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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姚嵩还在世时，他就看这对兄弟有趣。一个心深似海，一个却是赤子般心性，同胞生的两个人，斗得再凶也总还有根弦绷着，走不到最后图穷匕见的那步，两厢都憋着怨，忒酸。 若按他心意，自然是盼着姚池继位，他能带走自家皇兄的机会也大些，可惜最后到底还是姚桓成了赢家，闹到如今这不可挽回的结局。 既如此，他也乐得拿姚池做话头，多去刺一刺姚桓——想来只要斟酌些措辞，姚桓便不会如方才那般翻脸，或许姚池会受一番迁怒，不过无妨，左右都是姚家人，他不心疼。 看姚桓将那纸条恶狠狠攥成一团，他觉得自己登时恢复了些力气，当下慢悠悠开口道：“说来也是许久未见子建了，不知他近况如何。” 姚桓明白他是有意膈应自己，冷笑着站起身：“陛下既如此挂念临淄侯，不若亲身一见？想来他此时正在不远处候着，若能得见陛下天颜，他必定感激涕零。” 他缓步行至门口，向着慕容协卧榻的方向垂首而立，明知这人现在应该连捏死只蚂蚁的力气也无，还是故作姿态地等了好一会，才仿佛惋惜地摇摇头：“看来陛下也是不愿见了，臣这便命人回了他的请。” 他规规矩矩地深施一礼：“臣告退。” 就这样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他往后退了三步，才利落转过身，朝着屋外走去。 余光瞥过窗边铜镜，他看到慕容协的脸色并不算好，心下总算生出几丝报复成功的快意，但当双脚迈过门槛，走进院落中时，这些微快意也飞速地烟消云散了。 他到底还是要去见姚池。 那个恃才放旷、目无兄长的弟弟，正候在这附近某处，等待着自己的答复。只是想到这现状，他就无端觉得烦闷。 不愿见。 照常理说，斗了许久，终于王权在握，他正该好好欣赏姚池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模样，行使胜者的特权，可他就是不愿见。 并非惧怕，也并非厌恶对方到不共戴天，就只是不愿。 夺嫡时计算人心的本领忽然失了灵，这不愿究竟从何而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第47章 十六 相见（1） 一路向外走，绕过影壁，眼看着就到了院门口。 大门早已被打开了，门前平地上空空荡荡，只有一道高大人影，是他带来的侍卫正候在那里。 姚桓忽的就有些恍惚。 这别院里的一切都透着瑰丽与离奇，好像一场不切实际的淫靡梦境。梦中他见到了早该死去的上代天子，又半推半就，同父亲的娈宠春风一度。 这样的荒诞迷离乱了他的心，勾着他更加放纵，由着怒气摆布逼奸了妹婿，最终将一切推至无可挽回的境地。 望着门外的景象，他渐渐住了脚步，是觉着自己即将要变成另一个人——在门里，他被慕容协与慕容辩两兄弟的事闹得焦头烂额，出了这道门，到姚池面前，他又得摆出胜者的姿态来。 那些惴惴不安的白日，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那些费尽心思的筹谋，总算换来现在的结果，如今正是该居高临下品尝胜利滋味的时候，他不能叫姚池看出自己的烦忧。 不着痕迹地将那只伤手拢进袖中，背到身后，他微微扬头，迈步间再不迟疑，利落跨过了门槛。 “大王。” 侍卫长见主人现身，连忙上前低声道：“临淄侯如今被卫士拦在山腰，该如何处置，还望大王定夺。” “山腰？”姚桓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跳。 “是，山腰。” 闻听这个答案，姚桓先是沉默了会，随后垂眸瞧瞧脚下的青石地，又看看一路往下延伸的石阶，沉声道：“罢了，孤亲自前去。” 他抬腿，侍卫也跟上，主仆二人就这样开始往山下走，但因为山势颇陡，下山又比上山更需小心，几百级台阶，二人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总算到了山腰。 此时已是正午，天上万里无云没遮没盖，烈阳的融融热意几乎要能将山石晒化。姚桓远远瞧见了人影，便不再前进，转而选了处有树荫的地方暂歇，先仗着地利，居高临下地打量起下面情况来。 只见十丈外的路中站着几十名披甲卫士，或执剑或持枪，将还算宽敞的道路堵了个严实，路两旁更有弓箭手警惕策应。而被挡在这铜墙铁壁之前的，是三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人。 三人皆作风流公子打扮，为首的显然有些焦急，正止不住地来回踱步，左右二位面上则皆有不忿之色，手按腰间佩剑，似乎有意同守卫拔剑相向。 瞧见为首那人面容，姚桓背在身后的手便不自觉地握紧了。 该说什么，不愧是姚子建？哪怕落魄失势至此，世人皆知他未来仕途已断，也还有世家公子不顾牵连，情愿追随在他身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要他将目光扫过去，便总能能看到姚池身边围着那样多的新朋旧友，他们饮酒笑闹，吟诗作赋指天论地，好不风流快活。 他最开始只远远的看着，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但随着年岁渐长，随着父亲审视的目光渐重，那滋味也终于明晰起来了。 是厌。 厌恶绕在姚池身边的那些人，也厌恶这个总是万众瞩目的胞弟。 更厌恶旧日难追，再做不成那年兖州城里，葡萄架下，以芦蔗论剑的荒唐兄弟。 ---- 私密马赛鸽了三天，老师这活来的太急了orz
第48章 十六 相见（2） 姚桓所处的位置巧妙，若姚池等人抬头看来，便会直视烈阳，因此他悠闲足站了好一会，也未曾被下面人发觉，直至姚池三人汗如雨下狼狈不堪了，才缓步而下。 这些卫士们见主上前来，犹疑着是否要让开，握着兵器的手也不由松懈，总算见着姚桓一摆手后，便飞快分立两侧去了。 姚池被热得头昏，只见方才挡在自己面前的铜墙铁壁忽地分开，许久未见的兄长乍然出现在眼前，什么敏捷才思都顷刻间不翼而飞了，他忘了施礼，只呆呆地唤了一句：“二哥。” 仍旧是这样的不知礼数。 姚桓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但在姚池面前，却相当乐意表现出自己的不悦与厌恶，脸色当即难看了几分：“陛下不愿召见，临淄侯还是请回吧。” “可——” “孤以为，临淄侯便是再事忙多忘，也该记得诸侯觐见天子的礼数，未得召见便擅自上山——”瞧出姚池想要分辩，他毫不留情地冷声打断道：“天子没有降罪已然是分外宽仁，吾等身为臣子，当时时感念陛下恩泽。” 冷眼扫过随姚池一同前来的两位公子，见着对方面上显而易见露出惧色，他冷笑：“若再无要事，还请回吧。” 四面俱是木着面孔的卫士，血脉相连的兄长也冷若冰霜。姚池想过这一行恐怕诸多波折，却未曾料到会遇这般冷待。三伏天里，他只觉脊背生寒，脸色也跟着白了几分，勉强开口道：“既如此，还请……梁王……代下官向天子请罪。” 他深施一礼，这回的礼数倒是周全，但姚桓背着手，眼中殊无欢意，叫他再想要说的几句话如何也出不了口，踌躇片刻，只得当真转身离去。 迎面吹来的是热风，耳边聒噪的是蝉鸣，一切如旧。他一步一步走下石阶，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是自己想岔了。 对于兄长的性情，他总觉着自己还是了解的，于是想着距世子之争尘埃落定已经过去快三年，从前纵有再大的嫌隙，兄长到底不至于连见自己一面也不肯，但方才一幕无异于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叫他遍体生寒。 三年未见，兄长竟还是如此厌恶自己么？ 他素性率真，心中悲戚，神情便也透出低落，一旁跟着他的崔公子善于察言观色，略一沉吟问道：“方才子建为何不直言来意？” 姚池颓然一笑：“兄——梁王已将话说到那般田地，我又如何好再纠缠？” “子建误会了，我说的乃是先前那侍卫要去上山通报之时，你为何只说来面见天子，而非梁王？” “这……”姚池面露迟疑。 “梁王心重，眼下正是禅位大典前最紧要的关口，子建你要朝见天子，难免叫他多心，恐怕也是因此才没什么好脸色。”崔公子将情势细细摊开来分析：“你与梁王一母同胞，年少时又那般交好，若非顾虑这些，他方才未必会如此绝情。” 他说得入情入理，姚池自然信服，眼中不由略过一丝悔意。 为何不言明？不过是还有不甘。 父亲的格外青睐，旁人的推波助澜，又并非他所能左右，曾经亲密的兄弟二人走到今日这步，绝非他一人之过，为何他就要低声下气地先去退让一步？ 见过天子，再顺势一叙兄弟之情，这是他原本的盘算。但刚刚领教过姚桓的冷面与无情，他才终于明白自己的不甘是何等苍白无力——若再不低头，这段兄弟情分怕真就要从此了断。 可如今走回头路上山已不可能，罢了…… 他轻叹一声。 算起来，那个日子也要到了。
第49章 十六 相见（3） 一直到姚池的落寞身影彻底自视线中消失，姚桓心中也没生出多少快意。 他认为这原因并不难找——自己即将成为天下之主，不该为了这些微小事雀跃，何况山上还有偌大一个烂摊子要解决，更无暇放松。 目光状似无意地略过身旁的侍卫长仲康，他转身踏上了返回山顶的路。 别院中的哑仆虽说忠诚，但大概是在山上待久了，脑子欠缺灵光，昨晚若是他宅邸中的仆人在此，绝不会叫慕容辩有寻死的机会。 仲康追随他多年，跟他上过战场，甚至也知晓他不少阴私之事，是个靠得住的，现下别院内一团乱麻，正缺个得力的人帮着处理。 不动声色地打定主意，他仍旧不紧不慢地向上走着，直到瞧见院门时，才朝着身侧吩咐道：“随孤一同进去。” “是，大王。”仲康无一丝迟疑，当即低头应喏。 主仆俩于是一道进了别院，二人在院内青石砖地上站定的同时，别院的大门也“吱呀”一声，慢慢合拢了。 仲康经历过刀口舔血过活的日子，敏锐察觉到院中气氛有异，但一时间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好将压住腰间佩剑的手握得更用力些，紧跟住主上的步伐。 姚桓在前面走，始终是不急不忙，他缀在姚桓身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搜集着或许有用的信息。 三进院，屋檐角上立着仙官，按诸侯应有的的礼仪来说，无疑是僭越。行走的仆人一声也不出，应当皆是哑仆，看主上脚步方向，似乎并非要进正房？ 他心中疑惑愈发深重，但姚桓不说，他便也不问，心照不宣是主仆俩多年来形成的默契，也是他得以爬到如今这个位置的倚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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