,也许刚施点力,它就要爆开飞溅出去了。 那将会臭得丧心病狂绕梁不散…… “那那那……”牛二娃支吾了半天,为难地说,“小道长,银两实在是没有了,俺再添一只老母鸡行吗?” “行,”小七妹爽快地答应了。 正好大武哥馋了很久的叫花鸡了。 …… 给故人穿衣呢,是很有名堂的。 想穿衣,先得学会脱衣服。 这世上最难脱的,就是故人的衣服,躯体开始僵硬,经常伴随腐烂,时时可见脱节,偶尔……只剩半个头。 但这些都算小儿科,修修补补的手工活而已。 难的是像牛老爹这样泡在水里的“故人”,脱衣的第一步必须先放气。 轻手轻脚的撩开肚皮上的衣服,然后用细细的锥子缓慢而轻柔的扎进去,同时,用一根削尖的空心芦草杆顺着锥子孔插进去。 一直到芦草开始“噗噗”放屁为止。 接下来第二步很简单,直接用剪刀剪开“故人”生前穿着的衣物。 第三步是摸骨捏人。 “男,头顶未束发,发长一尺,眉细而疏,头尾同宽……” 小七妹摸出坛子的细泥,细泥在她手里就像有生命般出现了各种形状,屋子里只有她动工时“唰唰”的声音。 一个时辰后,她钻 出茅屋,叉着腰在河边喊:“师兄。” “哎,”大武敦实的身影从土院里冒出来。 “记住,坑深五尺,土厚三尺,”小七妹强调说,“别像上次一样,太浅容易臭,狗也容易刨。” “知道了,”大武咂吧着嘴,“我要吃肉包子。” “那你太上救苦往生咒念熟了吗?” “还差一点点。” “哪一点点?” “就……太上敕令超汝孤魂之后的那一点点。”大武缩着脖子说。 那就是还只背了个开头。 小七妹无奈的说:“你带人去挖坑吧,挖好有叫花鸡吃。” “哦,太好了。”大武欢快的蹦跳着,扛起锄头走了。 “牛二哥,可以送老爷子入棺了。” 门板上的牛老爹穿着寿衣,泥捏的头栩栩如生,既不见腐烂,神情又安详。 牛二娃麻利地跪下给小七妹磕了一个。 小七妹笑眯眯地闪开没受这个礼:“祖师爷慈悲,这也是功德一件。” 等一切忙完,小七妹带着一身尸臭味直奔东溪涧,连衣服都没脱就跃进了涧水里。 “想吃醋鱼。”刘大武在岸上流口水。 “醋鱼得鲜。”小七妹浮在水面上洗脸,秀雅的脸在阳光下略显苍白。 “想吃龙井虾仁。”刘大武舔了舔嘴巴。 “虾仁得嫩。” “想吃叫花鸡。” “呃,牛家的走地老母鸡忘记抓了。” 两人齐刷刷的开始流口水。 “我现在就去抓,”刘大武急吼吼的往回跑,“叫花鸡有两条腿,我一条,师父一条,还有两只翅膀,我一只,师父一只……小老七,我能不能吃俩翅膀?” 涧水清凉,足以抵消渐起的暑热。 四周无人,东溪涧边只有山鸟空灵的啾鸣声,伴随着淙淙的流水声。 小七妹游到了东涧尽头的瀑布下,穿过水帘,她轻车熟路的爬上了瀑布后的石洞。 然后她脱掉衣服解开了裹胸布,轻揉着已经开始胀痛的胸脯。 “哎,你俩倒是先别长,让我先长长个呗。” 她一边洗一边在心里思量。 小咕咕还没回来,她没有其他线索。 她需要借别人的力。 三七观没啥香火,三个道法稀松的道士,能生存靠的是一手观里祖传的“穿衣”,尤以小七妹这手摸骨捏人的本事最为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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