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夜里暂且无事,便想着过来看一眼,看看有没有招待妥帖,不料反倒扰了阿寻你的好梦。” 殷寻再次道了声“无妨”,顿了顿又道:“是我眠浅。” 这怎么听都是句安慰话。闻人晏这么大一个“灯笼”在外头晃,倘若还能全无知觉,那殷寻也枉为江湖客了。 闻人晏心道一句:阿寻可真温柔。 不由自主地开始得寸进尺起来,嘴上挂上了些许不讲道理的埋怨:“我本以为阿寻是不来看我加冠了。” 这其实是他自己先前没有跟殷寻提过此事。再说了,冠礼是要在宗庙上进行的,他们两家关系并不和睦,殷寻一个不受待见的外人,他就算现下来了,明日也不会主动去给人添堵。 闻人晏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所以说完又自顾自地开心道:“不过现在来了就好。” 殷寻安静地听着他讲话,走到了柜前,从行囊里取出了一个匣子,郑重地放在了闻人晏面前的桌上。 唇齿微启,说的是一句:“生辰安。” 许是掐算过,也许是正好,这一句压在了屋外的打更声上,子时过半,便是明日,刚好是闻人晏的生辰。 “本想明日再寻机会的,现下正好。”殷寻轻笑道。 原本他并不是什么会去注重生辰的人,但从前闻人晏就没少在他耳边嚷嚷一些怪话,非得说他的生辰在十一月十一,而自己在八月八,都很对称,看来是生来有缘,这辈子注定是要当知交好友的。 嚷嚷多了,殷寻也就记下了。 再者,闻人晏以往送过他不少生辰礼,有那幅名家题字的楚水城画卷,有悬着天山奇石的剑穗……他们既然是知交,自然也当礼尚往来。 他以往要送的赠礼都是托人送到均天盟去,直接淹没在闻人晏那能列出一长册的生辰礼单中。 如此亲手相送,倒是头一回。 匣中锦上,卧着两根近有一尺长的银骨簪。与闻人晏平常发髻上错插着的样式相近,都是头尖尾圆,看着很是骇人。簪子虽然看得出有经过仔细打磨,但终归比不上旁的匠人来得手艺精湛,模样平素,唯有簪尾刻了不显眼的桂花纹样,聊作装饰。 饮雪剑庄的少庄主头一回尝试锻造,铸的却不是剑,而是两根长簪。 虽用料极好,但样子却很一般。 “亲,亲手打的?” 闻人晏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里去了,连带着声音都有些结巴。 “不喜?” “喜!自然喜!没有更喜的了!”闻人晏一脸没出息地将匣子揽入自己的怀中,眼眉笑得弯成新月,仿佛这是他此生收到过最好的生辰礼。当然,在他心中也确实认定,这就是他收过最好的生辰礼。 见他喜欢,殷寻原本悬而未定的心也就落了下来,眼看四下并无旁人,心念一动,总算提起了从来时就该计较的另外一桩事。 “阿晏在信中所提的海寇之事,可当真?” 还是说又在诓人。 他问得直截了当,双眸与闻人晏相触,闻人晏本来是不心虚的,但此刻却被硬是盯出了些许心慌来,嘴皮子挪了挪,也不直接回答,反倒问起了另一件听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阿寻可还记得,三年前的摘星桥市?” 殷寻点头。 这很难让人不记得。毕竟闻人晏便是在那一次摘星桥市上,众目睽睽地向殷寻递去红豆枝,宣告自己的相思情,从此断了袖。 也是难得的一回,殷寻会觉得,闻人晏的玩笑开得有些过了。 当时闻人晏眼见着殷寻皱眉,一声用作推拒的“莫闹”,也比往常冷上许多,便立即意识到殷寻有些不悦。 原本像热油滚过的脑袋,霎时冷静了下来。只在心中苦哈哈地确认,殷寻是纯粹把他当作知交,从未有过二心。旋即,妆点上自己往常嬉闹的模样,打着马虎眼把这事给混过去,从此变得本份了起来,变回他们往常相处的样子。 但偏偏闻人晏这人的本份是非常有限的。 既不想把他们二人的友情放在火架上烤,又不想就此放弃。于是渐渐扭曲成了现今这副:既不能又不舍得逼迫殷寻,又控制不住自己时而造作的模样…… 不过,他这会提及这事,并不是想把自己的心思拉出来剖解。 他想提的,其实是那一次摘星桥市后,大部分的传闻都说,当时他们为此打了起来,下手还特别重。 这其实空穴来风,因为那会桥市上确实是打起来了,但对打的并不是他们二人。 而是一位远道而来,抢夺摘星阁宝物的—— 真正的大盗。
第7章 宣州印 摘星桥市一般会设有十二画舫,以“地支”挂名牌,按次序一字排开,浩浩荡荡地立在江水之上,有如一个活靶子,摆出了让天南地北的小贼大盗看了,都很难不想前去抢上一抢的气势来。 可画舫上达官贵人甚多,江湖侠士也不少。 摘星阁阁主孙敏才是个谨慎的老头,不仅请了各门各派的高手前来坐镇,同时也会在每一艘画舫上安插足够多的暗卫,且每件宝物、藏品都会用天工锁分门别类地放好。 所以,就算是个活靶子,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尝试着去挽弓射之的。 历届摘星桥市上,那些个不自量力的盗贼往往很容易射箭不成,反倒自己成了箭靶。 三年前的那次,也不例外。 适时闻人晏在摘星桥市上刚给自己公开断了袖,他身后那挂「丑」字名牌的画舫就传出了一阵骚动。 众人寻声望去,入目便是两道黑影,使着轻功跃上了船屋顶端。 仔细一瞧,能见其中一人左肩中箭,正踉跄地稳住自己的身形,免得落入水中;另一人手抱锦盒,持剑与身后追出的护卫缠斗。 对面的局面看上去大好,貌似并不需要这头的江湖人士出手相助。 但仅是一瞬,原本还安稳坐在席上的殷寻,忽而将手中的茶盏甩出。对准的目标却不是「丑」字画舫上逃窜的二人,而是他们所在「子」字画舫正中。 一位身着摘星阁仆役衣饰的男子正欲取台上放着的拍卖藏品,传说是天上地下独此一颗、千金难买万金难求的「混元珠」。 茶盏敲开男子伸向前的手,应势而下,瓷碎声未响,殷寻的剑便已出鞘,剑影如虹,锋芒直指男子的脖颈。 但那男子轻功了得,下手也极狠,在片刻失神过后,便立即往后退去,侧身格挡。剑尖堪堪削中了他的左脸,直接破开了一道不留血痕的口子。 原来这男子还戴着一张人/皮/面具。 曾几何时,殷寻的剑再度招呼上来,剑光凛凛,逼得那男子只能像被猫追的耗子一般四处逃窜,依凭着画舫上的各处栏杆的掩护来躲闪剑招。 动作间,那男子面具上的阔口拉得越发大。 许是担心自己的真实相貌暴露于人前,他慌忙之中射出了藏匿多时的袖中箭。 仅是这种程度的暗器并不难闪躲,殷寻只一偏身,就已躲过。可这箭的最终目标,却不是殷寻,而是他身后的混元珠。 盛放珠子的锦盒被袖中箭击飞,盒中的珠子顺势往涛涌的江面上坠去。 在孙敏才一声高亢凄厉的“混元珠”叫唤下,殷寻剑锋一转,以剑身相接,稍一收势,珠子已然稳健地落入他的手中。 而男子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趁机从后再次射出了一柄袖中箭,直追向殷寻心口的位置。 几乎是同时,一根红豆枝从人群一穿而过,同样是直指殷寻,只稍微偏了些许,堪堪从殷寻的耳侧擦过,掠起了几缕发丝。 红豆枝撞上了那与它正对的袖箭,不仅把袖箭撞偏了位,还一道直戳进男子的手心正中,落下了一个血洞。 男子当即闷声一哼,抬头便对上了闻人晏的视线。 分明是一身柔美闺秀的打扮,眸光却分外冰寒,如同是在看死人。 闻人晏当时确实是想把这盗贼给就地解决了。他可没办法忍受别人在他面前伤着殷寻,哪怕只是差点伤着。 他与殷寻同时起势,那男子见形势不妙,就立即吹响口哨,转身便跳入江中,隐匿踪影。 原本还在「丑」字画舫上与护卫缠斗的二人,一听声,顿时变了态度,管顾不上往自己招呼的刀剑,身上但凡能甩出的物件都往追击男子的人身上砸,好让男子能够伺机而逃。 有两人以身为盾,不要命地为其掩护,再加上他本身轻功卓绝,且估计水性极好,所以当时那男子虽未能得手,但也没被抓住。 “那人便是你口中所说的海寇头目。” 殷寻听他提及摘星桥市,顷刻反应过来。 “是。”闻人晏调侃道:“别人当大盗,一般都是独行侠,来去如风、自由自在。他倒好,不走寻常路,还带了两个死士来声东击西,看着怎么也不是普通的小贼。” “那人身法矫健,确实有些难对付。” “阿寻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殷寻抬头,未着一言,只定定地看向闻人晏,直看得他觉得自己身后翘起的尾巴都要被揪住了,只好讪讪地结束卖关子,说道:“那海寇头目,名为胡知。” 胡知人如其名,没人知道他的具体长相,也从未有人搞清楚他到底身在何处。 曾经官兵抓到不少骨头软的海寇,都没办法从他们身上撬出点与胡知有关的有用信息,可以说神秘至极。 不过这也正常,对于他们这种人人喊打的臭虫而言,最重要的求生之道,便是保持自己的行踪飘忽不定,不被他人所察。 “胡知这个名字,是我从盟中一位姓王的大哥口中得知的。” “王大哥他们在三月前,曾为临江商会的商船护航,途中遇上了胡知。当时,因为觉得只是艘小船,所以派遣的人手并不多,海寇一来,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这些海寇常常在烧杀掠夺过后,都会确保周遭再无活口。落到他们手中的人,轻则,抛尸礁岸,任由海鸟食腐;重则切骨断肉,掷入海中,喂以鱼食。 “商船上并无他人生还,只有王大哥,因是天生的右心位,异于常人,所以才侥幸假死逃脱,倒在礁石角落处,被途经游历的梵泽寺佛医救下,送回了盟中。” “……但王大哥被救起时,全身伤口被海水浸泡许久,已然溃烂,再加上经脉俱碎,只活了两日。” 说到此事,闻人晏的眼眸暗了下来。 他只要闭上眼,就能忆起王大哥临终时的模样。 全身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那些贼子,像是身上有发泄不尽的暴虐,即便是杀人,也不愿意给人个痛快,非得先把人凌迟一顿,把人身上的肉与筋骨都给挑烂,才最终落下致命的伤。 王大哥临终前的话也依旧言犹在耳。他说:“少主,我运气好,尚能再看一眼妻儿,尚能埋骨家乡,可商船上那些尸骨无存的兄弟,如何能瞑目!如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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