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梦中得偿所愿,男人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小院门口,他们不记前尘,只求来日,可每每醒来,独身一人,他却像做了噩梦一样,呆坐良久,等着身上冷汗发落,心跳平稳。 这让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 日复一日的思念,让春日过得极快。 沪州多雨,淅沥沥下个不停,某个放晴的寻常午后,他依照日常习惯,去街头小坐一会,却听见婶子们聊天。 “听说皇帝又要下江南了。” “啊,开春不是要选秀吗?我听说知府女儿已经进京去了。” “嗐!你那是什么时候的说法了,皇帝早颁了新令,说以后不开选秀,后宫以女官填充。” 讲话的胖婶子见众人都不知这消息,谈性大起,将自己前些日子听到的新令细细说来,内容倒也简单,选女子入宫为官,治理皇族贵亲的婚丧抚赡养等一切事项,再选直系亲眷的王子入宫统一教养。新令几乎颠覆传统,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其中最令人信服的一种说法便是未来储君会在那批教养皇子中选出。 “你们说皇上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这才想出这种法子。” 胖婶子凑近人群,挤眉弄眼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谢霖始终在旁边安静听着,闻言眉毛一跳,他也不知纪渊为何要这样做,可他知道纪渊定是排除万难才能颠覆传统,并且根据往日相处,男人并非不行——念及一些往事,他脸上一红。 众人听了胖婶子的猜测,表示唏嘘,说纪渊虽是一代明君,却有如此缺憾,实在可惜。 大家越聊越偏,从皇帝可能不行聊到某家男人确实身有隐疾,又说到哪家大夫治疗不举乃是一绝,谢霖听着,眼看日头偏西,打算起身回家。 正巧,话题绕了回来。 “皇帝此次再下江南,不知会不会来咱们沪州呢!” “若有机会一睹天颜,也算此生无憾。” 谢霖拍打衣摆的手一顿,仍是面无表情,拎着菜篮离开了。 纪渊此一来是为了视察水利修筑,沿江而下。自古以来大兴土木,难免有谋利伤民之徒,纪渊大约也是收到些消息,才亲自前来。 谢霖虽不承认自己心中生了不该有的念头,但却依着南巡路线细细看过,沪州距江百余里,更与修坝筑堤一事半无关系。 一张地图被他摩挲出毛边,老天爷仿佛知他难过,哗啦啦连着下了几日的雨。 街头的婶子们都不出家门,谢霖听不到纪渊的消息,总觉得心中郁闷,徒生担忧。 果不其然,阴雨收束放晴之后,溯江洪水一事便奔涌进了沪州。 谢霖在学堂之上听到这消息,小儿讲话口无遮拦,说御驾正在南林,溯江转圜之地,急水湍洄,向来水灾多发,江水决堤,眨眼间便淹没全城,纵是真龙天子也怕难逃一劫。 执书的手一颤,打翻了墨砚,好端端才抄完的一纸心经,乱了大半。 春寒料峭,棕马嘶鸣。 谢霖虽习得奔马,可也是第一次独自上路,雨后道路泥泞,谢霖出走得急,只披了一件夹衣,到了夜间则有些抵挡不住,他实在看不清路,只好下马步行至最近的村落,整夜无眠,天刚亮便继续赶路。 如此赶了两天,男人已是双眼赤红,一身白衣尽惹泥水脏污,不复从容。 他煎熬一路,终于奔到了南林城。 城中一片残状,残屋断壁,全是水冲淹过的痕迹,好在已有布施医治之所,只是简单几处营救点位,与千百难民相比,不过杯水车薪。 谢霖在城中走着,恍然意识到自己如今一介平民,无法随意面见天子。他试探着问布施官员,是否有皇帝的消息,可对方见他狼狈,以为是这洪灾难民,妄想面见天子以求庇佑,两眼一翻便把谢霖打发走了。 他连着问了两三个点位,都得到了一样的答复,还是身边一同样等待领粥大爷和他说,每天下午黄昏的时候会有一个大官老爷出来巡查,之前皇帝曾有同他一起露面,如果实在着急,可以等到傍晚。 “不过每逢官老爷露面,粥水都会稠一些,不过比起面圣,还是填饱肚子更重要。” 谢霖谢过老伯,自己到一旁去等,他连日赶路受了风寒,又一直没有睡觉,此时静下来,才觉身上有些发热,像是低烧。 肺喘的老毛病又翻出来,之前雨中长跪的膝盖也隐隐作痛,谢霖拢了拢身上潮湿的夹衣,缩在墙角。 临近黄昏,远处有些骚动,谢霖扶着墙站起来,刚想凑上前去,却发现一群差役将人群隔开,挑挑拣拣几个人排到前面。 谢霖心里一凉,知道这是当地官员为了做戏提前的准备,刚想躲开,却被抓个正着,白天见过他的官员高呼着,三两个差役扑上来,将他关入了大牢。 【作者有话说】下章见面明天再来
第125章 重逢 “若非朕亲自在这里,他们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纪渊将手中名册掷下桌台,书房内众人一抖,都小心听皇帝讲话。 如今溯江水灾,名为天灾,实为人祸,先帝在时便已花重金重整南林水坝,纪渊上位后更是重视,甚至批款新建水库,专为调蓄洪水。南林几户世家一直吆喝着因水灾多发致贫,从基建到赈灾,向朝廷要了不少银子,结果一场水患暴露无遗,非但水坝水库是草包工程,就连困苦姿态也都是装出来的。 “一个个挂着外家的名头,不知从国库偷了多少银子,现在还和朕哭穷,舍不下他们手里那几间粮庄,非要朕把证据甩到他们脸上才认!” 皇帝天威肃穆,台下几位大臣应声附和,心中想那南林世家真是被粮油迷昏了头,还以为眼前这皇帝仍像以前一样温和宽厚,御驾亲征还敢胆大欺君。他们跟着纪渊为政一年有余,眼见这年轻皇帝从一开始狠厉不足,变成现今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模样。只是这南林世家祖上是开国重臣,所谓天高皇帝远,想要连根拔起,实非易事。 丞相赵显想要起身劝谏皇帝息怒,徐徐图之,可话音未落便被纪渊挥手打断。 “朕能等,可这千万灾民等不了,且不说别的,先要叫他们把粮钱吐出来,救济的粥和水一样稀,真以为朕眼瞎看不出他们做戏!” 赵显闻言,相信皇帝自有打算,便与几位同僚一起躬身退下了。 书房外正候着一青年男子,身着烟青长袍,外套一件玉白翠竹长衫,乌木簪发,眉飞入鬓,温雅长立,见丞相出来了,急急迎上去,躬身行礼道: “下官见过丞相。” 赵显抬手扶起来人,见他难抑心急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来找皇上的吗?” 男子点头,赵显劝道:“皇上今日心情不好,你还是别进去了。” 他劝得恳切,可对方却不为所动,赵显又叹了口气。 来人正是李屹,当年谢霖下狱后,他四处奔走,最终无济于事,半年后拜出赵显师门,单打独斗一路坐到翰林学士,从未放弃寻找谢霖的消息,此次下江南,专门请赵显带上他,便是为了来找谢霖,可真正知道谢霖在哪的,只有纪渊。他几次想面圣求问,可正好遇上洪水,今日他实在等不了了,便来御书房外等。 赵显见他坚决,只好由他进去。 屋内寂静,纪渊眼见李屹来了,将自己的怒气稍微收敛了些,却发现向来礼数周全的翰林学士,居然一进屋就跪下,直挺挺地问道: “皇上可知,谢大人正在南林?” 一言惊呆众人,纪渊下意识否认,却叫李屹也有些摇摆不定。他今日下午出行视察时,隐约从一众难民身影中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可众人推搡,他再定睛却又没了。他知道谢霖正在南方,却不知具体在哪里,一个身影搅得他心慌,于是立即前来面圣。 李屹将所见之事告诉纪渊,男人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立即派人前去沪州探查,再去清查难民之中有没有谢霖。 “谢霖此时应该在沪州……” 侍卫行动很快,虽没找到人,却寻到了马,那匹相熟的棕马被拴在城外树林里,马上还放着一包裹,简单两口干粮,和一只喝尽了的水壶。 纪渊一眼就认出那是谢霖常用的行李,物件粗糙,一看就是仓促出行,他的心揪了起来,深吸两口气平稳呼吸:“朕亲自去找。” 谢霖意识回笼时只觉浑身酸软,头痛欲裂,胸口挣扎呼吸,却仍有窒息之感,沉甸甸的被子压在身上,闷出一身汗来,他轻微挣扎,手臂伸了出来,却察觉到有人握住手腕,接着一只手臂托着肩颈带进人怀里。 身后胸膛温热,谢霖尚未睁眼,听到那人在他耳边轻声道:“你总算醒了。” 接着有水喂在嘴边,温热的液体疏通全身,窒息之感稍微和缓,他这才清醒过来,睁眼看到周围环境,下人们都垂着头候在一旁,虽看不到身后人是谁,可那熟悉的清松香却暴露无遗。 “你睡了两天,高热不退,今晚总算是落汗了。” 纪渊轻声说着,缓缓将人放回床上,谢霖想起他缘何赶来南林,立即仔细的将纪渊看了个遍,问道:“那洪水可有伤到你?” 话音落了,得了纪渊笑吟吟地摇头,又转了一圈给他展示。 “我很好,腿伤也全好了。” 说着,纪渊蹦了两下,为谢霖展示他已痊愈,因着谢霖关怀,心下甜滋滋的,四目相对,男人脸上藏不住的笑。 谢霖偏头躲过他那灼热目光,轻咳两声,他这肺病,只要身上一有个头疼脑热,都要冒个头出来,满身出汗黏腻,实在有些难受,想着岔开话题,便说道:“我身上都是汗,想洗个澡。” 两人重逢,纪渊自然是什么都想顺着他,可现下高热刚退,立即洗澡只怕反复,只好温言哄着: “你眼下刚退热,一碰凉水只怕又要烧起来,咱们过两天再洗,好吗?” 他不会哄人,言辞仍是硬邦邦的,可讲话语气却轻声细语,像能掐出水来。谢霖也不是真的要洗澡,只是想岔开话题,结果叫纪渊这么一哄,气氛更是诡异。 明明说好了互不干扰,现在陡然重逢,却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亲密,他压不下心里的担忧,却又觉得不应如此,更顶不住纪渊没皮没脸的靠近,只好先躲着人,从长计议。 这样想着,谢霖背过身去,说道:“不让洗就罢了,我再睡一会。” 纪渊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吩咐下人照顾好他,自己悄声离开了。 一关上门,适才那哄人的作态便瞬间消失,纪渊双目森寒,谢霖昏在大牢里呼吸困难的模样不断浮现在眼前,男人千里迢迢前来寻他,居然被做戏的周家押下,他穿得那样单薄,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只要一想到这里,纪渊便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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