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栩又说:“两年多,就算是块石头也能捂热了吧?你还想回西梁去,你回去做什么,他们拿你当条狗一样扔到朝安城来!只有我犯贱一样的喜欢你!” 每一次的争执,凤栩都气得理智全无,而殷无峥从来都淡漠平静。 那次也一样,凤栩想要殷无峥留下,而殷无峥却冷淡回绝:“我早说过,你我并非同道人,而且——” 他忽而顿了顿,神色变得更疏冷,不带一丝眷恋,就仿佛眼前的凤栩是陌生人似的。 他说:“我总归要回西梁去的。” 凤栩哪受得住他这样的冷待,彼时的小王爷本就无法无天,当即发难,他一生气,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外说,指着殷无峥的鼻子骂他是丧家之犬,从开始的气势汹汹,到后来眼眶酸涩声音哽咽。 他是真的委屈了。 可殷无峥仍是那副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的模样,甚至到最后也只是说:“凤栩,你还想胡闹到什么时候?” 胡闹。 这两年来的追逐在殷无峥看来只是胡闹而已。 十九岁的凤栩终于怔怔地退了半步,而殷无峥的身影也在那一刻变得模糊不清,凤栩不明白,明明就在眼前的人,为什么瞧上去却那么遥不可及。 就像他无论怎样拼命靠近,都注定碰不到他。 “你等着,殷无峥。”凤栩咬着牙往后退,可眼神却执拗如初,他死死盯着殷无峥,“我想要的一定会得到,谁都不能阻拦我,你也不能。” 大雨如幕,凤栩退到了雨中,只觉得冷意砭骨。 殷无峥的身影也在雨中变得模糊,瞧不真切,唯有那双冷冽淡漠的眸子清晰。 他冷静而沉默地瞧着凤栩,像是在讥嘲他的自作多情和不自量力。 “凤栩。” 是殷无峥的声音。 大雨不知何时消失了,凤栩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日光从窗口洒落满室,殷无峥正坐在榻前瞧着他,俊美的脸上尽是倦色,鬓发散落,颈侧甚至还有迸溅上的泥点子。 是两年后的殷无峥。 凤栩清醒了些,静默须臾后,他轻轻地说:“怎么弄成这样了呀。”
第27章 星火 殷无峥不作声,只瞧着凤栩,神色幽深不可测。 凤栩便对他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个温和无害的笑,那笑里却掺杂着某种古怪的迷离与愉悦,他轻声说:“你回来,大雨也停了。” “嗯 ,雨停了。”殷无峥缓缓应声。 凤栩瞧上去与平日无异,可殷无峥知道这会儿的凤栩不一样,他其实已经在这儿坐了快一盏茶的时辰。 可凤栩始终抱膝缩在榻上,一双眸子无神空落地不知望着何处,神情也悲伤委屈到难以言描,眼尾浮着红,却偏偏没有一滴泪,就像……他已经难过到无泪可流。 而且从始至终没发现殷无峥已经坐在他身前,直到殷无峥出声,凤栩反应了一会儿,那双乌眸才如梦初醒般地涌现一丝清明。 “我不喜欢下雨。”凤栩将下颌垫在了交叠的小臂上,如同一只离巢的幼兽,拼命将自己缩起以求得些许安全感。 殷无峥便顺着问:“为什么?” “大雨是分别,所有人都会在大雨中转身,与我背道而驰,也不再回望。”凤栩说得很平静,因为他感受不到悲伤与痛苦,至少在此刻,过往记忆于他如雾里观花,今生观前世一般。 可药性掩盖的难过悲痛仍旧镌刻在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已经深深融入他的骨血,所以每一次长醉欢的药效消失之时,那些过往记忆所带来的痛不欲生便张牙舞爪地重新席卷而来,将勉强拼凑起的白瓷重新撕碎,凤栩就这样不断在药效中解脱又再次绝望。 从一切发生开始,痛苦便如附骨之疽,哪怕将这具躯壳、这颗心碾碎重塑无数次,依旧是遍布裂痕的。 “我登基那日,雨也好大,我站在明德殿的长阶上,在大雨里受百官朝拜。”凤栩轻轻地说,“那是父皇母后和兄长死后的第二天,龙袍好重,我隔着冕旒和大雨往下瞧,什么都看不清,只看见——只看见那些人,他们跪着,行大礼,瞧着那么谦卑恭顺。” 凤栩遽然笑了一声,才温吞吞地说:“可真正卑微的是我,是站在长阶之上的天子。” 那也是殷无峥离开他的第二日,小凤凰一夕之间失去一切,被推搡着拥上了这世间至高无上的位置。 “站在那里,我瞧见了许多,殷无峥。”凤栩笑着,但悲戚经年之下早已刻入了他的眉眼,“是哥哥他们也曾见到的,我瞧着乌压压的朝臣,瞧着黑云遍布的天,这座城是世家权贵们的棋盘,这座皇宫是他们铸造的囚笼,倾颓的江山,不见光的殿宇,太恶心了。” 一切都恍如昨日,凤栩被困在殷无峥到来的两年之前,他还是那只被困在不见天光之处的囚鸟。 国丧尚未过,太子因弑父杀母而不得行丧仪,先皇夫妻则草草下葬,第二日朝臣们便欢天喜地恭贺新君登基,登基大典上那场大雨冲刷尽了前朝的痕迹与宣德门前的血。 凤栩都记得,可长醉欢是好东西啊,他感觉不到那蚀骨的痛苦,哪怕堂而皇之地将这些话宣之于口,他还是仿若身处于云雾之中,那些足以将人逼疯的过往都变得平淡,唯有虚假欢愉肆意叫嚣着。 殷无峥张了张口,却是无言。 于凤栩而言那些已是既定的过去,无法更改,更无从安抚,他其实也记得那天的雨。 朝安巨变他早有预料,卫皇后与宋党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卫皇后想扶持自己的儿子凤瑜,而宋太尉盯上了太子府的嫡长子凤怀瑾,结果无非是重振皇权亦或是皇室倾颓,但殷无峥没想到政变会来得那么快。 宋太尉老了,他与卫皇后对峙了足有二十余年,从卫皇后还只是太子妃时,卫皇后总有一日能熬死他,宋承观等不了那么久。 连殷无峥也对宋太尉的突然发难而猝不及防,他毫不犹豫地毒杀兵部尚书与禁军都统,夺兵权后又杀御史大夫,之后逼宫弑君,仓促之下殷无峥也来不及安排太多,这场东风来得太快,他不得不提前离开朝安。 可那只小凤凰走不了,殷无峥知道,宋承观不会放过凤栩,不会放过皇室嫡系中除了凤怀瑾的任何一个人,曾经有那么片刻之间,殷无峥想过不如带凤栩走吧。 可事发突然,等他安排好人手准备离开,回到靖王府时,那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唯独不见凤栩的踪影。 人算不如天算,殷无峥动了想带凤栩走的心思,可他没能找到凤栩,他出城的那一刻起,殷无峥便想到了凤栩的结局,宋承观不会留他的性命,奔袭一天一夜后,大雨瓢泼而至,他在雨中回望那座屹立了数百年的皇城,已经只能瞧见些许的虚影,而后他才听到风声。 太子谋逆,太子妃母子死于兵乱之中,登基的是靖王凤栩。 殷无峥知道凤栩不会是为了活命杀死嫂嫂与侄儿的人,所以这其中发生了他不知的变故,那一局棋,卫皇后与宋太尉平局。 “那天。”殷无峥忽而开口,“那天你不在靖王府,凤栩,你去哪了?” 凤栩愣了许久,仿佛才从殷无峥这句话里品出了什么,良久良久,凤栩才冁然而笑,他有些小心翼翼地轻声问:“你回去找我了,殷无峥。” 这是重逢以来,殷无峥第一次在凤栩脸上瞧见这样灵动的神情。 他心中酸涩,蜷指轻轻蹭了下凤栩的脸颊,说:“是,凤栩,我回来找你了,所以你去哪了?” “我去哪了。”凤栩微微蹙眉,长醉欢让他不是那么的清醒,记忆一片一片地纷乱,他从中寻找着,又是半晌,才呢喃似的低声说:“怀瑾,怀瑾还小,陆尚书死了,宋承观不会放过嫂嫂和怀瑾,我去、我去……” “我去…送他们走。” 凤栩其实算不上不学无术,只是无论殷无峥还是凤瑜都优秀太过,犹如永昼之辉,于是凤栩这点星火在他们面前便有些不够看,宫变那日,凤栩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破釜沉舟,亲自拿起剑,带着陆青梧母子在乱局之中,踩着血,踏着骨,生生杀出一条离开囚笼的路。 凤栩掀翻了宋承观的棋盘,打乱了他的布局,星火亦能燎原。 可阴差阳错之下,他错过了在城中与靖王府几番寻找,想带他一起离开的殷无峥。 他被留在了这座囚笼。
第28章 风波 彼时的殷无峥也说不清为何生出这样的心思,他该是厌恶凤栩的,这是个不知死活自负无礼的小王爷,而他给自己的理由,是也该让这只骄傲跋扈的小凤凰知道何为真正的丧家之犬。 但重逢后,瞧见真正成了丧家之犬的凤栩,殷无峥才渐渐明白那次错过究竟意味着什么。 缩在榻上的凤栩向殷无峥伸出了手,慢吞吞地靠近了他,也不在乎殷无峥满身的狼狈,就这么蹭进了他怀里蜷着,殷无峥放下手,便摸到了他伶仃细瘦的蝴蝶骨。 从前的小凤凰也清瘦,但皮肉匀称,莹润白皙,不是这样惨白羸弱的瘦。 “你不问问为什么?”殷无峥低声说。 凤栩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才温吞缓慢地笑着应声:“我猜得出来。” 总不会是因为喜欢他,盛气凌人的靖王又能对殷无峥有什么好话,就连朝安城破那日,殷无峥对他的态度还冷酷不耐。 当初的回头,或许有那么丁点儿的恻隐之心,但必然还是想要翻身一回吧。 殷无峥却因他这句话而沉默,可很快,凤栩又轻柔地接上下一句:“但我不在乎,殷无峥。” 这两年来实在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凤栩想,现在总算有一件了。 无论因为什么,至少……殷无峥曾为他而回望。 殷无峥手上的轻抚动作顿住,凤栩分明就好好地在他怀里,可他知道,碎裂的玉怎样都无法复原如初。 “是我命该如此。”凤栩的声音很微弱。 是因为体内的药性在渐渐褪去,他是昨夜服下的长醉欢,六个多时辰,足够凤栩逐渐清醒,但当心头那股能忘却一切的迷乱与欢愉消失后,那些因过往而生出的痛苦悲伤没了药性的压制,便会成倍地反扑,随之而来的还有身体上的倦怠疲惫。 命该如此,不过四字,却是凤栩逃不出的死局,哪怕重来一次,凤栩知道曾有一条让他免于这两年折磨的路也无用,他还是会留下来,代替凤怀瑾成为宋承观手下的棋子,成为江山这局棋的弃子。 半生风光,已经够了。 周福忽而在外说沐浴的热水已备下,殷无峥瞧了眼怀中昏沉沉的凤栩,他脸色很不好,像是久病之人,随即向外应了一声,便将凤栩拦腰横抱在怀一并带走。 太轻了。 殷无峥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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