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接了推车,崔闾想上前帮忙,却叫他阻止了,“你昨天翻来覆去的也没睡好,不然你上车坐着?” 崔闾摇头,扶着一侧车架,上面新打的棺木还散发着新漆味,他道,“已经太麻烦你了,这本是我的事情,劳你跟着跑一趟,还亲自推车,叫我……” 太上皇板起脸来,“你非要与我如此生分?从昨夜到今天,你自己数数,说了多少感谢的话了?还是不是朋友了?” 崔闾苦笑,举了手作投降状,“行行,我不说了,走吧!” 与鄂四回他们这些来送的人挥了手后,两人一步步的朝着万蛊窟内走去,并没有察觉出新打的棺木内,躺了个只剩大半截身体的崔仲浩。
第128章 万蛊窟内百花凋零,除了最外围的防瘴林,还能稍稍见着点绿意活气,越往里走,越蚊虫寂静,脚下踩着虬结了数百年的枯枝藤蔓,散发着凝聚了百多年的沉腐气息,呛的眼耳口鼻熏欲作呕,闷着一口气憋的差点呼吸不能。 直等过了那近十里的沼毒屏障区,脚尖落处尽是怪石嶙峋时,那闷的心口发疼的腐朽气,才从鼻尖消失掉,放眼望去整个空间除了阴冷,便是望不见半只活物的灰沉沉色。 依然是没有生机的一处无人区,但随着往里深入的脚步,那散落石头缝中的枯灰人骨,开始三五步的撞入眼帘,伏地死去的往生者,以各种姿势扑倒在地,像路标似的往深窟中心指引。 一侧有陡峭悬崖,像是被人刻意削了半边似的,竟然毫无可攀爬处,人从其中的羊肠小道中过,无端让人会升出一种被埋伏的危机感,四周的风是没有的,时间在这里是停滞的,偏往西的日头使终挂在边上,不坠不移,瞧着有种诡异的失真感。 太上皇将手中的推车放至平稳处,护着崔闾站在车架旁,他则抽了腰间的长刀斩魂,在一片寂静里,眯眼警惕的望着前方疑有埋伏的阴影处。 一团灰色的,疑似雾蔼云气般的东西,慢悠悠的飘在人高的地方,就像悬在空中的云团般,不注意很容易叫人忽略掉,需要人万分小心的,才能发现,那竟是团会移动之物。 崔闾鼻上笼着一层面巾,那是之前过瘴气林时戴上的,有阻隔冲鼻的毒气之用,太上皇面上也同样覆着面巾,沉着的脸上只看见严肃专注的双眸,挡在崔闾身前的背影,有着万夫莫开之勇。 他们一路上没怎么开口说话,精神集中的左右观察着深窟中的环境,以及脚下有可能爬过的漏网蛊虫。 尽管有胖虎和宓意在身,两人可说是万蛊不侵体,但对于内里有可能的突发状况,二人都没有什么自大到,能认为万事不愁状,都是百分百相信自己而非外力可赖的性子,在有性命最基本的保障后,二人更多的是在观察周围路形,以及这处空间与外界的壁垒,是怎么形成的,又是否能打破利用。 百里范围的一处地方,后期若真进行开发改造,外围有了迁移来的百姓活动区,很难不会有人因好奇来探险,或有人因事误入,他们既然进来了,便不能白来一趟,总要有作为先驱者的觉悟,探一探内里的真实数据。 崔闾扶着车架,垫脚看向前方悬于一人高处的“灰云团”,皱眉与太上皇低语,“先别动,再看看。” 太上皇眯眼,沉声点头,“我知道,你坐车架上去别动。” 他说完抬头,眼睛却盯着悬在头顶的日头,没有丝毫灼热力,也不见其上发散出的日芒辉,有种画布相贴之感,像什么呢? 像他小时候去照相馆照相,背后挂着的一卷背景板,想要哪个挂哪个,失真感会用力的显现在洗出来的照片上。 现在,在这悬空的日头上,他察觉到了这种失真感。 崔闾顺着他的眼睛,也往半空上望去,那不带丝毫余温的日头,让他生出一种此方天地不真实之感,好似一副未完成的画作,潦草的打了几个线条,敷衍意味特别浓。 他与太上皇生出了一样的想法,于是,抬脚毫不犹豫的站上了车架,眯眼盯视着前方那朵云团,迅速道,“出刀。” 太上皇沉声点头,然后毫不犹豫的向上用力一蹬,闪电似的快速朝半空飞出一刀,砍向那悬于半空的日头,只听头顶撕拉一声响,像是有什么被划裂开一般,轰隆声炸在耳边。 同时,那前方一直不曾动弹的灰色疑云,却在此时咻的俯冲过来,眼看就将包裹住崔闾的上半身,却见太上皇的身体由半空回落,抽手就是一刀的挡在了崔闾身前,刀风夹着锋锐之气,冲进“灰云团”里,噗一下子就将之打散开来。 却是密密麻麻,肉眼难以分辨的细蝇,被刀风削掉一层后,又风一般的聚集起,若非地上的蝇尸堆积成片,都不能叫人相信,这是一团活物。 崔闾在太上皇护在他面前时,就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吹燃之后向前一送,那半空中的灰云团就焦成了渣,掉落在地。 太上皇扭身,挑眉,甩了甩手中的长刀,叹气,“你这样会显得我有勇无谋。” 一支火折子的事,他却费力出刀,显得蛮笨不动脑。 崔闾重又将火折子收回袖袋,语带安抚,“你这刀锋无往不利,没有你这一刀出去,又哪里有那小蠢货现形之时?你看见了。” 是肯定句。 太上皇抹刀入鞘,上前用脚将细蝇尸体捻入泥,点头,“看见了。” 崔闾静静等待,却见太上皇好像陷入了沉思,竟然半晌没再出声,而悬于半空的日头,像被天狗啃噬过样,剩了一半在天上,于是,眨眼间,白日变黑夜。 四周依然无风,静的只有两人的心跳声,崔闾默默计算着时辰,不免为分身乏术叹息,但凡他们这里再多出一人,都能分出一个往回头走,去看看深窟之外的天时是多少。 太上皇望着黑暗里那一抹模糊的轮廓,心中陡然有些慌乱,伸手一把攥住了眼前人的肩膀,狠狠将之箍进怀里。 他在那撕裂的数据洪流里,看见了被押在刑场中,欲被枭首示众的崔帷苏,狼狈的脸上面如死灰,花白的头发全是挫败,唯余一双眼睛,透着对掳夺者的厌恨及不甘。 崔闾曾经说过的那个所谓的梦境,真实感远没有他刚刚惊鸿一瞥的震惊,就那么血淋淋的撞进了眼睛里。 他是那么的爱他的儿孙,可刚刚那一瞥之下,崔氏大宅内的众人,有一个算一个的全在刑场。 太上皇狠狠的拍着崔闾的后背,坚定似发誓般的道,“帷苏,等回去,我就给你丹书铁劵,你要的,我都给你。” 这里不是他的世界,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一点,因为那刑场之上,出现了不满五岁之子,而按他的性情来讲,无论任何人犯了罪孽,他都不可能会将不懂事的孩童推上刑台。 于是有且只有一个解释,崔闾全族就是被无脑蠢货,弄给他人做的垫脚石,而他的律改和新政,在这里已经被扭曲的面目全非,甚至有可能连同武氏皇族,都在天命小蠢货的篡改之下,成了不问民间疾苦的昏聩皇朝。 所以,他在这里,坚持他本世界的治世原则,可以,却没必要再那么严苛,尤其在有外力的干扰下,万一哪天他被外来力量挤出此方世界,那崔闾的处境将会很危险,就算他对自己有信心,对崔闾也万分自信其有能力化险为夷,可就凭着那一瞥的震惊,他也不能赌那个万一。 打破原则,他愿意为崔帷苏破例。 天命小蠢货想让他看清,他与崔闾两人的世界壁垒,告诉他,他们二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一个是真实的,一个是虚拟的,想让他放弃对此处世界的流连,回到他本来的方世界,试图要分割他二人的维度牵绊,这是知道对付两人太吃力了,意图逐个击破么? 太上皇紧紧箍着崔闾,眼眸黑沉的盯着只剩了半个日头的天空,心中冷嘲,世上有跨时空的爱恋,他凭什么不能拥有跨时空的友谊?友情难道天生就低爱欲一等? 他偏要留住这世上最澄澈的友谊。 崔闾瞪着黑暗处,耳边的温热提醒他刚刚听见的东西,竟是他已经放下的心结之物。 这太不寻常了。 “宁正壅,你看见了什么?” 他伸手回拍着胸前之人,声音不容质疑,“告诉我。” 太上皇最后重重拍了他一下肩背,将人推离,低头注视着他的眼睛道,“不重要,那不过是小蠢货的蛊惑之力罢了,但它也提醒我了,个人能力再强,在命运的拨弄下,也有虎落平阳的时候,我的原则没有变,但对你,原则会拐弯。” 崔闾心中触动,深深的望着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推辞,轻声道,“谢谢你!” 宁正壅,谢谢你! 太上皇摇头,眼神划过他乌黑的鬓角,和年轻俊朗的面容,嘴角含笑道,“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有用上它的一天。” 崔闾郑重点头,“我会努力用不到它。” 但有了它,心中的隐忧和时不时的惶惑,便彻底没有了,就像万事有了兜底能力,可以让他更放了手脚做事。 崔闾张开手臂,头一次主动熊抱了回去,“宁正壅,我很高兴这辈子有幸能遇见你,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太上皇眉眼瞬间飞扬了起来,头上阴云渐去,心头敞亮无比,就着这一抱将人摁坐在车架上,“我也很高兴,但如果你能乖乖坐着叫我推,我会更高兴,帷苏,脚下路不好走,别让我推着车,还要分心看你跟没跟上,担心你叫什么藤什么枝的绊倒拖走了。” 崔闾就笑,背靠在棺木头前,与推着车的太上皇面对面,道,“只要你回头不治我个大逆不道之罪,那我就不客气了。” 太上皇就拿手指点着他,无奈道,“是你非要与我客气,我可巴不得你跟我没大没小呢!” 崔闾便摇头晃脑的掉书袋,“不可不可,圣人言,君臣有别,伴君如伴虎,不可得意忘形,不可恃宠而骄,不可……” 太上皇便笑,边推着车走边挑眉,“朕许你恃宠生骄。” 崔闾被咽了一下,顿了两息直接转移话题,“你的刀砍中了什么?这里人为痕迹太重,兴许是我们抓住那小蠢货的突破口。” 太上皇这才正经了神色道,“砍了那小蠢货一刀,短时间内它应该出不来了,你说的对,这里的确是抓住它的突破口,等移了你高祖母的骸骨出去,清理了外围的瘴林后,咱们再来逮它。” 崔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刚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在车子经过一块石头的颠簸中,察觉到了身后棺木内的撞击声。 似有物在其中晃荡的感觉。 他立即将腰脊挺直了起来,对着看过来的太上皇张嘴无声道,“棺里有人。” 太上皇脚步一顿,又如常般的推动起来,声音无异道,“前面就到了黑水崖,黑泉便在崖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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