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霁默默叩首,领旨,一言不发。 圣旨降下,沈无霁又像被抽打的陀螺一样来到人挤人的小院中。 内务府总管贾桑尖锐地介绍:“殿下,太医说您气血亏虚,易燥易怒,此去行宫不宜有太多人打扰,陛下便下旨许您自行挑选随行太监和宫女。” 沈无霁看一眼后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只觉得眼花缭乱,他现在只想找江敛问一下到底是什么情况,无心选人。 沈无霁烦躁的摆手:“李嬷嬷,你们安排吧。” 说完扭头就走。 李嬷嬷无奈应声上前,看着又挑了十来个人,但最后决定肯定还是要让沈无霁来。 抛开烦心事,沈无霁本想去御花园里转悠一圈,然后被李嬷嬷委婉地提醒道:“殿下,您此去修养估计有年余不会回来,是不是要向皇后娘娘还有太子殿下请个安?” 沈无霁疾走的步伐顿了顿,于是调转了方向,往凤仪殿去了。 凤仪殿在东西六宫正中间处,现在是晌午,两宫请安的妃子刚刚散掉,沈无霁来得倒是正时候。 凤仪宫内。 皇后李清凤高坐主位,下首还坐着请安后未离去的皇贵妃成棠溪。 成皇贵妃刚出禁足,这是她出禁足后的第一次请安,和皇后勾心斗角说了会儿话后就有些力不从心。 她倚坐在椅子上,现在又听到三皇子求见,脸色显得并不算好看。 李清凤轻轻瞥成棠溪一眼,淡笑道:“妹妹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三皇子只是来拜别,妹妹也不需要强撑着。” 成棠溪懒声道:“臣妾现在出去也是会见到三皇子,到时候站着聊还不如就借娘娘这儿的宝地歇会儿,娘娘就全了臣妾这犯懒的身体吧。” 李清凤端起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茶末,姿态雍容。 倒也没有再让成棠溪离开,反正憋着火不能发的人不是她。 思及此,李清凤浅浅抿了口茶,转念思维落到陛下身上,想到陛下直接处死了钱蝶兰都不曾来凤仪殿问过她的意见,心里就涌上了一层阴霾。 自从安妃死后,宣政殿的人嘴巴一个比一个紧,她至今都不知道钱蝶兰是哪露出了马脚。 至于皇帝对沈无霁的心思,外人不懂,她们两个陪着皇帝从太子走上皇位的枕边人怎会看不清?但年安妃到底是哪遭了皇帝的嫌恶,那就是个迷了。 李清凤微微抬眸,与面色慵懒的成棠溪对视一眼,两人顿懂对方的想法。 当年安妃入宫圣宠加身,她二人作为宫中旧人,还曾摈弃前嫌联手了一阵子,安妃死后,在对待沈无霁的态度上,她二人也是相当统一。 这次东窗事发里有关沈无霁的问题,她们有过互相猜忌,但思来想去都觉得对方不可能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那么,幕后推手到底是谁? 沈无霁? 李清凤嗤笑一声,垂眸品茶,笑自己异想天开。 “三皇子到——!” 宫外太监长唤一声,引得李清凤和成棠溪收回思绪,齐齐看向外面的人。 沈无霁带着夏日的酷暑闯入凤仪宫内。 他一眼瞧见懒懒站起身立在旁侧的成皇贵妃,不慎与她视线碰上后又连忙收回视线,恭恭敬敬又有些拘谨地朝皇后行礼:“儿臣沈无霁给母后请安,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无霁免礼,快,来母后跟前,好久没见你出门了。”李清凤端着慈爱的笑容朝他招招手。 沈无霁小碎步地走到母后跟前,在两人一错不错的打量目光下莫名有些紧张。 这皇宫里母凭子贵、子也凭母贵。 但作为一个自幼丧母的皇子,沈无霁过得倒还舒适,最大原因在李清凤治理后宫的强硬手段,嫔妃争宠于她而言不过小打小闹,重要的是中后宫众人人心所向。 李清凤掌管后宫近二十年,是人人称道的贤后,嫔妃选秀,皇嗣安全是重中之重,她绝不许手底下的人做出明面上欺压嫔妃皇嗣的事情。 不管私底下怎么想,李清凤表面功夫十分到位。 李清凤握住沈无霁的手,看着他因为紧张变得红扑扑的脸,温声道:“无霁脸色比前几年好了不少,这身体也壮实了,现在是调理的关键期,无霁去行宫后更要听太医的话,乖乖吃药,别辜负了你父皇和本宫的关切,记住了吗?” 闻言,沈无霁连连点头应是。 “好啦,母后知道无霁是最听话的。”李清凤笑盈盈地拍拍他的手背,又扭头瞧一眼成棠溪,“皇贵妃呢,你也许久没见无霁了吧。” 成棠溪视线从沈无霁身上扫过,巧笑嫣兮道:“是挺久了,上次还是宫宴吧,那些个外邦人的表演把咱们无霁吓坏了,还扰得嫔妾小半年不曾见过无霁呢。” 听到宫宴,沈无霁脸色刷一下就白了,身体也不自觉颤了下。 李清凤半是警告半是冷漠地瞥成棠溪一眼,用力攥住沈无霁的手,沉声道:“好端端地提什么宫宴,不过是些外邦人耍的驯兽把戏,上不得台面。” 沈无霁视线垂得更低,睫毛阴翳下是掩不住的恐惧。 那场宫宴的外邦人特地献上了驯兽钻火圈的特殊表演,好巧不巧最后一个火圈就放在沈无霁的桌前。 那场宴会他半途就退了场,回宫后就连着做了十来天的噩梦。 成棠溪娇媚的声音在沈无霁耳边环绕:“哎呀,那些驯兽的玩意儿被陛下严惩了一顿,算是宽了咱们三皇子的心。殿下此去行宫可要好好调养,万万不能辜负陛下的一片苦心才是。” …… “无霁知晓……” 沈无霁勉强弯腰应下,虚虚望向成棠溪的黑眸有些无光涣散。 他又陷入到那场大火的梦魇中,但好在这次还能分得清虚幻和现实,再出凤仪宫的时候,脸上红润尽退,在烈日炎炎中仍觉冷得发颤。 候在外面的小盒子见到他苍白的脸色和满额头的虚汗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沈无霁,小声问:“殿下?您哪里不舒服吗?” 沈无霁虚虚地摇头,没吭声,一个人默默往前走。 小盒子疑惑跟上。 他瞧一眼身后富丽堂皇的凤仪宫,心里忍不住嘀咕:皇后娘娘罚殿下了?不会吧! 不待他多想,一连串太监宫女便自凤仪宫中涌出,响起一道尖锐的嗓音:“皇后娘娘怜三皇子殿下/体弱,特赐内宫女医随侍行宫,赐药材……” 数道恩典如流水般报出,小盒子连忙跪下谢恩,更是不解了。 沈无霁只带了一个小盒子,这些赏赐会由皇后的人送至开云轩,沉在梦魇里,他也没有回宫的心思,扭头漫无目的地往御花园走去。 小盒子不敢说话,任由沈无霁越沉越深,一个恍惚就窜到了御花园荷花池侧。 “呀一儿呀……月儿弯呀,鸟儿吆……” 沈无霁恍然回神,望向传来歌谣的湖中亭处。 亭外镶了淡绿色的荷叶莲,透过细密的叶脉纹路可以看到亭内怀抱婴儿的妃子,她一边轻哼着歌谣,一边用细长的簪子流苏斗怀中孩子玩乐。 小盒子小声道:“殿下,这位是贵人齐常在和六皇子殿下。” “齐常在?”沈无霁愣了下,他印象里父皇没有一个叫齐常在的妃子啊。 小盒子:“齐常在原是江婕妤身侧的掌事宫女,去年宫宴被陛下宠幸册为常在,今年便诞下一位皇子。” 沈无霁将后宫庞大的关系网理了个圈。 江婕妤好像也是永定王候府的,是母妃去世后才进宫的妃子,所以她和齐常在按理说与母妃互不相识。 可是—— 可是母妃去世后,他第一次再听到这首歌谣! 女子慈祥清越的嗓音在湖面上缓缓荡开,连带着几乎忘却的歌词一同荡入沈无霁耳中,诱得他大步往湖中亭跑去。 湖心亭中。 齐常在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她笑着回头,不出意外地看到朝自己跑来的沈无霁。 “殿下!”齐常在的宫女惊呼出声,上前边行礼边拦住沈无霁,“常在娘娘在亭子里,还请您——” “我想见常在娘娘。”沈无霁垫着脚往亭子里看。 宫女愣了下,不等她拒绝,齐常在已经开口道:“请殿下进来吧。” 沈无霁眼睛一亮,几步上前进入亭子。 齐常在将六皇子递给旁侧的宫女,笑吟吟地朝沈无霁行了一礼,温声道:“殿下寻嫔妾有事吗?” 沈无霁回了一礼,下意识盯着齐常在又温婉又年轻漂亮的脸看,落在旁人眼里显得十分无礼。 齐常在拦住了面色不虞的宫女,笑容依旧随和,任由沈无霁愣愣的打量。 沈无霁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干脆问道:“请问常在娘娘刚刚唱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齐常在:“这首曲子是嫔妾母亲家乡的曲子,应该偏蓼城一代。” 蓼城…… 不认识,没听过。 沈无霁仰头直勾勾的看她,“常在娘娘能再唱一遍吗,这首曲子很好听,我很喜欢。”
第19章 让皇帝的嫔妃公然唱曲是极度侮辱人的行为,旁侧的宫女用力瞪住沈无霁,想用视线把这个狂妄自大的三皇子赶出去。 “呀一儿呀……月儿弯呀,鸟儿吆……” “呀一儿呀……水儿哗呀,鱼儿游……” “呀一儿呀……将士壮呀,保家国……” 沈无霁倚着栏杆坐下,随着齐常在唱的曲子满足的小幅度晃动脑袋。 就是这首歌,一模一样的调子。 一曲唱完,沈无霁巴巴地盯着齐常在瞧:“常在娘娘,你教我唱可以吗。” 齐常在用略带疑惑的目光看他一眼,然后抬手挥了下,示意随侍宫女先离开。 “娘娘,这不妥。”宫女小声提醒道。 齐常在摇头:“无妨,不过是教殿下唱首曲子罢了,你们都挤在这里反而不方便,五皇子睡着了,你们把无岐带到外侧亭子去。” “……是,奴婢们在外候着。” 宫女踌躇应下。 亭中只剩沈无霁和齐常在,随侍的宫女和小盒子远远的站在桥外侧的亭中。 在沈无霁期待的视线中,齐常在清清嗓子,出口的曲子依旧是那个旋律,但唱的内容却变成沈无霁听不懂的句子,像是带着口语化的地方语言。 沈无霁表情逐渐迟疑,他突然觉得这一版才是记忆中母妃唱的曲子。越听到后面,那些被遗忘的发音越发清楚地在脑中回荡—— 这是母妃为他起的南皇姓名! 齐常在放低了音量,隔着桥外的外人们只能听到她哼唱的旋律,与刚刚别无二致。 她边唱边打量沈无霁的反应,唱完后,她忽地低声道:“殿下,您还记得您的乳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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