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嗓音干涩刺耳,低沉喑哑,若是不细听,甚至辨不出男女。 段星执动作微顿,抬眸瞥了眼上方红帘。他所呈拜帖,的确特意注明了携厚礼前来。 随即从袖中取出一枚布包放在桌上,那名带路的女官迅速上前取走,匆匆跑进帘后。 下一刻,红帘乍动,磅礴杀意顷刻迸发。 “去死。” 一道低吼骤然响起,两只雪原狼悄无声息跳下出现在高台两侧,气势汹汹朝他扑来。 段星执早有防备,无名暗器破帘而出的瞬间已然一拍桌岸极速向后避让。 眼见二狼也扑杀无果,正欲再动,他站稳之际不忘趁机出声:“王上莫急,不如再看看第二件?” 话音刚落下,那摆放在桌侧的方盒已被扇刃击碎,露出其中一具陌生的中年男人头颅来。 “将圣兽伤至此的罪魁祸首项上人头在下也一并带来了。” 两只雪原狼俯下身嘶吼片刻,一时确实不再进攻。在听闻帘后的一道短促笛音,慢吞吞退回了暗处。 段星执轻轻吐了口气,也缓缓收起折扇看着上方走出的人。 布包中放着的是一枚赤蚺破碎的鳞片。格桑见竹公子项上人头便如此反应,想来清清楚楚知道那条蛇身上发生了什么。 女人一袭赤色大氅,步履轻盈赤足走下台阶。只是原本称得上姣好的面容一道深可见骨的长长伤疤自前额穿过右眼延伸至嘴角。 许是久居高位,嘴角含着一丝轻柔笑意缓缓走上前时,亦觉威势迫人。 格桑抬手轻抚了抚自后方围上来的几只雪原狼头顶,倾身逼近:“他就是竹公子?本王凭什么信你。” 柔婉姿态和嘶哑嗓音形成奇异反差。 段星执身姿笔挺,垂眸冷冷淡淡看了眼突兀靠来身旁轻嗅的女人。随即又看着接二连三跑出的狼群,少说十五只,忍不住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向后退了退。 格桑的驭兽术整个北蛮无人能出其右,眼下唤出狼群,他十分怀疑格桑想趁机令这群狼围杀他们。 段星执:“凭我也知道圣兽身上究竟经历了什么。” “美人儿说得有道理,” 格桑直起身,看着眼前毫不掩饰的退后动作,轻轻勾唇,随意往其中一只身上一躺,仰头之际眼神明灭,“你怕它们...还是在怕我?” 殿中气氛看似轻快,只是仍是让他敏锐捕捉到了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杀心。 他脑中浮起旁人对格桑的评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鲜少现身人前。 随即低头快速掠过女人脸侧骇人的伤痕,不卑不亢开口:“害怕王上的驭兽之能而已。” 格桑笑道:“惜命且坦诚,不错,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了。” “说吧,你查到了多少东西?又想做什么交易?不过话说在前,我族不会再与大照朝廷做交易。但若是你的话,勉强可以先听上一听。” “还有,若是前来议和,就更不必浪费口舌自寻死路了。拂云城我要,万平关至宣坞乃至浦阳城,也迟早尽入我族彀中。” 段星执偏了偏头,不甚在意道:“正好,在下想做的交易也的确与大照朝廷无关。” 他也从来没指望能和北蛮谈休战之事,成功见到格桑且获取一部分信任,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那你还以大照使臣身份递上拜帖?” “我若以我之名义求见王上,内殿会开?” 格桑撑着头笑:“说不准,你若是只报上名字,本王当然不会见一个无名之辈。若是坦白告知你就是那位浦阳城真正的摄政之人,入城之际,你就该死无全尸。不过算你运气好,关于你的密报,直到入殿前半刻钟才传来本王手中。” “那就是了,”段星执懒得再绕弯,“我想知道王上知晓多少竹公子的事?” “他?一个精通易容术,有些异术在身的奸诈内鬼罢了。” 格桑眼中浮起一丝冷意:“当年他告诉我,能让爹娘活下去,更能让伽若活下去。最后的结果是爹娘尸骨无存,伽若生不如死,连带我也被毁了嗓子。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想做的交易,与这个贱人有关?” 伽若便是那条赤蚺的名字。 他轻轻皱眉道:“不,与王上的族民有关。” “你一个手握权柄的大照人,竟然会在乎我族人的性命?” “我身为大照重臣,在乎的当然只有我朝百姓的性命。此番前来无非是特意告知,伽若山快塌了。伽若山一旦崩塌,后果不必我多言。” 他看着眼前女人神色短暂顿住,转眼恢复如初笑道:“这么好心?” 段星执:“其一,那些被你们抢去的城池中还有我朝百姓。其二,祭宁原。那里若是被破坏,届时受灾的不会单单只有北境。话已至此,王上应该明白我是何意。” 格桑冷淡勾唇:“不劳费心,伽若只会是攻打万平关的利器。” “但愿如此,” 段星执暼人一眼,对方那一丝微弱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观察,不可置否一笑,“竹公子虽然已死,但他死前给伽若施加了异术,少说二十年内,它都将陷入暴动催山的状态中,还望王上趁早设法应对。我今日来便是以此消息换得祭宁原的太平。否则伽若肆虐北境摧毁蚁巢,谁先遭殃我们心知肚明。” “王上不说话,我便当做答应了。既然确认祭宁原可继续安然无恙,那在下今日的目的便达到了,告辞。” “给我站住!” 格桑才出声,便察觉异香拂面,顷刻浑身无力。 门外不知何时聚起的守卫立时破门而入,段星执反应更快,反手拉过秋沂城跳窗离去。- 半日后,两人出现在荒野中一条无名小道上。 拂雪:“格桑既然还能控制大蛇,主人为什么不继续和她商量?万一她将赤蚺直接引去万平关怎么办?” 段星执:“不,她如今根本控制不了伽若,否则不会是那样的反应。你面对敌人会将自己手中的底牌说出来么?她显然慌了。” “那怎么办...” “暂且不必再管,伽若山塌,最着急的只会是北蛮。消息既已送到,他们这段时间定会想方设法让赤蚺平静下来。她到底更熟悉伽若,若是连她都安抚不了圣兽,旁人更难于登天。我们如今要做的,是在赤蚺破山而出前尽快查清是否还有其余隐患。” 交谈间,远处忽有马蹄声由远及近。 拂雪飞速缩进锦囊:“呆呆过来了!” 段星执径直看向呆呆身后领着的那名传信小兵,直到对方恭恭敬敬递上一封信笺。 “钟将军回绝了我们送去的邀约,但让我们带回一封信,交代务必让您亲启...” 他诧异抬眸,当即拆开密信,上方只有简简单单一行小篆。 【若是星执盛情相邀,钟某自当赴约。】 段星执:“......”-两个月后。 正值冰消雪融,壁洲途安山间一处僻静田园间,两人并肩站在一处栅栏前。 数百只体型各异的毒蚁被薄荷香料围在前方的荒地中,不到一刻钟,几只小羊已经被啃食得只剩骨架。 段星执:“我相信你应当不想见到这东西泛滥成灾。” 站在身后半米远的儒衫青年不紧不慢走上前,抬手搭在他肩上,笑容一派随和:“自然,所以星执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替我收集壁洲以北和东部地带,所有恕雪台出没的线索。” “此事简单倒是简单...” 钟自穹略微俯身,在人颈后轻轻嗅了嗅。两人挨得太近,看起来似乎被人从后方拥抱住一般。 “但...” 他沉吟片刻,低头扫了眼身前情绪寡淡的面容,突兀笑了声转口道,“星执当真是心系各方百姓。难为我们如今势不两立,也愿屈尊前来求我。不过照你所说,竹公子心思歹毒一心想引发天下浩劫。但北境不是已经有了只不死的伽若圣兽?还不够么。” “除了这七张龙骨图,他一定还埋下了更多的隐患。” “为何如此笃定?” 段星执回眸:“因为我若是竹公子,不会将所有希望尽数寄托了一条不死的赤蚺身上,纵然它能带来常人难以抵抗的灾祸又如何?归根结底它只是一条没脑子的畜生。即便伽若山崩塌,偌大北境也足够困住它好些年了。” 他浅浅勾了勾唇,依旧看着那些被圈住的蚁群,眸光毫无波澜:“要不要猜猜如果我是灭世的幕后主使,我还会做些什么?” “愿闻其详。” “投下饥荒和瘟疫。” 身后的人安静许久,才轻声开口:“好狠。” “心思缜密,手段狠绝不留余地...” 钟自穹随性握住人手腕抬起,轻笑道,“偏还容色绝俗,过目难忘,难怪惹得那么多人魂牵梦萦。若是星执哪天在浦阳城呆腻了,钟某定扫榻以迎。”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都说了这么多。能不能告诉我竹公子做这一切,真正的理由了?” “不是一早就告诉你了?” 耳畔嗓音低沉:“星执觉得我应该相信?” “钟将军若是不肯信,那在下无话可说。”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眼下过于亲昵的姿态,轻轻皱了皱眉,正想从人怀中退远,蓦然被人压着后腰不轻不重揽了回去,耳畔嗓音关切之意十足:“可是受伤了?脉象如此虚浮不稳。” “是啊,受伤不轻。” 段星执抬眸,冲着近在咫尺的人扬起个浅淡微笑,语气分外柔和,“不过钟将军记住一点,纵然我成了废人,也最好离我远些。” 说话间,指尖银芒乍现。- 林中一左一右走出两人。 他毫无情绪低头瞥了眼脚边已然失去意识的青年,侧目看向来人吩咐道:“绑好,命人日夜看守,不得有半点疏漏。” 申落繁:“他提前布在山中的亲卫也已全部困住。” “干得不错。” 段星执转过身再次目光沉沉看着圈中散碎的骨架,“眼下不是起冲突的时候,关押即可,勿要伤其性命,否则局势难控。记得抽空将萧禄也抓来,以这两人之名联合下发诏令即刻搜查壁洲全境。” 随即头也不抬,淡淡补充了一句:“刚才我交代之事,不止他所控制的壁洲以东。” 另一边的谢沐风和身旁的女人对视一眼,末了,忽而心照不宣拱手:“遵旨。”
第214章 窗外秋风乍起,卷起满地枯叶,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下金色的光斑。 一人安安静静伏在挨着窗台的书案小憩,柔和光线随着日头偏移逐渐打在露出的小半张脸上,惹得纤长浓密的眼睫不适眨了眨。 远处柜架上是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自各地传来的数以千计信笺,自各地清查始,直到今日已过去近四个月,几乎垒成一座坚实的纸墙。 “星...” 凭空出现的焦毛猫正如往常一般大呼小叫,察觉眼见一幕顿时紧急收声。蹑手蹑脚靠近,顺便拨起散布在桌上的长发钻了进去干脆一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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