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声音沉痛似控诉,“你我相交三十载,不过分离几月余,怎地就到了对面不识之地步?到底是你于我有愧,不敢直面于我,还是这中间有人刻意在挑拨离间,叫你我情分生疏,渐生仇怨?你总要与我个机会说一说,顺便也解了我心中疑惑吧?这样躲着不见面,既越发显的你心虚,更坐实了我心中猜想,我有如今下场,难不成真的是你在从中作梗?崔闾,你出来,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崔闾坐在并不隔音的合欢房内,听着他逻辑不通的狗屁言语,一时间竟忘了反应,忽然觉得选择不与他见面,竟是从未有过的正确决定。 他现在就手痒痒的想打死这个毕老货。 怎么敢呢?竟然还敢这样指责他。 圣树底下迅速围了一圈人,鄂四回捧着一沓文书,愕然的看着一身补丁衣裳的毕衡,扭头与守门的人问,“他是怎么进来的?你怎么看个门都看不住?” 那人也委屈,且莫明其妙的,“他说是来打扫院落的,我看他穿的普通,跟近日常出入这里的工匠差不多,就没盘问,哪知道……” 鄂四回先将文书摆到崔闾常办公的案桌上,然后才冲着毕衡道,“毕大人,我们大人不在这里,您若有事,且稍后再来?容我去寻寻人?” 毕衡却不理他,只眼睛盯着树腰上的小屋子,脸色黑红交加,“崔闾,我就想问一句,是不是你新招的那个幕僚,刻意离间了我俩的感情?我可是听说了,自我走之后,他就出现在了你身边,与你近乎行影不离,你信重他,任用他,事事听从他,他定是说了我什么,才叫你……” 鄂四回脸色微变,手微抬起,便想将人砍晕拖走,却不料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道声响,“毕衡,你这招极蠢,如此言语,颠倒黑白,就为了激我出面?” 树腰上的合欢房门悄然打开,露出一张红润健康的中年人面容,那是恢复成本来面貌的崔闾,冷冷的垂眼盯向毕衡,从鼻腔内冷哼出声,“倒是我小瞧了你,竟然如此自降身份的,与普通百姓混做一堆,别说,这身衣裳穿在你身上,挺合适贴身的。” 毕衡面容一下子青紫了起来,他赤红着双眼死死瞪着崔闾,嘴唇颤动,涩声艰难道,“你果然是刻意躲着不见我的,如不是我那番言语激你,怕是你要一直搪塞我,回避我,闾贤弟,为何?便是判了斩刑的罪人,也该知道个死罪原由,你总要让我明白为什么?” 崔闾顺着扶梯下来,鄂四回上前扶了一把,叫他顺利落地,尔后,他踱步来到毕衡面前,敛眉望向他,“你心里清楚,又何必来存侥幸之心?毕衡,从我为你筹谋之事落了空时起,你就该知道,有些事一去不回头了,更何况内里还牵涉了多条人命,我不信你想不到。” 毕衡嘴唇动了动,气势稍减,低声道,“那都是意外,我也不想的,闾贤弟,我去信给你解释过了,你难道没收到?” 崔闾嘴角牵强的笑了一下,“我收到了,我也给你回信了,信中说的很清楚,此后各分南北,再不相干,难道你也没收到?” 毕衡面皮抽了一下,不肯信道,“就为了计划落汤?我们可以再筹谋啊!” 崔闾愣了一下,用奇异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他,半晌才道,“所以,我那么多条人命填进去的事情,就不算了?我的部曲,我那被你骗的团团转丢了命的次子,还有当时千请万求,愿意跟你走一趟的百余商户家的损失,都算了?” 轻飘飘的一句再筹谋,就可以把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了? 一个说法都没有的,你就想过去了? 毕衡急促的喘了一口气,心中一横,仰了脖子道,“你若要算账,我这把老骨头赔你就是,崔闾,我以为大丈夫当不拘小节,便是看在当初我襄助你坐上江州总督之位,你也不该如此对我,你忘了当时王听澜和武弋鸣他们对你苛刻的样子,全是我从中替你斡旋的么?是我引见的你入的北境党,是我让他们对你放下了戒心,也是我给陛下去信,以性命保举的你,崔闾,你这么过河拆桥,就不怕受人指摘、斥责?” 崔闾在他说话时起,便定定的看着他,等他终于一口气将话说完后,才点头道,“我总算明白了,你这些年,为什么钻营来钻营去的,连个修渠的起动资金都拉不到了,更别说在京中经营人脉,结交友朋了,你这样人,活该没人肯结交。” 倒打一耙的本事,令人望尘莫及。 毕衡哽了一下,依然嘴硬道,“只是一些下属,至于令郎,也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只是没有做好看护责任,可他那么大个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我的话他不听,我也没办法,你不能将他们的性命怪到我身上,我也派了府兵去找人的,只是那帮沙匪太厉害了,我的府兵也折损了好些,我尽力了,只是这些话说来好似推卸责任,我便埋在了心里,不曾想,还是叫你因此与我生了嫌隙,闾贤弟,你真的误怪我了。” 崔闾叫他这辩解辩的眉头直跳,背着手来回转悠,以散心中郁气,半晌方道,“这样说来,我不但不该歪怪你,还应与你更比从前亲近?毕衡,旁边有水缸,你去照照!” 简直不要脸! 毕衡被他连名带姓的,叫的脸色青紫,正张嘴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乌灵从远处来了,她和凌嫚挽着手,身后跟着大方步过来的徐应觉。 从外蒲镇会客登记点没了毕衡人影后,徐应觉再请见崔怀景的贴子,便三五日的能成一回了,今日早晨办公务时,鄂四回拿了他的贴子来,崔闾觉得今日似没大事,便应了他所请,允他进圣地中心相见。 没料叫毕衡这一搅局,他让忘了时辰,再加上徐应觉也提前了半个时辰,遇到乌灵,便跟着她进来了。 他意外的看着毕衡,拱手道,“毕大人,您这是……” 一看这打扮,就不是按正常程序进来的,这可真是千万百计了,再看崔闾脸色,显然对他这行止,非常有意外,且排斥。 徐应觉真正与崔闾没见过两回,但认得,他立即拱手行礼道,“崔大人,这徐大人见您心切,若有行止不当处,你海涵,且听说您二人乃几十年的忘年交,便有什么误会,当面说清楚,也省得他无头苍蝇般在外盘桓,坏了您的清誉。” 崔闾呵一声冷笑,“合着本官拒不见客,倒是有罪了?徐大人,你应该听过年前那场海盐之争吧?你觉得本官不该生气,不该追究?还有这中间折去的人命,哦,你大概不清楚,我还折了一个儿子在和州,如今他说不该怪他,我就不能怪了?有这个理说么?” 徐应觉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扭头望向毕衡,震声道,“毕大人,您可没说将崔大人的儿子给折进去的话啊?这不是……”诓我这个老实人么? 毕衡不吭声,抿了嘴跟锯了嘴的葫芦般,只眼睛盯向崔闾,嗡声嗡气道,“我既来了,便随你处置,只要闾贤弟能将气解了,之后在修渠注资上不与我为难就行,闾贤弟,你非要与我就之前的事情论罪责,我认,我都认,只要你别在银钱上……” 他一副忍辱负重样,好像是被逼着认下了之前做下的所有错事,就为了之后修渠能顺利进展,一为全心为公样,叫不知道内里详情的徐应觉,又生了不忍之心,觉得好像他也没犯什么大错,一时面上颜色又和缓了。 “怀景兄在么?麻烦崔大人让我进树屋里一见。” 崔闾这才从翁鸣的脑子中,抽出一点理智,看着他,哑了口。 鄂四回握着腰刀的手蠢蠢欲动,他冷眼看向毕衡,只待崔闾一声令下,他就要动刀拿人,不能杀,也要丢出圣地中心。 实在太糟心了,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之人啊! 正当几人堵在树屋门口时,圣地栅栏门口处,传来了一声天籁之音,“你们都堵在这里干什么?” 娇柔的造作音,故意捏着嗓子说的,一袭长裙款款而来,直把崔闾雷了个外焦里嫩。 “妾见过大人!” 什么郁闷憋气,通通散了个一干二净! 噗…… 一股被人无视的怒火,却在旁边的毕衡心口升起,他口干舌燥的说了那么多,得到的却是崔闾寥寥无几的回应,莫说动怒,连面色都只在愠怒中来回几变而已,与他想要的反应天差地别。 这代表了什么? 这代表了人家心里,自己的不重要,与辩与不辩的非必要性,这说明自己无论再说什么,那已经定性的罪名,已然无可更改,他再不能凭诡辩赢得半分偏爱。 他有一种人生机遇渐渐远离的恐慌感! 不行,不可以! 他脑一抽,冲着旁边的徐应觉道,“你的怀景贤弟就在树腰上的房内,我亲眼看着他进去的,孤寡男子,合进一间房,徐大人,你敢不敢再多想一层?” 结果,话音刚落,就叫旁边行礼起身的高大女子,给一脚踢飞了出去。
第137章 毕衡这反应,差点叫崔闾以为是那天道小蠢货没灭干净,是有受到它的降智污染,才有的如此疯魔之语。 可他跟太上皇两人,后来多方检测试探,真的没在此方天地里,再感受到有被觊觎的那种恶意窥探感,他也相信自己的判断,那小蠢货当没有能力,再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搞事了。 所以,这毕衡的抽风行止,不为外物控,就是出自他本身的阴暗心理,只从前万事顺遂,没有他蛐蛐别人的发展土壤,又或许要维持着自身形象,在努力克制着。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利益受到了触动,眼看着就将跌落尘埃,巨大的落差和恐慌,让他的大脑失去了思考,本能的,想也不想的,就将龌龊晦暗之言,给顺嘴秃噜了出来。 可一说出来,他就知道坏了,周遭陡然生出一股冰寒感,接着身体飞了出去,砰一声砸落在地,甚至疼痛都还没传进脑子里,嘴巴就更快一步的求了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一时……” 下意识的想用私德败坏崔闾的名声,让他在那方面受人指摘、嘲讽。 崔闾现在的能力和财力,让他已经处于不败之地,抨击人家才学,可人家上位本就是他联合北境党,向皇帝夺情来的,当时那封陈表,可是在朝堂之上当众宣读过的,他现在反口,无疑就是在打自己的脸,如此便只能从其他地方毁了他,而文人私德败坏,便是最严重的官体失职,或罢或贬都在两可之间。 他不好,就也想拉着别人一起不好。 但他忘了世人的伦理道德感,便是有那方面的瑕疵,也不能朝自家人下手,崔怀景与崔闾,一个族谱上的叔侄俩,被他指摘有那方面的问题,说出去就能叫人分辨出,这简直就是血淋淋的栽赃陷害之举,用心一目了然。 所以,他迅速的道歉,不是认为自己事做错了,而是意识到事没做对,起了反效果,怕传播出去,对自己有害,道歉只是为了息事宁人,不让这方指摘扩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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