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空气湿润,长夜静谧,连丝毫风声都没有。 李屹将谢霖送到院门口,将灯递给他,二人无话,沉默告别。 谢霖独自提着灯走回了王府,确实如李屹所说,他累得狠了。 精神上的重压几乎压垮了他,王府里黑压压的一片,像是没有人在的样子,可谢霖无心多想,只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 阿福知道谢霖这两天过得很苦。 谢大人一直过的都很苦,但这两天似乎尤其。 最明显的,便是入夜后,谢霖几乎会咳一整夜。 咳疾难愈,阿福跟着谢霖久了,也接受了这个事情,只是他依然尽着自己的一份心意,多泡一些蜂蜜水,煮一些热梨汤,都是甜腻腻的东西,谢霖不爱吃甜,但几乎每次都不会辜负阿福的心意。 往常谢霖虽然也在夜里咳,但不会有一整夜不停的情况,有时候半夜阿福心里挂念着悄悄进来看一眼,谢霖也会睡着,只是睡不安稳。 但这几日他夜里进来照看的时候,却能看见谢霖坐在床上,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 见他进来了,还要问一句:“是我吵醒你了吗?” 阿福不知道谢霖是因为什么而失眠,但能感觉到,谢霖很紧张,这份情绪十分浓烈,连他一个乡下来的人都感受到了。 但他是个乡下人,操不了皇权富贵的心,只是今日他心慌慌,像是预示着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王府里很安静,明明已经入夜了,王爷和大人却都没有回来。 阿福知道谢霖怕黑,先提了灯去连廊口等着,谢霖一回来他便能接上。 等了大概两刻钟,阿福盯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忽然听到谢霖闷声的咳嗽,一转眼便看到自己大人提着一盏忽明忽暗的灯走来。 阿福蹦过去,想要接过谢霖手上的东西,一抬眼,却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一向体面的人如今两只眼睛都红肿着,脸色白的可怕,嘴唇干裂,衣摆还有沾上的泥土。 阿福不敢去问谢霖发生了什么,只是更小心地给谢霖打灯。 “阿福。”谢霖像是才看到他一样,小声地念了一句,声音竟是那样沙哑难听。 “大人今日又咳得狠了吧,小的给您熬了热汤,您回去喝些就舒服了。” 冬雨比雪还要讨厌,湿寒像是活物一样能钻进人的骨髓,喝点热汤驱寒总是好的。 谢霖没回答,只是又颤声念了一句:“阿福……” 声音里带了些哽咽。 一路自己走回来,谢霖都强忍着,如今回家了见到阿福,心里的悲伤又翻涌上来,竟有些控制不住。 看谢霖站得摇摆,阿福赶紧伸手搀着他,有了依靠的人像是瞬间被撤了骨头,谢霖紧紧地抓着阿福的小臂,靠在他身上。 “大人。”阿福从没见过谢霖这副模样,十分担心。 谢霖回过神来,手依然紧紧地抓着阿福,深吸两口气试图平稳心情,终于慢慢地说:“先回吧。” 阿福明白他的难过,扶着谢霖往回走。 只是两人还没拐进连廊,又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接着一片嘈杂。 谢霖回头,黑暗间只看见一群仆从在门口张起灯来,接着有人进进出出地搬运东西。 有了灯,看得便更清楚些,谢霖看到门外一架马车,一人正从车上下来,另一人在一旁扶着他。 从车上下来,一前一后进门,直到停在谢霖身边,谢霖才反应过来。 车上下来的是宋梓明,一旁搀扶的是纪渊,两人像是淋了大雨,浑身湿漉漉的,好不狼狈,尤其是宋梓明,裹在皮毛大氅里,只从毛茸茸的领子里露出一个脑袋,秀美的脸庞一侧有一条擦伤,血迹被简单处理过。 只是虽然受了伤,却没有损伤他美貌分毫,反倒更添了些楚楚可怜。 宋梓明见到他,小声打了个招呼:“谢大人,又见面了。” 听到这一声,纪渊身体颤了颤,依然没说什么。 谢霖看向纪渊,想问问这是什么情况,却对上了后者充满恨意的眼神,他不敢说话,只张了张嘴。 纪渊就那样瞪着谢霖,眼睛里像要冒出火来,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许久,纪渊才说:“你做的很好。” 他像是在强忍着什么,一句话说的咬牙切齿。 谢霖有些摸不着头脑,纪渊却不再理他,只是冲旁边的管家交代了两句,又回头安抚了宋梓明,转身离开。 一旁的管家上来,派人将宋梓明领走,转过身对谢霖略带抱歉地说: “宋公子,会在王府暂住。”
第29章 质问 谢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房间的。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仆人们进进出出,纪渊很快就走了,没有说要去哪里,宋梓明也被管家带进了王府,或许住在离纪渊近一点的侧房,大家都有地可去,只有谢霖呆呆地站了很久。 再反应过来时,就是坐在床上了。 阿福没有打扰他,只是轻手轻脚地帮他洗漱收拾,谢霖也像玩偶一样任他摆布,等一切结束,阿福小声劝他: “大人,夜深了,您先休息吧。” “好。”谢霖只是回答,却没有动作。 阿福又劝了两句,实在不忍心看谢霖空洞的眼神,只好悄悄退下。 那一晚,谢霖没睡。 他知道即使自己淌下也睡不着,于是干脆坐着,等纪渊来找他。 纪渊临走前看他的那一眼,眸中萃的恨意他并不陌生——当年纪含流放,从御书房里出来锁着他脖子将他压到树上的时候,纪渊也是这样看他。 那一眼的恨意渗透到日后每一日的相处中,四年过去,谢霖本以为事情多少可以过去,如今看来,是他痴心妄想。 他就那样等着纪渊的审判,这是这一次来得慢了一些。 直到夜里燃的唯一一盏烛火悄无声息地陨命,轻微的空气流动都足以让它熄灭,黑暗又一次扑将上来,谢霖依然没有等到纪渊。 可他惯常的就是等待。 平明十分,天空泛白,谢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终于,他听到了马的嘶鸣,很快,便有人走了进来。 “王爷、王爷,大人还在休息,王爷……” 谢霖听到阿福的阻拦,轻轻叹了口气。 人还是闯了进来。 或许是见到他端坐在床上,一副等人的样子,阿福意识到什么,担忧地看了他们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 纪渊就那样一步一步地走到窗前,身上带着凛冽的寒气。 谢霖只穿了一身里衣,被激得起了打了个哆嗦,他不再垂着眼躲避,而是仰头正视回去。 一夜未归的纪渊双眼赤红,下巴泛着青色的胡茬,双眉拧起,下巴绷成一线,看着像是在咬牙。 这小孩,还是改不掉这个坏习惯,谢霖忽然想到了从前纪含常教育纪渊生气的时候不要总咬牙,小心老了咬不动。 当时纪渊全无所谓,只叫谢霖以后等他没牙了煮粥喂他。谢霖不说话,心里却想,若是到了纪渊没牙的时候,自己大概也早死了吧。 现在的纪渊自然不会让谢霖给他煮粥了,但小孩的习惯依然没改。 想到这里,谢霖控制不住地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因为往事好笑才笑的,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今日气氛这样凝重,他却没忍住。 谢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太多事情他想不明白,把握不住了,又何必多纠结一个笑。 纪渊却不笑,眸中除了恨意,还带了浓厚的悲哀。 他终于开口了。 “我只问你两件事,”纪渊盯着谢霖,咬字很重,“一件关于太傅,一件关于梓明。” “好。”谢霖像是在回答阿福劝他睡觉一样,轻巧答应了。 “你好好说明白,我听你解释。”纪渊又补充道。 “好。”谢霖猜到,纪渊一夜未归,大抵是去查这些事了,他明明自己查过,却还愿意听自己解释,倒也稀奇。 “太傅参奏纪常,这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没有确凿证据,贸然进谏,就是死路一条。” “想到了。” “那你……”纪渊喉头一哽,“那些所有证据……” 发问的人停了下来,像是不舍继续,谢霖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不等他问完,便直接回答: “太傅本不知其间关窍,他主动来问我,我便全告诉了他,后来他要进谏,是我整理了材料,将所有调查到的线索交给了他。” 左闻丘举谏纪常中的许多线索都是纪渊和谢霖调查到的,其间没有第三个人知晓,无需发问也能想到,定是谢霖将所有内容交给了左闻丘,促成参奏纪常一事。 “你明知太傅为人刚烈,明知没有证据,明知纪常性狠,谢霖,你明明都知道,你依然如此行事……”纪渊深吸一口气,看谢霖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谢霖,以他的心智,断不会猜不到进谏后果,却依然放手促成此事,若是说他没有故意的成分,纪渊万不敢信。 “谢霖,你好狠的心。”纪渊俯视着谢霖,看那白净的人像观音一样盘腿坐在床上,却做出如此阴狠之事。 “这死局,总要有人先走。”谢霖淡淡地说。 “那怎么不是你!”纪渊有些崩溃,他受不了谢霖这副垂眼静默的样子。 谢霖难得地抬起眼睛,认真发问:“若是我,会让你开心一些吗?” 纪渊恶狠狠地瞪着他,冷笑道:“会,当然会。” 谢霖点了点头:“也好。” 第一件事有了开头,第二件事便好说得多,纪渊不再斟酌用词,用陈述的语气说道:“你之间见过宋梓明。” “见过。” “你让李屹调查他,也派人跟踪我。” “是的。” “你去过他城郊的院子。” “去过。” “那今日他住所大火,也是你派人做的?” 谢霖抬头,他本想下意识地反驳,却在看到纪渊的表情时沉默下来。 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又何必来问他。 但谢霖依旧回答了,像是溺水人无谓的自救:“我说不是,你信吗?” 这次轮到纪渊沉默了,两人对视着,终究还是谢霖先转开了目光。 一夜未睡,他很累了。 与其留在这里与纪渊争执一个有了标准答案的事情,倒不如让他好好睡一觉。 他不想听到纪渊的回答,正如纪渊也不想听到他的解释。 这向来是他二人的死局。 “你回去吧。”谢霖叹息,天亮了,他也该出发去上朝。 昨夜发生那样大的事,今日不知会有何变动。 纪渊也没有多纠结,径直转身离开了。 纪渊一走,阿福便进来看他,只是谢霖暂时不想见到任何人,便打发他先去用造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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