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领着手下人驻棺停步,齐齐半膝跪于地的高呼,“属下见过主上,此次奉令剿匪,幸不辱命,特来回禀。” 带来的小一万和州军,全被他扎在了外蒲镇周,随时等候调令。 太上皇上前拍了拍他肩膀,点头欣慰,“辛苦了,我已让人备了酒食,都是你爱吃的。” 幺鸡就龇了大牙花子傻笑,然后似又想起什么般的道,“嫚嫚在么?嘿嘿,我给她捉了几只活蝎子,回头让她去试试毒性。” 太上皇翻了个大白眼,冲他挥了挥手,没好气道,“滚滚滚,就你逞着她瞎胡闹,蝎子军是那么好培养的?小姑娘家家的,怎么那么喜爱摆弄那玩意,不嫌渗的慌。” 幺鸡才不怕他,捂着挂在腰上的皮馕袋子,生怕被太上皇抢了似的,嘟囔道,“她喜欢就让她玩呗!反正也没有哪个毒物能将她毒翻,正好也省得她无聊了。” 太上皇懒得理他,挥手让他带队先行,他则到了崔闾身边,然后便遭了崔闾睇来的一个大白眼。 “你是故意让我以这副模样出去见人的?”崔闾斜眼明知故问。 太上皇轻咳一声,也不辩解,“早晚的事,省得之后还要想借口。” 崔闾稍一顿就懂了他的心思,摇头道,“你这人,恻隐之心是藏在算计里的,换个人来都得与你掰,我这要办丧事呢,你倒是物尽其用。” 太上皇陪着他放慢脚步,歪了头观察他脸上的神情,见他嘴上虽在抱怨,眼神之中却没有恼怒和怨怪,便知这人纯只是在发牢骚而已,并未真的与他见气,便松了绷紧的心弦展颜笑道,“我知你懂我,虽说事办的不近人情了些,却也是难遇此机遇,由这二人的嘴传扬出的消息,各方都不认为假,如此为崔怀景正身份之事,便无太多波折了,省时省力啊!” 崔闾背着手没吱声,他在出了密林后,发觉所有人瞧向他的视线异样时,又何尝不是升起了此等想法?若然也不会有之后的步步算计。 说到底,他跟太上皇的思维方式,处事之道,基本无出其右的,过于冷静,且擅抓时机。 逝者已逝,时人尚需为生存之道拼搏,其实也谈不上不近人情,有悖世俗之说。 到底,活人为重啊! 然后,崔闾便将镇上与徐、梁二人交锋之举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我观那徐应觉八面玲珑,擅于交际,既能于世勋官派间混的游刃有余,又能凭寒门之身深得当今信重,他之内里,于当今,于你,应是清楚的,你观他可受得住诱惑,顶得起利熏?” 太上皇沉吟一刻,抬眉与崔闾对上,尔后笑着摇了摇头,“我这才刚做初一,你就布到了十五,他遇着你呀,也算是……嗯,幸事?哈哈哈哈!” 却是没正面肯定徐应觉的人品,但这态度却是在告诉崔闾,徐应觉这人可用。 于是,崔闾便笑着点了点头,“那陛下那边的招呼你记得打,让他着手安排徐应觉倒戈保位,进一步加持皇帝陷入奢靡后,失却寒门官员的拥戴,逐渐往众叛亲离的势孤道上走?” 朝中的暗流涌动,自皇帝改变往日的简朴行径后,目下的局势,就差首个弃君而走者,他给徐应觉安排的剧本,就是引动帝党人才流失的第一棒,制造皇帝势弱的错觉期。 若要使人亡,必先使其狂。 武氏皇朝因为有大宁战神的存在,满朝勋贵世族官员,一直也只敢小打小闹的试探,连引导皇帝堕落,都做的小心翼翼,他们想要快速的引动朝局变幻,就得打破他们心中的忌惮壁垒,只要让他们自以为是的掌控了皇帝,认为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期到了时,才能加以狂悖的为所欲为。 犯罪与悖逆,不过是叛君的前期征兆而已,他们铲除异己,必以高义为先,以圣人言,占道德至高点,再不能复刻太上皇当年被逼退位时的遗恨。 明明一心为民,却硬是被满朝文臣以倾世舆论,主导成了穷兵黩武的祸国之主。 有崔闾在,此费力不讨好之举,就绝计不能再发生。 太上皇感叹的伸手搂过崔闾的肩膀,拍着他的后背道,“此间事了,崔氏忠义祠上必得御赐匾额。” 以慰藉他们为谋策,担了他近卫忠仆消失殆尽的虚名。 崔闾没说话,望着前方一长排的棺木,知道他们进了荆南地界后,想要魂归故里,必得等着皇权收归帝王之手后了。 半晌,他才道,“这是他们的荣幸,在此与先祖同归一处,也未尝不可?都是我崔氏好儿郎。” 太上皇搀着他,绕着脚下的枯枝断木,感受到了他内心的伤感,便停了脚,张开双臂熊抱上去,拍的他后背砰砰炸响,“你要适应这种感觉,帷苏,你是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寿数,会先后熬走许多亲近家人?你的儿子、孙子,甚至……可能都活不过你,那时候你便只能忍着心头巨痛送走他们,人生在世,得失之间都有守衡定律,你得到了别人没有的,也将忍受常人难捱的,所以从现在开始,放重心在事上,不要在人上,如此到了那分离之时,便也不觉伤心了,帷苏,我不想有一日,你会厌恨我将你变成现今模样,会反回头来质问我,是否饱藏私心,惑你与我一道享这世间长久孤寂。” 尽管确实有那样的私心在,可万一真从你的嘴里吐出来,会比杀人诛心更难受,凌湙叹气,他是不想两人为此生嫌隙的。 总归生死话题过于沉重,崔闾感觉自己都快被某人拍散架了,心里的那点子伤感,直接被拍了个干净,止不住的呛咳起来,挣扎着从太上皇的胳膊弯里逃出来,恨恨道,“你这安慰人的方式很好,只下次别做了,太伤体能。” 太上皇顿了一下,插腰大笑,脚尖刚动,就见崔闾向后一跳,警觉的摆了个拒绝的姿势,“好好走路,我虽然现在确实俊美的过分,可老子有儿有女,连孙子都快说亲了,绝不搞断袖,你可别爱我,老子跟你没结果。” 崔闾算是发现了,自从他恢复年轻体态后,不止乌灵、乌丛姐弟喜亲近自己,鄂四回和凌嫚都捡了空的跟前跟后,连太上皇都不例外,已经借口秉烛夜谈,与他抵足而眠了好几晚,他就是神经再大条,也知道他们是在馋自己的好颜色了。 他自己对着水中的倒影,有时候都会看呆了去,所以也就原谅了他们的情不自禁,可必要的警告还是得有的,不然真纵容着别人起了歪念,就是他的不对了。 哎,都是美貌惹的祸! 太上皇愣了一下,继而又再次爆发出了震天的欢笑,指着崔闾上气不接下气,直乐的眼角湿润,蹿到了树干上跺的树枝嘎嘎响,这才断断续续的吸着气道,“你终于肯承认自己是个自恋狂了,我还当你不在意自己的外貌变化呢!害我扒着你好几日,就想看看你抚镜的得意样,崔帷苏啊崔帷苏,你可真是很沉得住气,那个云淡风轻样,啧啧啧,想看你意气风发的模样,可真是不容易!” 可算是逼出了他的少年样,不然一个年轻的壳子里,站着个老年人的心,这看着多违和别扭啊! 太上皇嘿嘿笑着从树上翻下来,拍着崔闾的肩膀直眨眼,嘬了一个唿哨道,“你放心,我早便发誓,此间不留子嗣,情爱之道,难免会有牵扯,无论男女,我都是不会沾惹的,我喜欢你,不是那种喜欢,我亲近你,也不是想有那种亲近,世间情分,不是只有情情爱爱的,也该有纯粹的友情,只叹你竟会如此想我,狭隘的编排我俩的关系,哎,简直太令我伤心了。” 崔闾哑然,脸上有些红,摆手道,“不是我要往狭隘里想,实在是……咳,好吧……” 说着展袖扫了一下自己,由上到下正衣冠,抹俊颜,端着脸庞问,“我这模样,是不是那论坛里说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轱辘见了会爆胎的说法?有没有那个资格?” 太上皇愣了一下,噗一声笑岔了气,抹着眼角直摆手,连连求告,“快别说了,你可快把脑袋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词,给过滤掉吧!真是学什么不好,尽学那些自恋爆表的言论。” 噗~哈哈哈哈! 崔闾翻着白眼扭头就走,直接混过了刚刚的伤感语录,虽扯了个情感话题,可其实谁心里都清楚,便要找男风相好,就他们二人的心里障碍,也不会是对方,实在是越不过那雷池,这辈子就只能在友达以上了。 况且,有大女婿的作风在前,崔闾其实心中是厌恶南风的,也只有太上皇了,能叫他忍着膈应,以此为口嗨一下。 他的真实目地,只是想岔开那个伤感的话题而已。 天命在侧,蛊虫长寿,往后之事,谁又能说得清?古有始皇寻仙,他焉不能寻得儿孙满堂之喜?等逮住了天命小蠢货,他便要像孙大圣划阴阳薄,一举捞了儿孙们长长久久。 提前为命数伤感? 那不是他的风格,他既能改了家族命运,就也能凭一己之力,保下他最在意的儿孙性命。 天命小蠢货既然敢坑他,他就也能卡出bug来坑回去,便是只能延长儿孙们的一些寿数,那也是多余赚到的。 他的天伦之乐,谁也别想轻易夺了去。 旁边太上皇望着往前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发现了,崔帷苏的儿女心肠特别重,他不是个自己得了好处,就默默不吭声的人,刚才的笑闹,掩饰意味太重了。 想想崔元逸,再看看崔沣,这就是他不愿成亲的原由,因为换了他来,他也不能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伤痛,必定倾所有心力的,为儿孙打算。 害,这实在算不得私心欲重,古来亲缘血脉就难割舍,当长辈的有此心也乃正常,崔闾是怕他不高兴,连丁点想法都不愿意叫他察觉,有些过于小心了。 太上皇重提笑脸,快步追了上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伸了胳膊去拽人,“你给我说说,你还学了多少惊人语录?哈哈哈,帷苏,你知不知道自己非常具有搞笑潜质?学东西那叫一个海纳百川,啥都摄入,嘿嘿,那你肯定看过男团女团舞,你给我学一个,我让幺鸡给你配乐……” 哀乐! 蛊族圣地之中,又升起了团团篝火,特有的族中乐器,奏的如悲似泣,带着夜中凉意冲入黑暗里,让守在外蒲镇上的徐应觉和梁堰,凿定了心中所思。 那一行棺木内,定然就是太上皇的亲信了,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恐怕是一举削弱了太上皇手中的大势,真说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怎么竟有种英雄落幕之感? 信从各自的渠道捎往京中,自然又引得各方势力暗中异动。 只蛊族圣地内,特意聚集起来的族民,不知从外面运进来的棺木中是什么人,但不妨碍他们听令,放了声音嚎哭出声,尽量的将声音传至外维,叫那些有心人听上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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