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又低烧了,梦里唤着您的名字,还请您去瞧一瞧吧。” 一开始谢霖还心急,也没细辨真假,跑过去一看,人清醒着,备了一桌子菜,等着他一起吃早餐。 一回生二回熟,每天都有不一样的借口,纪渊变着花样差人来,谢霖十次里面有八次都会信。 或许也不是会信,有时明知是假的,可纪渊想见他总是真的。 谢霖看着院子里逐渐干瘪下去的梅花,心中五味陈杂。 腊月刚冒头,便是一场冬雨。 谢霖夜里听得雨声啪嗒,心中一颤,白日醒来,院中梅花果然被打得七零八落,明明都已经晒好了,可纪渊没有主动收,他也没有管,没想到天降夜雨,却是功亏一篑。 男人立在石桌边,挑挑拣拣,却是一朵完整的花都没有了。 他发着呆,门口有人前来,又是纪渊身边那小内侍,谢霖只瞥一眼,便知道纪渊又叫他过去,可他正因这梅花心烦,不愿搭理,于是不及太监开口,便挥了挥手。 “不去了,今日我要休息。” 换做往常,小太监定会喜眉笑眼地多劝两嘴,就连理由也会换着编,可今日不同,得了谢霖的拒绝,他也没有多说,只是说道:“谢大人,皇上请您收拾好行囊,今日送您离开。” 话音落了,谢霖拈花的手一顿,诧异地抬头。 太监面色不改,见谢霖疑惑,又重复了一遍,还是谢霖身后的阿福先反应过来,欢呼一声,笑着回屋里取行囊,前些日子本来都打包好了,只是离开的话题一直被回避不谈,东西又散出来了,真没想到,分别来的如此突然…… 一直到该上车的时候,谢霖还没反应过来,被那拉车的棕马一个喷嚏打醒,这才幡然醒悟。走了? 这就要走了,自己回到沪州去,与纪渊再无纠葛? 他想起昨日自己去见纪渊时,男人比往常更粘人多话,絮絮叨叨讲了许多,从穿衣吃饭讲到日常作息,像个老妈子一样格外烦人,可当时自己大约在走神,除了觉得人烦,内容没有留下一点印象。后来还因着他话多烦人,要提前离开。 当时纪渊说了什么呢? “我要回去了。” “再陪我一会嘛。” “不,我要走了。” “真的要走吗?” “是的。” “真的不能再陪我了吗?” 男人靠在床上,伤痛使他瘦削又苍白,床帏隐去了午后阳光,更挡住了他的脸。 谢霖立在门口,他听到自己说不能,然后男人好像叹了口气。 “好吧,你走吧。” 之后自己就走了,头也没回。 谢霖猜自己在离开时肯定想:反正明天还要来看他,今日早些走也无妨。 倘若他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倘若他知道纪渊明日就会将自己送走,他或许会陪他到黄昏,一直到太阳完全落下,在天还未全黑的时候再离开——天黑难辨路,纪渊不会让他太晚回的。 “我……”谢霖对上正在将脚踏搬出来的小太监,说道,“我要去同皇上告别。” 小太监说道:“陛下此刻正在与朝臣见面,恐怕不能见您。” 谢霖有些失落,小太监又说道:“不过皇上说了,他不知道您会不会在临行前想起他,奴才会如实转告,皇上会很高兴的。” 日头刚上到树梢,行李很快就装好了,三两枝雀鸟从这一枝扑棱到那一枝,有些单另,有些凑堆。 “谢大人,上车吧。”小太监掀起门帘,躬身静候。 车行大路,不过刚刚入夜,便到了沪州,马车一直将他们送到家,马夫将棕马拴在门口的树上,车靠墙停好,冲阿福交代两句,便自行离开了。 沪州更潮一些,呼吸着熟悉的水汽,眼前是熟悉的院落,纵然是一路恍惚的谢霖,在脚踩大地的时候也稍微回过神来。 木门推开,屋内却亮着灯,谢霖有些疑惑,还不等上前查看,便有一人从屋内走了出来,一身黑缎长袍,腰带松垮,露出大片雪白胸膛,长发披散,形容松弛,游筠抬手揉了揉眼角,打了个哈欠。 “你们终于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阿福率先反应过来,冲了上去,想要将人赶走,却在面前生生停了下来,两只眼睛东瞟西瞟,不知往哪放。 “我替那个残废送点东西过来,东西在谢霖那屋,”游筠随手一指,又打了个哈欠,“不行我太困了,先睡了。” 说着,男人就往屋里走,阿福眼看他要拐进自己那房,扑上去想拦,可游筠看似瘦弱,薄薄的身躯却像铁板一样难以撼动,阿福身上还挂着行囊,拉也拉不动,差点被游筠一起带到床上去。 游筠十分自如地缩进被窝,见阿福跟过来了,伸手拍了拍旁边的空档,示意自己给他留了位置,接着两三个呼吸间便睡沉了。 “喂,喂!别睡,你起来啊!”阿福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遇,一个接一个地把包裹砸到男人身上。 “你起来啊!这是我的床!” 小孩失败而归,惺惺地回到谢霖跟前。 “要不你和我睡。” 谢霖看他气馁,温言劝导,可两人一进卧房,又傻眼了,好端端一张床,游筠带来的东西占了一大半,堪堪留下一人身距,一看就是故意的。 阿福当即火大,他出身村落,习得骂人词句无数,冲回屋子就劈头盖脸一顿骂,可睡着的男人却完全没被打扰,甚至还美滋滋地砸吧嘴。
第122章 盗窃 一觉好梦,日上枝头,游筠懒洋洋从被窝里爬出来,又在床边发了一会迷糊,这才慢悠悠地从屋子里出来。 院里只有阿福,正将吃完早餐的碗收回厨房,游筠背后灵一样地粘过去,看了看盘子里的剩饭。 “今早吃小馄饨嘛。” 男人尾音拉得极长,音调低沉蛊惑,一句话能绕八个弯。 游筠跟着进了厨房,室内狭窄,他索性紧贴着小孩,说道:“我的呢?我也想吃。” “没有。”阿福硬邦邦地说。 游筠一挑眉,视线环顾四周,在锅里看到了剩下的几只馄饨,十分自觉地就要凑过去。 “这不是还有嘛,我来两口。” 他人还没到,阿福动作更快,劈手把锅端过来,剩下的几只馄饨全甩进泔水桶里。 “现在没了。” 小孩很快打了水将碗洗净,厨房收拾妥当,又去将泔水倒了,游筠一直粘在他左右,哀哀怨怨地说:“我饿了,我好饿,真的要饿死了……” 不论他怎么哀求,阿福始终不为所动,只是专注于自己手上的活计,没想到游筠在他耳边念了半天,认定阿福不会管他,居然自己撸起袖子打算做饭。 今早的馄饨馅和皮还剩一小半,阿福眼看着游筠把好端端的馄饨包的四分五裂,几次开口,却都说不出话来。因着身份限制,他终究不好开口,只能在游筠丢掉第五只小馄饨的时候,自己上前接手,把人挤到一旁去。 男人得了便宜,立即乖巧地让到一旁。 手上的馄饨一个又一个玲珑小巧,可爱非常,阿福动作灵巧,三两下便成型一只,丢进沸水溅起两三朵水花,小孩多少带了点情绪,手劲大了些,滚水溅到他手腕上,接触瞬间有着钻心的疼,但很快就麻木下去,只剩几点红肿。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只是有些痛,或许留下疤,但他是个仆人,所谓疼痛和疤痕对他们来说都不值一提,至于那些委屈,更是说也说不得的。 一碗馄饨上桌,游筠早早地就备好碗筷坐在桌边,阿福没好脸色地将碗掷在桌上,扭身就走,却被游筠抓住手腕,正好是刚刚被烫到的地方。 衣料摩擦,更是疼痛。 “宝贝不再吃两口嘛。” 游筠又是一副浪荡模样,顺着手腕向上摸,想把人捞回怀里——这是他惯常的姿态,用过分的亲密模糊界限,以游刃有余的进退玩弄旁人。 “别那样叫我,”阿福怒从心起,仿佛摸到脏东西一样地抽回手,“恶心。” 游筠一愣,容颜失色,阿福趁机离开了前院。 事情仿佛朝着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了。 游筠站在窗边,望着屋外一同浇水的主仆两个,两人正谈笑交谈,而很明显,这份轻松愉悦没有他的份。 他向来习惯了瞩目和偏宠,陡然沦落到被冷眼排斥的地位,还是有些难以适应,虽说自己索性一走了之,天地之大,像着往常一样游历生活,好不自在,没必要非要留在这小村庄里,惹人生厌,可他像是钻进牛角尖里,非要留下来。 目光远远落在那个瘦小的背影上,小孩正一瘸一拐地打水,视线跟着他在院中往返,脑海中仍不停盘算着过往。 之前帮助纪渊登基,是师父的指令,后来疯了一样地寻找阿福,是自己不甘心,如今登基成功了,人也找到了,一切又变得索然无味,没有任何留在这里的理由,却依然还是纠缠不清地留在这间院子里,控制不住地想要往人身边凑,仿佛有些未尽之事,那些如同小尖刺一样梗在心口,时不时冒出头来刺人一下。 或许就是因为阿福不冲他笑,连带着谢霖也没有好脸色,可明明自己没有什么错。 他思索着,明明之前刚见面的时候,阿福还会对自己露出那样的表情,羞涩的嗔怪的,总归是亲昵的表情,可自从小孩听到自己与谢霖的交谈之后,就变得冷硬起来。 小孩脾气硬极了,和他那个娘一样,明明是下等人的身份,却非要更起脖子来,强调那些莫须有的尊严。 这样想着,游筠脸上生出些笑,忆起阿福常有的倔强模样,是很可爱,但他更喜欢小孩被自己迷的眼神躲闪的样子。 虽然现在即使自己再怎么展现美色,仿佛也无济于事。 常用的方法失灵,这让游筠难得有些苦恼,却更是受到挑战一样地激起好胜心,远处一瘸一拐的小孩终于运完了最后一桶水。 水桶落地,洒出少许,小孩自火场之后留下腿上,左腿行走便有些吃力,他锤锤小腿肚僵硬的肌肉,想着若是换到以前,他一人架两桶水也不带喘的。 不过那都是过去了,他接着给正在浇地的谢霖送上水瓢,男人今日穿着下地干活的素衣,灰色夹棉的袍子,窄袖束腰,愈发显出他修长的身形,端的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阿福觉得,如果谢霖去他们村里生活,一定能讨到全村最漂亮的老婆。 做着农活,就会想家。 他当年火场逃生,身上大片烫伤,大夫说烫伤难治,若无良药顶上,后期能不能活只能看命。倘若他回家去,依着母亲刚强的性子,定会倾尽举家之力给他买药,可小妹刚怀孕,二弟还未娶,自己只会成为累赘,如今命大撑下来了,虽是废了一条腿,但好在不影响正常生活,如果有机会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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