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霖白着嘴唇没理他,昨晚的伤口经过一晚的休息,更加火辣辣的疼,谢霖对痛感倒没什么,反而套上衣服后在镜前照了半天——好在衣袖宽大,看不出来,只是面色实在难看。 游筠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简餐后便拉着谢霖去了胭脂店。 胭脂店里香气馥郁,聚集的大多是掩面的女客,两个大男子杵在里面实在显眼,但游筠却泰然自若,像是常客一样拿着两三盒胭脂挑挑拣拣,还询问谢霖香气和颜色更喜欢哪个。 谢霖闭眼不答,游筠步步紧逼,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指了其中一个颜色稍清淡的,游筠却不大满意。 “这种东西光看怎么能看出来,还是得试。”说着便蘸取一点摸到谢霖脸上。 谢霖并不反抗,倒不是他乐意,只是现在他保持站立都十分困难,更不要说躲开游筠的手了。 昨晚的失血加情药确实伤了身体,现在他直觉心跳如鼓,稍走两步便喘不上气来,眼前更是阵阵发黑,头晕目眩。 游筠不知将他带到了什么集市,若是单凭他一人,即使逃掉游筠的掌控,也走不回家。 他在这里木讷地当人偶,游筠却是兴致盎然,轮番试了三四个颜色,最后大手一挥全都包揽下来,换着给他摸到脸上。 “这个颜色嫩一些,适合嘴唇,这个深一点,脸颊旁侧正好,这个上到面中,面若桃花!”游筠像是打扮人偶一样涂抹,不消半刻,谢霖不再是一副面若金纸的惨样,反倒衬得他人肤若凝脂,风姿绰约,吸引旁边的女客窃窃私语。 谢霖全然不管,任由摆布,暗自抵抗着身体的摇晃。 集市十分热闹,谢霖猜测是城郊某处的庙集,并非天天都有,他向来不喜热闹,不认识也是正常。 “你可知这庙集是为了什么?”游筠又买了一笼蛐蛐儿,蹦来蹦去叫个不停。 “不知。” “这集市每月初七开办,平民男女婚嫁前都会挑着这天出门玩耍,有情人趁着月夜告白心意,已订婚的男女趁此机会培养感情,就像咱俩一样。”游筠随手用蛐蛐换了糖葫芦,谢霖的耳根终于清净了。 他这才发现,街上大多都是成双成对,就连摊贩都趁此机会卖出一些双人份的商品。 游筠将另一串糖葫芦塞到谢霖嘴边,谢霖无奈接过。 长街只有一道方向,夹路两边设置摊位,游筠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几乎在每个小贩面前都要停留观看,谢霖捏着糖葫芦,亦步亦趋地跟在游筠身后。 看戏的地点选在长街尽头的一家茶馆,门面并不起眼,进去了却别有洞天。一共两层,一楼是普通客座,几乎已经坐满,有小儿肩挑着瓜子花生等炒货其中穿梭,台上正在演出的杂技也会到台下去与观众近距离接触,二楼便是正常包厢,独立隔间,设有软椅茶几,茶馆的小贩守在旁边等着传唤。 “如果不是你喜欢清净,还是一楼坐着好玩一些。”游筠领着谢霖向二楼包厢走去,挑了正中一个视野开阔的位子。 谢霖也没有真想看戏,只是好不容易有座位可以休息,也长出了一口气。 看谢霖紧蹙的眉头终于松泛些,游筠笑着打趣他:“你可别看着睡着了,今日来唱的可是这个!”说着,谢霖伸出大拇指摇了摇。 或许他真是喜欢看戏吧,谢霖无心多想,静静地看着下面。 台上的杂耍正演到高潮,观众们时不时爆发出一声喝彩,谢霖难以共情台上表演者的刺激感受,只觉得无聊,倒是一旁的游筠融入得很好。 不过很快,谢霖就明白,游筠带自己来究竟是看什么了。 大戏即将开场,台上结束热场的杂耍演员退到幕后,场面一时安静下来,众人都在等主角上场。就在这时,拥挤的观众被小厮开出一条路来,两个人跟着坐到戏台正前方最宽敞的一张桌子旁。 一楼依然拥挤,但观众不约而同地给了那张桌子一处宽敞的空间,衬得那两人十分显眼。 游筠凑到谢霖跟前,兴奋地说:“我家小蝶就要上场了!” 小蝶是虞姬的演员,游筠已经和他念叨了许多遍。 胸口泛起针刺一般的痛感,谢霖收回目光,久咳不愈伤了他的嗓子,声音有些沙哑:“那是纪渊。” 谢霖看着游筠,那人脸上的兴奋愈加浓烈。 “你看到他啦!” 【作者有话说】 短小一点,今天还有很多
第24章 霸王别姬 茶馆两面开窗,一面张门,一面戏台又点着充足的烛灯。 在明亮的环境里,谢霖的眼睛可以看得很清楚,尤其一楼观众都让开了空间,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纪渊侧脸眉目温和的样子,以及旁边白衣男子清浅含蓄的笑。 纪渊虽未表现出开心,但身体很明显是放松的状态,连带周身的气质都温柔下来,谢霖明白,纪渊只有真正信任身边之人,才会这样不设防备。 若这集市是为了有情人表明心意,那此时这二人便是凡间最普通的情侣,互通心迹,恩爱如常。 一旁的游筠欣赏着谢霖脸上一闪而过却又难以掩饰的痛感,悄悄咬了咬后槽牙,他像是捕捉到猎物的蟒蛇,蛇腹紧紧缠着猎物,正盘算如何下口可以保证最佳口感。 “他这样包下一楼一整张桌子,还真是用心了呢。”游筠笑说。 一楼毕竟还是离舞台近,互动看戏体验感都更好,包下一整张桌子,也减少和旁人的推搡触碰,确实是用心的设计,更不要说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提前预约做好准备。 “原来平王殿下也不是空心的榆木脑袋,我早听闻他在城郊的院子住进去一个人,大概就是这位了吧。”游筠继续道,想用宋梓明的存在来刺激谢霖,但听者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 谢霖早就知道了,旁边那个白衣是谁,府里少的那辆马车在哪,纪渊隐瞒的事情是什么。 只是这样清楚地看到他们两人的相处,依然像是利剑一样插入谢霖的心脏,左肩上的伤口愈发的疼,仿佛牵扯着陈年久病的胸肺,身体像是被洞穿一样地漏风,连呼吸都粗糙了。 旁边游筠的目光让谢霖有些狼狈,好在大戏开场,他仁慈地转移了注意力,没有多说。 只有谢霖明白,自己昨日有多拼命,今日便有多可笑。 虞姬的唱腔确实惊艳,身段如水,娇柔不折,持一柄长剑身姿轻盈,但谢霖却半分听不进去,视线总是不自觉地滑向观众席,看他二人窃窃耳语,相视一笑,亲昵又默契地互动。 茶馆里人很多,即使是二楼独立包厢,空气也有些闭塞不通,谢霖的脸色越发灰白,连胭脂都难以掩盖,右手强撑着座椅稳定身体,保证自己不要倒下。 游筠正跟着虞姬哼唱经典段落,听见旁边两声闷声的咳嗽,回头一看,谢霖垂着脑袋靠在一边,游筠玩兴大起,抓着头发将谢霖脸抬起来。 台上正演到霸王别姬,虞姬一身绣花斗篷,束袖宫裙,提剑绕场一周,情辞悲切,剑花翻舞,正是高潮。 谢霖被迫仰着脖颈,眼角一滴泪要悬不悬。 “大王啊——” 虞姬夺了剑去,不待项羽阻拦,夺剑自刎。 谢霖一滴泪淌下,流入衣领,游筠摩挲着脖子上的湿痕,手下皮肤脉动,完全一副任人把控的样子。游筠满意了。 从昨夜到今日,他终于玩了个畅快,只是谢霖却看起来状况不好,游筠大发慈悲,拉着人提前离场。 “反正后面就是项羽出逃了,也没什么意思。”游筠这次就是来看小蝶的,虞姬死了他也可以撤了。 谢霖被拖着踉跄地走出茶馆,心满意足的游筠只简单告诉他路线,便放人自己回去了。 餍足的人迈着悠闲地步伐离开了,快得有些仓促。 剩下谢霖一个人站在茶馆门口,看着门口停着的那辆白璧蓝顶马车,仆人正在一旁闲聊,谢霖怕被发现,匆匆掩面而去。 纪渊回到王府时已是黄昏,晚膳在外面用了,他就坐在屋里,等着谢霖来找他——这几乎已经成了两人这段时间的习惯。 只是茶水换了一壶又一壶,人还没有来。 纪渊有些发恼,也不知是恼怒谢霖没有如约而来,还是自己恼怒自己这样傻傻地等。 他叫了管家来:“谢霖呢?” 管家恭敬地回道:“大人还未回来。” “他去哪了?”纪渊有些诧异。 “小的不知,许是今日休沐,大人与人有约吧。” 纪渊挥手要人推下,心里泛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但他没有多想,继续拿了书来看着,直到管家来和他说:“殿下,谢大人回来了。” 纪渊将书抛下,快步迎了出去。 从主房去客房的路上又一道长长的连廊,虽然太阳还未完全落下,但连廊光线被遮挡,比外面更黑一些。 纪渊就这样看到了远处慢慢走来的谢霖。 没有缘由地,纪渊直觉谢霖的走姿很怪,像是没有力气托起整个身体,失魂落魄的走法。 但若细究,谢霖依然是昂首挺胸地迈步,这种走法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体面。 等谢霖走近一些,纪渊又觉得他眼睛很怪,双眼无神,比往日红肿一些,像是哭过。 但再细想,连廊光线昏暗,谢霖看不清路,这样的眼神也无可厚非。 纪渊觉得是自己敏感了,谢霖明明和往日一样,沉稳安静。 谢霖停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纪渊向前两步,问道:“你去哪里了?” “翰林院有些事。”谢霖回答。 “怎么回来这么晚?”纪渊又问。 “事情比较杂乱,”谢霖抬起头,“殿下有事吗?” 连廊昏黑,使得谢霖一双眼睛空洞无光,纪渊想拉着谢霖回房聊聊,却又想不出理由来,只能闷闷地说:“没事。” 谢霖又垂下眼:“那霖回房了。” 两人擦肩而过时,纪渊隐约嗅到了丝血腥气,再回头看,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觉得奇怪了——谢霖穿了白衣。 他早就不穿白了,从记忆里某个模糊的日子开始,谢霖始终都是一身青衣,对白衣谢霖的印象只有少年时在敬王府,那样温润潇洒的谢霖。 而现在他看着那人离去,穿着白衣的身影却与往日无法重合。 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身材枯瘦,神容木涩,半分光彩也无。 心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追上去。” 如果不追上去,自己迟早会后悔。 纪渊快步伸手拦住谢霖,搭在他左肩上,被拦住的人身体晃了晃,转过身来。 天黑的很快,纪渊视物都有些困难,所以他看不清谢霖因痛咬紧的嘴唇,看不见他苍白的面孔。 纪渊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安静了许久,终于说到:“天太黑了,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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