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拂说:“宫人私语颇多,奴才也不过道听途说。” “那么范公公可渴慕钱财么?” 范拂没有直接应下,只拐着弯道:“奴才万万不敢欺瞒圣上。” 薛止道朗然一笑,说:“公公如今年岁几何?” “回皇上,十八。” “十八么?”薛止道忽而像是很寂寞似的,拉着范拂入殿坐了下来,他说,“朕当年不过十六啊……” 范拂不知那人在感慨何事,只温顺地敛着眉睫。 “范公公,”薛止道蓦地又张口,“朕给这缱都换了新帝,可是朕清楚,这一切暴风似的刮来的,终当像暴风一样走。” “……皇上多虑,听闻您治理鼎东有方,乃是现世菩萨,这九道十六州交由您手,定然……” 薛止道挥手断话,要它出去。范拂咽口唾沫,出去时最后抬了一眼瞧他,只见那人自袖间抽出一截小臂,摩挲着上头系着的一串骨链子。 ——那位鼎西王谢封的骨。 范拂不知那骨链子来路,把那名将骨看作了臭钱买来的稀罕玩物,皱着眉退了下去。 *** 薛止道把玩那骨链子半晌,将谢封的骨蹭了又磨。 若要问他恨不恨谢封,他不恨,一点也不恨,甚至可言崇敬二字。可魏一十五年,他将谢封削作了人棍,自此还将他的骨日日夜夜带在身上。 为什么? 因为他明白,只有如此他才能断却他路,走在报仇雪恨的大道上,再回不了头。 他将谢封的白骨收在身上,无时不刻不贴着自个儿的身子,就仿若那截断骨是生在他的肉里,就仿若他才是谢封。 可他是谢封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是要提醒自个儿别忘了谢封的窃国名号,该是他薛止道的。 未报仇时,他觉着一辈子也不得解脱。 如今他窃了魏家天地,他爽啊。 可他也没了再活下去的理由。
第179章 断头饭 薛止道预料的一点也不错,那季徯秩伤寒未愈,便已开始筹备出兵一事,只还每日照旧服下两帖汤药,挂着个面纱说怕晒,再拉起霸王弓在兵营里当个没事人。 *** 今儿稷州风小了些,天却是更冷,叫人赤手在外头待上一刻,便能冻得面红手僵,直哆嗦。 姚棋打马而来,季徯秩单瞧他眉心皱了点,便知他又要唠叨,索性抢先压了他的话,道: “幸而近来身子还不错,若是这些时日也没能摸弓,你家主子我便要偷摸跑出府去,寻条河跳了!” 那姚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忙把好些劝休话都给塞回喉里去。 宁晁跟在季徯秩旁边吹口哨,没大没小地搭着季徯秩的肩,叫那修皙清俊的季侯爷都成了他歇手的杆子。他说:“侯爷,在下把营里逛了一圈,弟兄们大都收拾齐整,咱们该启程了。” “……北边还是没来信么?”季徯秩问他。 宁晁打了个口哨唤马过来,他看过那匹温驯的霜月白,又看向季徯秩,摇头说: “没办法,太远了。” 远,宁晁说稷州离北疆太远了。 可是季徯秩明白,他要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想说的仅仅是二字“没有”。 “呼——”季徯秩的胸膛略微起伏,他停顿须臾才又说,“耽之曾道薛止道要效仿怀柔之法笼络人心,如今那人却是果断攻城,可谓孤注一掷……” 宁晁把缰绳塞进季徯秩手里,脱口:“他是胜券在握。” “我倒觉着他是走投无路,破罐子破摔呢!”季徯秩将缰绳一圈圈绕着收在掌心,抚摸着霜月白的鬃毛哂笑。 喻戟方领罢晨练,这时踱步过来,笑意温温:“诸位又聊了什么惹着侯爷了,怎么他笑得虚情假意的?” 宁晁闻言于是挪目去瞧那侯爷,片晌又看了回去,说:“没有啊,这不是正欢心笑着?” “问你们适才聊谁了。”喻戟说。 “我主子。”宁晁回答。 喻戟点了点头,抬了下颌问季徯秩:“你什么时候要走?” “明晚动身。” “大早上不走,偏要夜里赶路,若非这是稷州,季侯爷的名声响亮,诸兄敬而远之,否则总得叫他们把你给劫了才好。” “听说你月曾到缱都去找过史晚松?” “怎么?见史迟风和你手下那沈复念一般,也没能把城门守住,专程来嘲谑我一番么?” “不是。”季徯秩笑了笑,“你不是也明白耽之心思的吗?他专程把那守城的日子定得那般的死,要的就是明素与晚松二人觉得自个儿已然与我们这些个江党相融,要他们意识到时已然自觉站在薛止道的对立之处。” 喻戟说:“既然清楚,何必说出来呢?叫旁人听来,还以为是侯爷是特意为末将开脱,在帮末将守面子。” “可是阿戟,你不该不清楚,我彼时为何不去亲自拉他史晚松的罢?” “觉着他史迟风不认薛家是必然?”喻戟应答,“我从来看不惯你们这些个总动赌|徒心思的。” “哦?这些人?除了我,你还有什么在意之人呢?”季徯秩调笑道。 “魏千平与魏盛熠。”喻戟直言不讳,“今儿都死了。” “你觉着他们错在好赌?” “这倒罪不至死,依我看更像是报应,毕竟这俩万岁,当年没一人在治国,都像是楼里的兔爷,在扭着腰同他人玩勾心斗角。” “大将军…!”姚棋不由得出声阻拦,随即悲恸地垂下脑袋,“死者为大啊!” “那我若想对他们评头论足,是不是还得搁你跟前死一死?”喻戟面色陡然一冷。 “在下并无此意!” “姚棋你最是懂事……可魏千平皇匪勾结,埋没精忠;魏盛熠他饲贼买器,残良装痴。他们才不是什么九重天上的万岁爷,不过是俩江湖戏子耍把戏。——你敬他们干什么?” 季徯秩勾过喻戟的颈子,亲昵地与他发鬓相贴,说:“别说啦、别说啦!本便是越挂心者就越易感到伤心难捱。阿戟你呀,不过就是想他俩了。” 喻戟掰开他的手,说:“侯爷要骂就骂,莫再同我道些虚的!对了,林题安排人手盯了那付溪,他如今依附薛止道不假。你若是攻去缱都,他那陇西节度使断然不会善罢甘休。俩州守备军齐齐攻来,你难免吃不消。” “我也得吃到他,才能吃不消啊!”季徯秩笑着,“陇西侧畔的阳北道四州,难道是摆设?更何况陇西二州里头的巽州,可还住着位蓄势待发的饥犬平王,他付禾川若敢将兵力全部集中于我身,他便要大意失巽州!” “可巽州背靠壑州,如今温与贺渐可谓是杀红了眼。” “受人胁迫罢了,能言几笔忠呢?” 喻戟瞅了他半晌,末了含笑上手捻动他的衣衫,说:“哈……大病初愈,还着这般薄的衣裳……” 他还说:“季徯秩,你真是失心疯了!” 季徯秩颦眉,屈指点了点眼角,装腔作势道:“喻大将军这般的关心我,我的心脏跳得好似要飞。” “我给你废了它。” “嗳这可不行!”季徯秩一面笑着,一面上马,说,“阿戟,同你说件事儿,你可千万不能动手动口打骂人……” “侯爷又要说什么好话?”喻戟平静地看着他。 “嗐,虽说适才瞒了你很是对不住,可我是因着怕你伤心才说我明儿才走——我即刻便要启程奔赴缱都。” “你、”喻戟的嘴角不受控地耷拉下来,他说,“季况溟,你!” 季徯秩坐高马,为着轻便,此刻还未披甲。那衣衫照旧是殷红,然其容颜却是盖去一袭藏银锈鸟的华袍光彩。 他皱了清隽的眉,回身冲喻戟温笑道: “阿戟,你知道咱们五人中,我最宝贝的是何人么?我同你说,咱们当中我最敬千平哥,恨不能在他面前俯首称一世的臣;我最喜阿焺,总想同他窝在一处,谈一辈子的天;我最疼盛熠,见着什么好东西都想赠予他;可我最是珍视你,总想见你,无时不刻不想见你。哪怕知晓你骗我那么些年,我依旧无法将你抛下,就连像对待盛熠那般,同你大吵一通都办不到。——所以,阿戟,你要活着,好好活着,在这稷州,在我的梓乡。 “阿戟,此地一为别,便是阴阳千万里。我若不能归,你要叫我瞑目;我若能平安归来时,我要这儿看到你。至于你要在这稷州做的么……莫忘隔个几日到佛前为我点香祈福!” 季徯秩说罢递去个明媚笑,那霜月白也很懂事的,不待喻戟张嘴,便自顾带着他主子奔远。 这时那些个早早便藏起来诸兵士才自林间钻了出来,跟在季徯秩身后扬起一路的尘土。 喻戟没有怅然地盯着那渐趋远去的人马,只照旧挂着笑耷拉着脑袋。他垂头思忖好一会儿,才抬头问姚棋: “心不诚者礼佛可行吗?” *** 稷州风小,北境的朔风却如同猛张嘴的蛟龙,恨不能吞去世间一切。 面朝北风迤逦前行已久,这会儿悉宋营中将士皆是憔悴不堪。 又是接连几日未阖眼,他们已抵达那老狼伯策的巢穴之外。里头燃烧的篝火被堆得很高,叫那些个在风雪中冻了好些时日的宋家军,单是瞧那么一眼,便觉着身上寒已然化解。 宋诀陵睨着那营帐半晌——自辕门看去,能望见颇多人马。 燕绥淮此刻折了鞭子就立在他身旁,他紧蹙眉头,说:“我心里尤其不安,我总觉得这营帐有诈。” “嗯。”宋诀陵抬靴踏着一地碎琼乱玉,说,“近门处烧得火光极高,可向后眺去,却犹见帐上雪。——这多半是个拿来伏击人的空营,至于里头究竟藏着什么,不进去恐怕没能知道。” 冰河早已隐没于身后,此处再不见游鱼飞鸟。燕绥淮的浓眉拧得很紧,他觑着宋诀陵,说:“你既然也看出来了,为何一副要前冲模样。” 宋诀陵挑眉看向他:“我也觉得有诈。” 俞雪棠适才趴身在马上小憩,这会儿坐起身舔了舔干燥的双唇,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么……啧,真真难办。” “你当真要去?!”燕绥淮瞪着宋诀陵。 “这事咱们不是早说好了吗?诀陵哥走中路,要直冲向前。”俞雪棠驱马插进二人之间说,“当时你已经哭得够多了,甭再叫嚷!你二人不准吵!” “我没想吵,可是你看他明知是陷阱,却还心甘情愿地要往里头栽……这难道像话吗?!”燕绥淮厉声道。 “他不是说了,他觉得是伯策在其中布了新局的么!”俞雪棠被燕绥淮说得也提了点声。 宋诀陵倒像是个没事人似的,一点儿没理会那二人你言我语,只从腰间取出块红穗螭龙紫玉佩来摩挲。 俞雪棠拿燕绥淮的呶呶语当过耳风,瞥了宋诀陵手上宝贝一眼,说:“这玉佩好生别致,可是谁人相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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