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呀呀”两声,在谢霖手上写:“谁?” 空气一时凝滞了,小孩很是自责,他知道谢霖不愿提起那人,自己便要多嘴,坏了此时气氛。他说不出话来,却是谢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大约梦话糊涂,记不得那就是不重要了。” 三人这才又动起来,闲聊了两句别余。 直到众人散开,谢霖又躺回床上,才得空回忆昨晚的梦。 那梦他清早醒来就忘记了,直到阿福提起他才记起。 梦里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只有一个男人的身影,梦里他也看不清,但他知道那人是谁,也知道这是哪里。 纪渊坐在安神殿里,孤零零的只点了一支烛火,一身明黄亵衣,在深秋天气有些单薄。 其余还是模糊的,他全当重遇纪渊,只能靠听。 听到男人咳嗽了两三声,咳嗽间带着作呕声,像有什么液体呛在喉咙里,辗转又喷薄而出。 听到男人衣料摩擦,用袖口抹了抹口鼻,然后是一声叹息。 “养之……” “我错了……”
第100章 疯病 安神殿内熏香浓重,一盆血水被小太监蹑手蹑脚地端出来,端到殿外转角才悄悄倒掉。 如今没有人敢在寝殿周围发出明显声响,原因无他,不过是皇帝睡眠不好,稍微动静便会惊醒,接着就是一夜无眠,德顺总管特意管教了下人,甚至还给安神殿内外都铺了厚厚的地毯,还用了很重的凝神香,却依然无济于事。 纪渊仍是睡不着。 或许不是失眠,只是纪渊有意避免睡觉,噩梦实在是夜夜纠缠,甚至已经到了一想起睡觉就心跳发紧的程度,明明应该被遗忘的梦境,身体却记住了它的恐怖。 纪渊揉了揉额角,长时间的噩梦缠身使他对周围环境感知迟钝,五感模糊却敏感,像是失去了原本鲜艳平和的色彩,却放大了一切尖锐边界——噪音刺耳,强光刺目,不过熏香倒是个例外。 如今室内的熏香也是太医院专门调配出的,原先纪渊受不得一点多余味道,可现在这个稍微带了些草药的苦香却被他难得地接受了,甚至愿意让这样的味道浓厚起来,像是在保护他脆弱的鼻腔。 主管配香的院史算是被好好折腾了一番,还是德顺给的意见有用。 “去找找谢大人曾经用什么药,搭着配一份试试。” 如此,一调即重,院史感恩戴德,德顺也大约知道了怎么伺候这个难搞的主子。 德顺小心抬脚进去,看见纪渊正在摁压额头,便知他又在头疼了。这头疼的毛病也不新鲜,自从纪渊不睡觉开始,头疼便如影随形,不过有时候轻一些,可以忽略,有时痛到肠胃抽搐呕吐,太医也没有办法。 “若是皇上能睡着,或许会好些。” 这样的建议形同虚设,德顺只好顺着请求帮纪渊按摩,男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于是德顺小心走上去,站到纪渊背后,顺着他的后脖颈一路向上按。 纪渊只是睁着眼,半晌,问道:“如今宫里是怎么说的?” 他没有明说,可德顺也知道他在问什么,不过就是关于他那些疯病的讲究,宫中奴才命都掌握在主子手里,如今流传皇帝疯癫,曾经上赶着凑过来的下人们都巴不得躲的远远的,生怕纪渊那天不开心拿自己身边的人开刀。 “奴才们不敢乱说的,宫中风气倒是还好。”德顺答道,说着,低头望着纪渊胸口那处刚换过药的伤,伤口已被重新包好,大约新伤刚出了些血,透着些淡粉色。 关于那疯病传言,最开始是从坊间流传开来,不过就是皇帝拿着血刀半夜在街头,第二天又抓了不少人,可德顺自己知道,那血是纪渊自己的,自从他做噩梦以来,偶尔夜里会去宫外谢霖曾经的茅屋休息,除了影卫,不叫旁人跟着,所以德顺也不知道那血刀怎么会在纪渊手里,次日他见到负伤的皇帝时腿都吓软了。 事后他拐着弯地询问了那天的情况,只说有刺客砍伤皇帝,打斗间丢下凶器,可等影卫赶回来时,却看见纪渊正跪在地上擦血,还将他们弄乱的桌椅全整理归位,至于刺客一事,纪渊却似乎全无所谓,最生气的在于质问影卫他们刚刚砸碎的豆青瓷花瓶究竟是宽口瓶还是长颈瓶,并命令他们立即去买个一模一样的回来,放在堂前桌的西北角。 等他们买了一堆花瓶回来,纪渊已经不见了。 德顺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测,纪渊对于那处茅屋的保留近乎苛刻,他抱着刀走可能只是为了保持茅屋的结净,再之后的一段时间,他真的见证了纪渊纠结那一只花瓶,可是寻了各式各样的瓶子来都没有满意的。 “豆青瓷的瓶总烧不出那个青色。” “我也记不得瓶口有没有开花了。” “那瓶子好像还有花纹,可我也画不出来。” 那段时间,纪渊总时不时蹦出几句这样的话,让德顺一度以为他沉迷进了瓷器,至于胸口那一刀见骨差点要了命的伤口,却像是一点痛没有,从来没哼一声。 “宫中风气还好啊。”纪渊轻声说道。 宫中风气还好,言外之意便是宫外谣言纷飞,德顺历经两朝,自然消息灵通,能叫他说出这样的话,外面的情况可想而知。纪渊扫了一眼在旁边低眉顺眼的老人,看似有话想说,却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沉默地将手中的布巾在热水里摆净拧干,给纪渊敷在额头。 纪渊只是放松的慰叹,没有发问,他自然知道德顺想说什么,如今自己已立威朝野,控制一些捕风捉影的残言并非难事,如今这个局面倒像是他有意纵容的结果,却不知目的为何。 思绪顺着飘远,额头的热巾多少缓解了他的头痛,恍惚间,纪渊轻声说道。 “若是他知道我病了,会不会心疼啊……” 德顺脚步一顿,手上一盆水晃了晃,洒了两滴在脚背,他知道纪渊认定谢霖没死,自己偷摸着去掘了谢霖的衣冠冢,甚至还派了游大人去追,每隔两日就有急信入宫,可当时多少人将谢大人的死状讲了清楚,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德顺只觉得纪渊不见棺材不落泪,可棺材没有,骨灰也叫他扬了,再过两年找不到人,醒悟过来,连灰也没有,指不定那京中谣言就要成真,皇帝真的要疯了去。 所有人都认定了谢霖的死,只有纪渊不信,还逼着身边人也不信。 德顺一时语塞,犹豫半刻,立即低下头去,说道:“谢大人肯定十分挂念皇上,皇上要保重身体啊。”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自己如今还在纪渊手底下做事,不得不顺主子心意。 纪渊没有计较德顺迟钝的片刻,反而被那答案取悦了,淡淡哼了一声,抬手将那布巾扔到盆里,溅起一小片水花:“明早传赵相来,朕要休假。”
第101章 沉默 御驾南征,突遇奇袭,皇帝重伤暂居行宫,急召敬王纪含回京摄政。 这一串消息是零零碎碎传到谢霖耳边的,前几天只有皇帝南巡,到了哪些地方,虽说是一路向南,但谢霖并不担心纪渊找来,沪州是偏远小城,山高皇帝远,反倒是众人都讲皇帝在南巡路上犯病,虽有添油加醋之嫌,却不得不叫人揪心,大约这样过了小半个月,遇刺的消息忽然疯起,说皇帝躲进南京的行宫,闭门不出,连返程都没有,干脆叫了敬王爷回京参政。 众人都在讨论这桩大事,谢霖避之不及,他自认为不会再为此忧心,且不说市井之言不可信,就算那至高无上的皇帝真出了什么事,又与他何干,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活一次,断不想再步旧尘。 他想清楚了,于是不再多问多说,阿福本还担心流言干扰谢霖,却没想到谢霖没事人一样,安然自在。 只是秋夜燥热,偶有失眠。 夜里睡不好,白天便更昏沉,正好这些日子秋收,学生们都回家帮忙,刘平也趁机会出门帮人做些短工,短时间内住在主家,估计要秋收结束才能回来。谢霖乐得清闲,于是碰上阳光正好的时候,便睡在躺椅上享受今年最后的和煦天光。 他以为自己真的能放下,能不在意,能不记起,现在的日子过于轻松,像云一样拖着他离那些过往越来越远,谢霖甚至已经计划好,等自己眼睛痊愈了,就在屋后也开辟一出空地,种些日常好养活的作物,干脆就扎根下来,陪它们一起生长,如此年岁慢慢,也算一桩幸事。 这样的念头起了,有些抑制不住的势头,还有大半个月就能摘下帕子,他便想在年前把地翻出来,先播一茬下去,现在虽然还看不见,可念头想的猛了,他就有些躺不住,往往趁着阿福不在的时候,先摸着后院的墙走,把土地的规划先顺出来。 这里种些南瓜,那里种些青菜,盆罐里还能栽些小作物,村里人都推荐辣椒,苗小,好养,做饭时炒一些香的很,还可以直接从他们家里现成的辣椒苗上摘一撮下来,可谢霖婉拒了他们的好意,还是决定种些番茄,如果种死了,就换成花。 养花也是很好的,虽然不能吃,但赏心悦目。 来到沪州大半年的时间,谢霖终于决定要好好装点一下自己的小院。 又是一日午后,阿福出去帮人收秋,小孩不收工费,全当体验学习,但每天回家都能带一堆好吃的,谢霖远远的就能闻着香味,从后院出来洗洗手躺好,免得被念叨。只是今日他又在后院摸索时,隐约觉得身旁有人,那种感觉很奇怪,他明明看不到,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却总有一种直觉,有人站在他身边。 村中民风淳朴,家不闭户是常有的事,有时为了方便他行走,阿福只会将大门浅浅关上,谢霖不记得自己刚刚有没有注意到开门的声音,只是察觉身旁有人,便站直了腰,立了一会,试探地问道:“刘平?” 他知道不可能是阿福,小孩心疼他目盲,总会喋喋不休地唠叨,甚至是自言自语,告诉他自己在哪,做些什么,绝不会这样悄声地站在自己身边,倒是刘平因为声哑的原因,有时会沉默地忽然出现,搞得谢霖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一开始他对此感到不适,同男人说了,刘平之后也会主动发出一些动静,示意他有人来了,没再做过沉默出现的事情。 可现在又感觉到有人一声不吭地站在自己身边,谢霖以为刘平提早归来,和他开玩笑,于是轻笑了一下,无奈道:“别开玩笑了,告诉我你在哪。” 说着伸手向身边摸索,却还是找不到人,他又笑着说了两次,对方依然屡教不改,谢霖这才有些严肃起来,收起笑容,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到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男人就在他的正前方。 谢霖摸着上前,很快便感受到一只温热有力的手臂托住了他,拉着他从后院出来,还递了帕子给他,帮他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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