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州白愣了一下,听夜尽明继续道:“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夜州白道:“可是雨太大了。我可以走,但你需要这把伞。” 夜尽明冷笑:“我才不需要。你的东西,我都不需要。你是学习剑术的天才,你是阿爹喜欢的人才,你不用在我的面前假惺惺!我讨厌你!” 夜州白的身上也被浇湿了,他只是蹲下身,将被推掉的伞捡了起来,重新撑在了夜尽明的身上,为他遮挡过了风雨,撑起一片小小的平静之地。 夜尽明喃喃道:“我不需要……” 他突然奋力一推,将夜州白推离了两步。夜州白没站稳,向后滑倒了。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抬起手擦了擦眼睛,清澈的目光紧紧落在夜尽明的脸上,道:“学习剑术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你若因这场大雨害了一场大病,那功课又要落下。到时候,宗主更会责备。” 夜州白起身,重新捡起了伞,为夜尽明撑起:“这是宗主为你准备的伞。” 夜尽明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了看那伞,这才没有拒绝。 “阿爹……” 夜尽明的眼眸中终于又烧起了一点希望的火光,他在心里默默起誓,他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剑客。 而夜州白稳稳的站在夜尽明的身前,任由漫天风雨砸在他的身上。少年人的身躯在倚天殿前的风雨里显得那样单薄、可怜,而他只是握着伞柄,不发一言。 夜尽明抬起头,看到在雨里的夜州白的模样,好像任由大雨浇在他的身上,他也不会动摇。 而从那次之后,山北剑阁的试剑,夜州白再也没参加过。 夜尽明终于成了山北剑阁少年第一人。 又不久,夜州白离开了山北宗,去往江淮的寂道书院。从那之后,夜尽明有三年不曾见过这个让他嫉妒生恨的人。 山北宗倚天殿前,似乎再也不会有大雨能浇到他夜尽明的身上了。 “州白……夜州白!” 秋风萧瑟,又起秋雨,更显得凄凉。 回生阁内,房间里。北风锦为夜尽明把过了脉,了然他是因为伤势未痊愈、加之太过疲惫,一时急火攻心,支撑不住,晕倒了过去。 床榻上,不知夜尽明是做了怎么样的梦,口中喃喃着夜州白的名字,好像陷入一场不可自拔的痛苦。 “州白……州白!” 夜尽明陷入深深的梦魇里。 彼时的少年再也不会因为夜州白的存在而居于第二,他的父亲终于对他多了一分希望。又一个飘雨的日暮,赢了试剑的夜尽明将那把伞送进了倚天殿,但那位宗主并未接下那把伞,少年意兴阑珊,默默离开,却听老师父喃喃道: “这是州白的伞啊。” 州白。 夜州白。 一个离开他很远的名字。 夜尽明抬眸,看到日暮的余晖笼罩着大殿后的高山。 他却觉着眼前飘过一场雨。并不大,却席卷了他,在他的心底激起无限怅惘。
第四十六章 索命 窗外又卷起了秋雨,拍在窗子上,扰得人心萧瑟。 明亮着几盏烛火的房间里,夜州白脸色苍白,无声的躺着,连那一点微弱的呼吸都几不可闻。 寂九蝶近到床头,看着夜州白苍白的脸色,默默的红了眼眶。 “我不该再想着你了。” 寂九蝶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但她知道这样看下去不会有结果。她没有精湛的医术,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这就是夜州白的宿命,而她,不过是他命中的过客。也许连一点浮光掠影的痕迹都不曾留下罢了。 寂九蝶叹口气,后退一步,转了身,便见着北风锦到了。 “是你……” 北风锦一惊。她担心寂九蝶会对夜州白做什么。 寂九蝶解释道:“放心。我只是来看看他。仅此而已。毕竟……夜州白是个让人很难忘记的人。” 北风锦看了看寂九蝶,几次交手,寂九蝶确实没有做伤害夜州白的事情,且当日在密牢里的药,还是寂九蝶给夜州白的。这样一想,北风锦也就放心了一些。 寂九蝶道:“他真的会死么?” 北风锦叹口气:“回生阁的医术已是天下扬名。他们也没有办法。” 寂九蝶苍凉的一笑:“看来我确实不该再想着他了。” 北风锦露出悲伤的神色,向夜州白走近了过去,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感觉痛苦不已。“夜先生是一位真正的侠客。” 寂九蝶也看了一眼夜州白,而后动身往外走:“这就是强者的宿命。他太傻了。以他的本事,纵横江湖,不会有人伤得了他。可是他却选择守护山北宗,选择守护夜尽明这个废物。也许他早该料到,会有这样的一日了。” 北风锦微微蹙眉。 寂九蝶已走近门前,却又停下步子,稍稍偏过头,道:“北风姑娘,你也是个善良、有本事的侠客。有夜州白这个前车之鉴,我给你一句忠告,不要重蹈覆辙。士为知己者死。而很多人都不配。” 说完,寂九蝶便离开了。 北风锦看着夜州白的脸,深深叹口气。 夜色的笼罩里,屋檐上掠过一道身影。看到寂九蝶走后,他松开握紧的拳头,露出兜帽之下,英俊的脸庞。 他深吸口气,却觉着连呼吸都是冰凉的。 他觉着自己不该来到此地,无非是加重自己的痛苦。就像寂九蝶所说,他也不该……再想着他了。 二十多年来,他失去了的人,不过是一个接着一个。但不该有什么,阻拦他的去路。既然夜州白愿舍生取义,他又何必庸人自扰?他在夜州白的心里,实在是没什么份量。 可是他却惦记着夜州白给自己的一点点情分,以此温暖自己、最终又折磨自己。 萧山渊摇了摇头,似乎已精疲力尽,终于还是留下一声亘古的叹息,接受了这宿命的因果—— 他不是夜州白的所念。从来只是他不肯认清罢了。 城内风雨未歇,闪几道雷,深深笼罩的夜色里,一处暗堂里显得更晦暗了。 暗堂中,只有几盏烛火。潮湿的气味蔓延着,隐约有低吟声,在昏暗里回荡着。 当一个身影走进堂中,那低吟的声音立刻停住了。 “大人。” 身穿深色衣裳的四人从赌桌上起身,露出凶神恶煞的四张脸,语气却是对来人恭恭敬敬的。 “鸳鸯四鬼——火鬼、雪鬼、索命鬼、无双鬼。”那人摘下兜帽,显出一张风华绝代的脸,虽然还有些苍白,但依然掩不住气势。 说话的人正是萧山渊。 四鬼看了看萧山渊,又互相看了看,知道萧山渊是受了伤。 见萧山渊走向高座,其中一个悄悄与身边几个说了什么,大抵在琢磨如何反杀了萧山渊。 萧山渊的目光则是淡淡扫过四鬼,从容的走上堂前高座坐下:“养你们是对付东决侯的三鬼。而今三鬼已死两鬼,你们的用处……似乎不大了。” 四鬼面面相觑,又齐声道:“大人,属下做牛做马。” 萧山渊冷漠一笑:“我要你们做牛做马何用?” 四鬼道:“大人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萧山渊抬眸,冰冷的目光扫过四鬼,眼神冷到似乎比厉鬼还要可怕几分。 萧山渊道:“你们过来一个。” 四鬼互相看了看,都不敢往前。 萧山渊的目光更冷了几分,他抬起手,轻轻一勾,那索命鬼便被他的内力吸去,瞬间跪在了他的面前。 索命鬼大惊:“大人饶命!” 萧山渊冷漠,扼住了索命鬼的喉咙。 索命鬼惊慌,发出破碎的声音:“大人……饶命啊。” 萧山渊看着索命鬼,手上的力度越来越重,说话的语气却是轻飘飘,“你叫什么来着?” 索命鬼道:“索……命……索命鬼。” 萧山渊的脸色令人难以捉摸,他冷道:“索命……既然是索命,那你可有本事将自己的命,从阎王殿勾了去?” 索命鬼气息奄奄道:“全凭大人做主……属下的命,全听大人一句话的事……” 萧山渊冷漠:“唔,原来你还记得,你的命是我的。当年在鸳鸯岭上,若非我保了你们的命,你们还能逍遥到今日?可是,跟了我这些年,你们都做了什么好事?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其余三鬼立刻跪下:“大人,求饶了索命鬼。” 萧山渊只道:“你们是以为,我受伤了,便能杀了我?” 三鬼忙道:“属下不敢。” 萧山渊道:“有一件事,是用得上你们。做得好,我可以考虑,让你们再快活几年,若是做得不好,这——” “唔——” 痛苦之音只发出了一半便戛然而止,索命鬼便断气而去。 三鬼惊惧不已。 萧山渊淡淡的收回了手,目光扫在那三鬼的身上,补上了没说完的话:“就是你们的下场。” 烛火摇曳,照着萧山渊冷漠的脸。 三鬼低头:“大人,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萧山渊抬眸,映着火光,将他嗜血的眼睛照得更为光华流转。
第四十七章 天折 夜尽明从梦中惊醒时,又是一个日暮时分。 他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心道自己怎么能如此睡过去,他快步下了床,往外走去。 夜尽明很快到了夜州白所在的那间房间。 烛火摇曳之间,夜州白还是那样安静的躺着,药香在房间里蔓延开来,泛着令人眩晕的气息。 夜尽明一步一步的走近到了榻前。 施梦正在为夜州白施针。 夜尽明想往前去,北风锦阻拦住了他,低声道:“梦姑娘正在想办法。” 夜尽明一脸担忧,深吸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可是却无法制止那股愧疚和痛苦的翻涌。如果可以,他宁愿被施下离心咒的人是自己。原来从小到大,他都如此依赖夜州白。 而夜州白这些年又是如此兢兢业业的完成他对他的守护。 不管发生什么,都有夜州白站在他的身前。就像那夜在北风堂,夜州白会从天而降,拦下萧山渊杀向他的那把剑一样。 从来如此。 夜尽明深深地看着夜州白。他终于发觉,夜州白这些年都没什么改变。连他的容颜都保留着那份少年气。即便分明这些年,他经历之事已经比任何人都要多。 “州白……” 夜尽明的声音颤抖着,他伸出手,试图探夜州白的呼吸。可是他又不想接受那个残忍的结果。 过往种种,此时犹如刀子,一把一把刮过夜尽明的心口,让他无法呼吸。 施梦皱了皱眉。她已经显得过分疲惫的脸色上没有什么血色。她终于取出了最后一支留在夜州白身上的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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