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霖控制不住地就想要起身,却被纪含拉住。 “再等等。” 远处,纪渊终于反应过来,人已经不在了。 没有任何道理,如此突然地毫无影踪。 一时之间,巨大的哀莫扑了上来,他几乎站立不住,喉咙撕扯着小声喃喃: “不,不会的,你不会这样对我……” 纪渊无意识地摇头,脸色苍白,嘴唇嗫嚅,可不论他再怎么否认,事实都摆在眼前:果然,一切都是骗人的。 说什么原谅,再怎么温柔,统统都是虚情假意。 真实噩梦上演的瞬间,那种无力控制四肢的感觉再度出现,他踉跄两步,僵在原地,仲夏的日子,遍体生寒。 他一瞬间以为自己活在幻觉里,从他摔掉谢霖的骨灰开始,他便疯病上身,以为谢霖真的没死,以为自己找到了人,以为谢霖仍像过去纵容他一样原谅自己所有错误,并且一如既往爱他,以为谢霖主动奔赴千里,自愿留在他身边。 原来这些温柔和爱意才是他的梦,而那些种种死状的惊骇只是幻觉中的片刻清醒。 “明明都是真的啊……” 男人声音已然带上哭腔,忽然,纪渊猛地转身,劈手夺过侍卫腰间的长剑,冲入屋中。 曾一同用膳的方桌,一齐阅卷的软塌,包括承载爱意的温床,统统虚幻。 “假的!都是假的!都在骗我……是我、我、我害死了你,你怎么舍得骗我,我害死了你……” 纪渊嘶吼着,字字泣血,发疯似的在屋内砍伐,长剑与器具相撞,铿锵作响,桌椅板凳,席榻被褥,无一幸免,直到他撞倒了木架,高处一只白瓷砸破脑袋,才停了下来。 没有很痛,也没有清醒,只是瞬间的疲惫与紧随而来的心死,使得长剑落地。 再怎么挽留或者努力,都是无意义的。 纪渊颓然,额头的鲜血顺脸颊流下,其中一支染红右眼,视线模糊一片。 京城的蝉,是最吵的,呜哇呜哇一整个夏天。 可是今日却一派寂静,听不到蝉叫,纵然侧耳细听,也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耳鸣,响在脑子里。 他踏着厉声行至门前,终于还是认了命。 这命要他孤寡,要他赎罪,要他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木门关着,寂寥无声,他进门前下令谁都不许闯入,想必此时门外已围满众人。 他是皇帝,他是九五至尊,他在这门内为一人疯,出门去便要为皇家守天下尊严。 谢霖把他绑在这龙椅上,今后的日子要一人过——他认命了。 木门拉开,正午阳光直射双目,地面泛着大片的白,院中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门前,近在咫尺处,站着一位颀长的白衣男子,形如璧玉,霖泽万物。 谢霖见到纪渊的狼狈模样,心疼地上前,在纪渊进屋时他便想跟上来,却又被纪含拦住,只说要寻个锚点,便一直等到门开。 额头的血液被轻拭拂去,纪渊任由谢霖动作,半晌,才试探问道:“谢霖?” “嗯,我在。” 男人像是听不到人讲话,动作迟疑地抬起头,望着谢霖的嘴。 “谢霖?” “我在。” 谢霖安抚着,纪渊不停重复他的名字,每一声他都及时给出回应。 “若以后再担心我消失,你便随便开一扇门,我都会出现在你面前。” 纪渊仿佛听力有些问题,谢霖凑在他耳边缓缓说道。 “永远都会。” 半晌,男人才点点头,可仍在不停唤着谢霖的名字,还伸手抚摸谢霖的嘴唇,仿佛在确认他的回应。 忽然,纪渊表情严肃,眉宇间带有杀气,将谢霖往身后一推,长剑前劈,惊雷之势砍在院中的石桌上,剑刃彻底弯折,甚至在桌面留下一道深深印迹。 男人这一剑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虎口震裂,鲜血迸出,而刚进院门的纪含被吓呆在原地,左臂衣袖只剩下半只,一块白色布料随风飘飘然落地。 谢霖完全没想到纪渊会对纪含拔剑,可男人此时面色漠然,举着已经报废的长剑指向纪含鼻尖,仿佛对方再进一步,这柄剑真的要扎在他脸上。 三人愣了一会,纪含先反应过来,明白纪渊大约是以为自己要带谢霖走,只好站在原地解释。 这计谋确实是他的提议,曾经医治谢霖肺疾的江湖医生听了纪渊的情况,要他们重演噩梦场景,再寻个锚点破除。 “就像训狗一样,听到某个锚点,便会做出什么反应,既然是执念,那便再寻个锚点来破除他。” 他和谢霖商议许久,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却没想到纪渊的反应比他们想象之中强过许多,可如此拔剑相向实在是预料之外。 纪含苦口婆心解释,可纪渊一句也听不见,他从刚刚进门前便听力下降,只剩耳鸣,不过即使现在他听得到纪含的解释,可心神颤动下估计也没有理智控制自己的行为,只是直觉地反应纪含会带走谢霖,要隔开他俩。 最后还是谢霖伸手拉下了纪渊,把人困在自己怀里,才让纪含安全离开。 刺激之后的纪渊睡了很长的一觉,醒来后大约也明白了纪含的用心,只是脸色仍然不好,像是心有余悸。 不过他既然知道了一开门就能见到谢霖,每每心悸,便摸下地找门开。 这下可苦了谢霖,想着要巩固训练结果,每一次都尽可能出现在门后,偶尔来得迟了,纪渊还要闹小脾气,仗着自己听力尚未恢复,闭上眼睛不听谢霖的解释。 见到纪渊仰起脸闭眼任性的样子,谢霖总算是放下心来。 时至今日,他二人才终于都放下过往,不再自怨自艾,不再患得患失,只有亲密伴侣之间最正常与真实的反应,争吵与和好,任性与纵容。 不过他俩倒是好了,每到这时,守在一旁的纪含也会皱眉闭眼,撇过头去。非礼勿视。 要不是担心这个兔崽子被吓出毛病来,他才不愿意在京城多留这么两天。 【作者有话说】 本文9月1日完结明天还有
第134章 完结章 熹光朝露,雀鸟啼鸣。 前一晚折腾得久,谢霖早起便犯了懒,一直到天大亮才从床上起来。这些日子他重回弘文馆,倒不教习,而是拦下了重编文库的活计,梳理经传,著书做章。 一身白璧无瑕行入弘文馆,桌前已另有男子执书做笔,正是纪含。虽然原先计划着立即就要返回霁州,可耽搁之后便留了下来,如今谢霖重新作传,他左右无事,便请旨留下,一同整理。 纪含倚在桌前,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手中书卷,听见门口动静,掀起眼皮瞥了一眼谢霖,目光中尽是唏嘘,揶揄道:“怎得来的这么晚。” 谢霖脸皮登时红透,挪着步子坐到桌边,拿起纪含放在一边的经卷,顾左右而言他:“今日整到医经了吗,这方面我实在生疏。” 纪含哪能放过他的迟到,见人退缩,愈发咄咄逼人:“从前在弘文馆的时候,数谢大人来得最早,今朝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好了。”谢霖垂下眼皮,轻推纪含,对方知道他不经逗,这才敛去调侃的目光。 这次重新整理的工作繁重,除了那惯常的十三经,更有别余经卷需要处理,禅经心经谢霖倒还了解一二,另有法国寺的主持大师们负责编撰,只是这医经药经虽然有太医院协助,编辑一事上还缺个人手,他们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今日太医院已将书稿交回,此事亟待解决。 “我心里倒是有一人选……”谢霖犹豫开口,眉间思量,却又摇头否决,“只是因为一些往事,他想必不太愿意。” “是谁?” “李屹。”谢霖轻叹。 纪含大吃一惊,说道:“你们师生一场,我看他对你的关心半分不假,怎么就不好开口了呢?” 谢霖闻言,只是摇头。 如今的李屹,早从之前的小李大人变成了正经的翰林学士。李大人学识渊博,京城盛传他是完全继承了谢霖衣钵。身为旧日师长,他曾听过李屹帮李映编整药典一事,此事由他来做最合适不过。 “曾经他还是我的学生,做一些编辑撰改的活可以,如今翰林院事务繁忙,就不要麻烦他了吧。”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纪含拦住谢霖话头,知道他又要回避逃走,“你刚才说李大人是因为旧事,恐怕不愿帮忙,这是为何?” 哪有什么旧事,不过就是谢霖自己的心结,他自以为亏欠对方,将上次重逢的一些细节在心中放大,想着两人生疏了,至于对面李屹怎么认为,确是谁也不知道。 谢霖将前因后果同纪含说了,男人沉默半晌,忽然开口:“那就这样算了吗?” “嗯?” 纪含正色,对着谢霖双眼:“就这样算了,你想着自己亏欠,李大人想着过去怨怼,你们互不联系,即使都在京城,你们也互不联系,无论从前什么样的师徒情义,就这样随意断了散了,想怎样就怎样吧。” 谢霖没想这么多,只是听到最后一句“随意断了散了”,立即反驳起来:“我没有,怎么会那么想,只是那些事情,我……” 他自己说着说着,声音便哑了下去,纪含见他沉默,知道友人思虑深重,非但要考虑与旁人的关系,还要纠结事情更深的原因,不是一时半刻能想通的,果然,谢霖低声说道:“我的确是做错了。” “当年很多事情,不是你一人之力就可以有所转圜的,不必过分苛责。”京郊,外宅。 谢霖刚从翰林回来,心中激动未平,从前师生尊卑分明,他于关系中向来从容,却没想道如今自己成了那个忐忑之人。 因着纪含劝解,他下午专门去翰林院拜访,李屹如今呆在自己曾经的书房里,屋内陈设一切如常,见他来了,李屹仍是坚决尊他为上,一时恍惚,竟像是回了从前。 谢霖将一切坦白,李屹则讶异他的想法,说自己从未怪罪于他,并欣然接受编撰一事,两人聊了许久,因时空带来的陌生烟消云散,又重新亲切起来。 谢霖不愿将自己之前的反思视作多想,反而更加珍惜与友人的情谊,他身边故人离散居多,如今有一个算一个,他都不愿失去。 得了赦免,心绪难平,一进门便有些抑制不住,谢霖从路上打了酒回家,纪渊不在,自己偷着拿茶杯自斟自酌,结果刚喝了没几口,手腕便被人抓住了。 “你怎么喝酒!”纪渊一进门,见到谢霖两颊通红,正往杯中倒酒,冲进去便拦了下来,虽说男人身体现在较之以往已经好了许多,可从前种种仍是伤了根本,饮食仍要顾忌。 酒不醉人人自醉,谢霖已经有些头脑发热,见到纪渊来了,也不避讳,而是直接讲道:“今天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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