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说话直来直往,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 楼远钧虽只比他大三岁,却从来没有这样天真烂漫的时候。想到江从鱼说两个师兄都是一样的,楼远钧便哄他:“既然我没有弟弟,你也没有兄长,不如你私底下喊我一声哥哥如何?” 江从鱼从不是忸怩的人,马上兴高采烈地改口:“哥哥!” 楼远钧道:“你这么喊了我,以后就不能再这样喊别人了,不然我是要生气的知道吗?” 楼远钧有着旁人都比不上的好相貌,嗓音也是一等一的好听,即便是说着自己会生气,听起来也像是温柔缱绻的情话。 江从鱼也被他哄得晕陶陶的,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知道,知道,我只认哥哥一个兄长!” 楼远钧满意地让他别送了。 江从鱼等他走远了,才回去给他老师写信,着重给他老师强调最重要的一件事:你学生我啊,现在有兄长了,他人特别好,长得也特别好看! 一封龙飞凤舞的家书写完,江从鱼满意地拿来看了看,觉得一点毛病都没有,就封装好让人帮忙拿去寄了。他自己则溜溜达达地出了门,跑去袁家找袁骞。 袁骞正在家中习射,听人禀报说江从鱼来了还愣了一下。 江从鱼被领进袁家校场的时候,一脸羡慕地看来看去,朝袁骞夸道:“你在家就能练骑射了。” 袁骞刚射了半个时辰的箭靶,这会儿正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仆僮递上来的水。 与江从鱼相处了将近一旬,他在江从鱼面前已经不摆冷脸了。 听了江从鱼的感慨,袁骞没好气地道:“我记得你家也有个差不多大的校场,里头还有匹陛下赐你的汗血宝马。” 江从鱼惊奇地道:“真的吗?我都没去看过,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袁骞心道,我能不知道吗? 那可是陛下自己都只有不到十匹的汗血宝马,何国舅想要他都没给,结果江从鱼还没到京师陛下就已经派人把马送了过去。 这就让何国舅眼红到快要恨上江从鱼了! 事实上对江从鱼眼红嫉恨的人绝不止何国舅等人。 袁骞道:“陛下给你的赏赐都是下了明旨的,京师里头谁不知道?你家现在有多少东西,他们比你还清楚。” 袁骞这话是想提醒江从鱼谨慎行事,别着了别人的道。 结果江从鱼听后却感动不已:“陛下对我真好,等我见了陛下一定好好谢他才行!” 见他这么没心没肺,袁骞只能换了个话题:“你怎么过来了?” 江从鱼这才想起自己来找袁骞是有正事要办的,麻溜把自己的来意给袁骞讲了。 他也不提柳栖桐家的糟心事,只说自己敬佩袁大将军这些年来对士卒的悯爱,想和袁骞一起去摸个底。 若是当真有阵亡将士的妻儿受了委屈,袁家也能出面替她们做主。 可不能便宜了那些宵小之辈,寒了无数忠魂的心! 袁骞在国子监已见识过江从鱼是如何鼓动别人的,本不该轻易着了他的道,结果听着听着竟也觉得这事自己非办不可了。 “走吧!” 袁骞起身招呼道。 江从鱼喜笑颜开:“好嘞,咱们走!”
第9章 袁大将军戍守北疆,家中是袁骞兄长在当家。袁骞兄长性情疏朗,见袁骞领着同窗过来拜见自己,哈哈笑道:“我还怕我这弟弟性子太独了,在国子监交不上朋友,见着你我就放心了。” 江从鱼一向喜欢交朋友,见袁骞兄长举止潇洒,言谈亦是豪气万分,便起了结交之意,欢欢喜喜地与他通了姓名。叙够了闲话,江从鱼才问起军属抚恤之事。 袁家兄长说道:“我手头倒是有名册,只是没派人去跟问过。家父添进去的那些抚恤也是由朝廷一并派发的,并不以袁家名义送。” 倒不是他们不想盯着落实,只是朝野之中本就有人说闲话,说他们父亲练的是“袁家军”。倘若再以袁家名义跟进抚恤之事,恐怕要引得圣上猜疑。 江从鱼年纪虽小,却已是简在帝心的存在,他自己不行差踏错的话将来肯定是天子近臣。 袁家兄长在江从鱼面前这般表态,也是想表明袁家私底下与那些退役归家的旧部并无往来。 江从鱼哪里听得懂这些弯弯绕绕,得知袁家兄长也不知晓具体情况后有些失望,当即央着袁家兄长把名册拿给他和袁骞瞧瞧。 袁家兄长道:“这有何难,你们直接把副册拿走就是了。只是这些名册到底是军中留的底,你们别随便让旁人取了去,免得生出什么事端来。” 江从鱼一口应下,向袁家兄长保证道:“这名册就由袁骞亲自保管,他不点头连我都不能看!” 听着江从鱼这伶俐的应答,袁家兄长忍不住看了眼自家弟弟。 见袁骞还是跟锯嘴葫芦似的,全程一句话都没说,袁家兄长唯有无奈地命人去取了基本名册给他们。 他这个弟弟惯来如此,只两个人在场的时候还会回你两句,但凡有第三个人在场,他便觉得不需要他开口了,能一整天不跟你说话。 江从鱼的性格和袁骞正好相反,别过袁家兄长后就一直和袁骞聊着接下来的安排。 他一向是闲不住的,想着还有半日的空闲,便撺掇袁骞与他一同骑马出城去个离得近些的畿县走访。 若是天晚了回不了城也不打紧,明儿他们一早便回来,等城门一开就进城,到时候正好直接回国子监去。 袁骞对此没意见,还真与江从鱼一起出城去。他揣着名册,江从鱼带着嘴巴,不消半日,竟真给他们查问到有两家孤儿寡母遭了欺负。 还有连人都直接没了的。 江从鱼记着楼远钧的提点,只一路变着法儿打探实情,没有贸然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强出头。 入夜后,两人见不好赶夜路回城,便借宿在一处农家。 江从鱼到哪儿都睡得香,吃饱喝足就歇下了,袁骞却有些睡不着,掏出自己带来的名册就着入户的月光翻了又翻,想着白日里一路走来的见闻。 先皇在位时昏庸无能,他们大魏兵祸连连,连京畿这些富县都一度有过十室九空的惨况。他刚拿到这阵亡名册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今儿亲自出来走访了半天,才知晓这上面的每一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有的人永远失去了自己的至亲。 难怪前人要写诗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许是因为在外头跑了半天,翌日一早两个人都起迟了。 江从鱼只在醒来时慌了一下,接着便唉声叹气地瞧了瞧外面已经升起来的日头,担心自己才刚到京师没半个月就要挨打了。他匆匆洗漱过后与袁骞一起往回赶,还问袁骞知不知道国子监怎么罚人的。 主要问国子监的学官打不打人。 袁骞如实相告:“据说从前是打的,后来有监生家里不乐意,去闹了几次,就不打了。” 江从鱼稍稍放心了一些,继续追问:“既然不打人,那晚到了要怎么罚?” 袁骞道:“我也不知晓。” 江从鱼没得到答案,一颗心又开始七上八下。 若是明明白白告诉他要怎么罚,他倒不会这么忐忑,偏偏袁骞又不是个消息灵通的。 江从鱼提议道:“不如我们翻墙进去算了,就当我们早已回国子监,只是拉肚子蹲茅房里去了。” 袁骞到底也是个少年人,同样不想受罚,点头赞同了他的主意。 于是两人悄悄把马还回家里去,便一起绕着国子监的外墙走,想寻摸个适合翻墙的宝地。 他俩没一会就找着棵树当他们的翻墙好搭档,江从鱼先利落地借力翻到院墙上。他警惕地往左右探了又探、看了又看,才小声招呼袁骞:“没人,你也过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落地,心中齐齐松了口气,只觉自己顺利逃过一劫。 人到了墙里头,江从鱼一路上的担心全没了。 脚踏实地,心里不慌! 回本斋的路上,江从鱼瞧见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坐在池边钓鱼,还过去跟人家攀谈起来,兴致盎然地问人家用的是什么钩什么饵。 老头儿瞧了他一眼,问他怎么不在本斋温书。 江从鱼张口就来:“我俩早上拉肚子,茅房里又有人在,只好出来找空茅房解决了。”他说话间瞧见旁边放着盘点心,摸着肚子问老头儿,“我刚拉完,饿了,能吃两块您的点心吗?” 老头儿听他说什么刚拉完,食欲都被他败光了,摆摆手说:“吃吧吃吧。” 江从鱼往自己嘴里塞了一个,还转头问人袁骞要不要吃。 袁骞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 江从鱼没看懂,吃着觉得好吃,还转头跟人夸:“这点心您在哪里买的?味道怪好的,我下次去买了还您。” 老头儿道:“宫里一早赐下的。” 江从鱼正在尝第二块呢,闻言险些噎住。 宫里一大早特意赐点心过来,说明这老头儿来历肯定不一般!他大感不妙,正要找个由头开溜,就看沈鹤溪这位国子祭酒已经领着一群学官往他们这边走来了。 江从鱼定睛一看,好家伙,自己这些天蹭过课的、没蹭过课的全都来了! 老头儿见他一副想跑又不知该往哪儿跑的紧张模样,闲把钓竿莞尔而笑:“看来鱼儿跑不了喽。” 江从鱼:“……” 还以为你是个人特别好的老人家,没想到心肠居然这么坏! 钓鱼佬何苦为难钓鱼佬! 说话间,沈鹤溪已走到近前来,恭恭敬敬地领着其他人一起向那老头儿见礼:“老师。”其他人也齐齐问好,有喊师祖的,有喊师伯的,有喊师叔的,也有单纯喊某某先生的。 江从鱼一听,坏菜了,这老头儿居然是沈鹤溪的老师。 他一路上听他柳师兄说过,过去曾有南杨北张的说法,这南杨指的是他老师的爹(同时也是他爹的老师),而这北张应当就是眼前这老头儿了! 两边倒也没什么矛盾,只是杨、张两人年轻时俱都才学冠绝当世,后来又都桃李满天下。 渐渐地,南人以拜入杨门为荣,北人以拜入张门为荣,双方弟子都在明里暗里地较劲,大都觉得自己师门才是最厉害的。 听着刚才那一声声老师、师伯、师叔、师祖,江从鱼暗道完了,自己掉对头窝里了! 眼看是真的跑不了了,江从鱼只能立在旁边装鹌鹑,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沈鹤溪别注意到自己。 可那么大两个人杵在旁边,沈鹤溪哪里会看不到? 沈鹤溪关心完自家老师,便看向旁边的江从鱼和袁骞询问:“你们怎么在这里?”他到底是教书育人许多年的,一开口就带着为人师者的威严。 江从鱼正要搬出刚才那套说辞,袁骞已眼疾手快地捂住他嘴巴,主动交代事实:“我们早上起晚了,一时鬼迷心窍没走正门进来,还请祭酒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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