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山渊深吸口气,皱了皱眉,开口冷漠道:“你疯了。” 身穿黑衣的人立在萧山渊的身后,方才一直屏住的呼吸此时终于得以放松,他松了口气,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竟然是那样的剧烈。他平复了一会儿,随后恶狠狠的咬牙。“杀他,竟然是这样难的一件事情。” 萧山渊道:“若是杀他容易,我费尽心思的这些年,又是在做什么?他是东决侯,是在朝堂之中屹立了二十多年的东决侯。他这些年,受用了多少高手的内力,你应该比我清楚。” 那人顿了一会儿,随后叹了口气。 “为什么……” 那人的声音变得起伏剧烈,带着无法言说的痛苦:“这到底是为什么?这样的恶人,竟有神佛保佑他不死么?这世道,为何受难的总是好人!我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看到能够杀他的机会。可是到底为什么!幽明山那个少年不是他的对手!连五大门派都不是他的对手!那样的好机会,夜尽明都杀不了他……到底为什么……”说着,那人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萧山渊闭了闭眼睛,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样情绪失控的他了。 多年来,他一直蛰伏,等待着机会。他似乎已经戒断了喜怒哀乐所有情绪,只是将自己投入到这件事情上。 为什么…… 是啊,到底为什么…… 萧山渊不禁收紧了拳头。为什么,这世道,总是好人受难。他的父亲、兄嫂、长姐,萧氏一族满门忠义之士,为大寂呕心沥血,结果不过是满门抄斩。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的心上人,纵横江湖,惩恶扬善,以一己之力解救过多少义士、多少百姓。可是他的人生还不过三十年的光景,却已魂归故里。 而作恶多端的东决侯,暴政无道的寂业,却在高位,潇洒快活。 萧山渊又想到那日在云暮城,阿山说过的话——等,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萧山渊缓缓松开拳头,努力收敛起所有悲伤情绪,克制道,“够了。” 那人上前一步,穿透密林落下的日光,将他的一半脸照亮,显露出他英俊的相貌。 他压低声音、以平复情绪:“我明白。我只是……我只是有些……触景生情。夜州白这场大葬,也算气派。我只是想到……亲人……他们也一样功名显赫,却连一场祭奠都没有。为什么会这样……渊哥。” 日光没照到的那半张脸,仍在密林的晦暗里。一滴眼泪从他的脸庞缓缓滑下。 山泉之上,唯留两声叹息。
第六十五章 南河 山泉静流,万古不改。 萧山渊看着那山泉,想好了说辞。他转过身,走向那黑衣影子,“现在还不是时候,东决侯还不能死。” 那人顿了一下。 萧山渊道:“东决侯是帝国最锋利的刀,可是真正握着这把刀的人,还是寂业。寂业一日不死,此恨便无绝期。多年来,寂业在东决侯的撺掇之下,愈发无道,这也才能引发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朝中不少有忠义之臣,冒死进谏,却不是东决侯的对手。只有东决侯能让灭亡帝国的这把火,烧得更旺。因此,现在还不是他的死期。寂业在江湖人眼里已经是彻头彻尾的暴君,而我们也在东璃国,点燃了一把火。” 那人抬眸,想到了鸳鸯四鬼,缓缓平复了心绪。“云暮城的那支侍卫队已经被东决侯所害,待这消息传回东璃,会有一场好戏可看。” 萧山渊一笑,看着那人的眼睛,那人的眼眶还是有些红,显然是因为方才的动情而如此,他道:“东决侯若死了,事情反而不会这么容易了。你也不要再冲动了。” 那人听了萧山渊的话,轻轻的点了点头,“我会考虑好。” 萧山渊看见那人的眼底深处还是燃烧着仇恨的火苗,并且他知道这火苗绝不会轻易熄灭,反而会越燃烧越旺。 萧山渊微微蹙眉:“这些年都等了,不是么?” 那人垂眸,别过脸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转身过去,他抬起头,背对着日光,深吸口气,“我知道了。” 而后,那人便又像一道影子一般,消失不见。 萧山渊见那人走了,轻轻叹口气。 看来,他要往东璃国国都去一趟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桩事情,他也是有些兴趣。 山北宗。倚天殿。 夜尽明在葬礼的突然杀出,无疑成了五大门派的救星,又得北风堂和百刀堂的拥立,五大门派的话事人也只能暂且将密谋之事压下,重新与山北宗同道。 夜尽明于倚天殿前,重整了山北宗的旗鼓,众人各点头称是,一番风波也暂且平定。 虽杀东决侯无果,但这一番让东决侯重创,大振山北宗的士气。高山派长老浮椿当即提议向帝都进发。“如今天下割据,山北宗占尽天时地利。” 此言一出,众人心动。 议事一直到夜深才结束,五大门派也各自回落脚处。 夜色深处,院墙之上,一道身影掠过。那人正是寂九炼,白日里东决侯和山北宗交手正至火热,他无法出手,而眼下,他寻到了机会。 五大门派唯南河宗的话事人南云烟最为年轻,行事最为冲动,也最为好对付。 寂九炼在院墙之上看着南云烟吩咐了一众弟子去休息,而后跃下院墙,破开房间的窗,杀向了南云烟。 南云烟没有防备,一惊,连忙执剑,躲避不及之时,肩膀上已经被寂九炼重创了一剑。 寂九炼杀得兴奋,又劈过去了一剑。 南云烟顽强相抗,看向寂九炼嗜血的脸:“你是谁!” 寂九炼冷笑:“你只需要知道,我是这世上最为出色的杀手。” 南云烟慌张,寂九炼的剑法实在强悍,每一次剑招都是冲着要了他的性命去的。他渐渐败下阵来,寂九炼向他刺去了最为致命的一剑,他深吸口气,再无反抗之力,只是—— 寂九炼并没有完成这一剑。 他停了下来。 南云烟没有感觉到来临的死亡,一顿,看向寂九炼,眼神充满了不解。 寂九炼道:“我可以不杀了你。” 南云烟一顿。 寂九炼道:“但是是有条件的。” 南云烟抬起头,看着寂九炼的眼睛。 寂九炼的声音冰冷,仿佛给南云烟下通牒:“你当然可以拒绝,不过你的性命,还有南河宗弟子的性命,都会在今夜了结。” 南云烟深吸口气,目光一点一点的黯淡了下去。 而这个夜,还没有结束。 北关城中已是入灯火尽灭之时,唯客栈、酒楼零星余着灯火。长街上已是寂静寥寥,白布在黑暗里招展,在夜风里更生出了一点凄凉之意。 一个身影在长街上缓缓走过。 他身穿一身蓝衣,执剑,身子挺立,正是白日里在葬礼上出现过的人—— 东璃国合王的亲卫——高越。 他在夜色里缓缓走着,不知在探寻着什么。他的脸色却不似白日那样平素如常,而是带上了一点凄凉。他在思量着什么。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影子从他的面前掠过,背对着他,拦住了他的去路。
第六十六章 相助 夜黑。杀气重重。 北关城中,藏着无数杀机。 “暗影。” 高越看着眼前拦路的黑色身影。 暗影在夜里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冷笑:“东璃国的红人,也知道我这只恶鬼?” 高越坦然道:“暗影的轻功杀人术,天下第一。传闻里是如影子一般的鬼魅。你突然拦住我的去路,而我在此之前却没有发现。不是绝顶的杀人术,我方才怎么会毫无察觉?” 暗影只道:“知道我是谁也好,黄泉之下寻仇时,也好有个凭借。” 高越摇了摇头,显然是不想动杀气,平和道:“东璃国与寂国自战事平定以来,素来不往来。而东决侯与我们王爷,也没有什么纠葛。你为何要杀我?” 暗影道:“杀手杀一个人,还需要理由么?” 高越叹气:“被杀的人,也不能知道自己是为何被杀么?” 暗影冷笑:“人都死了。这个重要么?” 高越道:“或许对死人不重要。但对活人很重要。” 暗影的眼皮一跳。 高越继续道:“如果我失去了一位挚友,一个得力的亲卫,却不能知道,他是因何而死。连为他复仇,都无从下手。我真的会很遗憾。人来时或许不知道为何而来,但死,总得死得其所。” 暗影藏着匕首的手臂动了动,不知是被高越的哪句话说中心事,他闭了闭眼睛,又深吸口气,似乎是压下自己心头的波澜,“杀手,不会想要听废话。” 话音未落,一把匕首从黑色的袖子里亮出,映着月寒。 暗影转身,飞快的掠向高越。 高越一顿,飞身躲去,拔剑而起,挡向了暗影的匕首。 暗影的速度极快,高越的剑术极凌厉,两人战得不分上下,高越无心杀戮,却也逃不出影子的包围。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剑光劈开了影子的包围。 是那样强大的一剑。 暗影的影子分身因为这一剑而被劈得四分五裂,真气也被冲散。而那一剑之后,又一烟雾弹突然爆起。暗影再飞身去追人的时候,高越已经不见了。 暗影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这样强大的剑气……” 暗影疑惑。 这世上,有这样强大的剑气的人,不过几个。而且,这剑气浑厚、凌厉、又海纳百川一般气势恢宏,与萧山渊的杀机重重之剑不同。这是充满了浩荡正气的一剑。 暗影的心底出现了一个名字。 可是……又怎么可能呢? 夜州白已经死了。葬礼已经结束了。 暗影不解的皱眉,却也猜不出答案。 城楼下,暗巷里。 高越被救下,那人放开了他的手臂。高越转头,见着一张熟悉的脸。 “州白!” 高越喜出望外,不敢相信站在自己身侧的人,正是夜州白。 夜州白往一旁退了一步,靠着城墙站着,抬眸看向高越,轻轻的一点头:“是我。” 高越大喜,英朗的脸上露出了春天一般的笑容,喜道:“州白,真的是你。我以为……可是山北宗不是已经……” 夜州白解释道:“说来话长。当日我确实是将死之人,幸得人相救,才保下这一条性命。而葬礼之事,也是一个计谋,平定山北宗内部的异心,也是给帝国的人设下的圈套。” 高越了然,点了点头:“你没事就好。” 夜州白看着高越,想到了什么,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而高越的目光则是缓缓黯淡了下去,道:“顾大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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