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种种记忆,如河水流淌入谢太初的脑海。 他还想否认。 他已经走到现在,已走到河畔……于是面对这样的赵渊,面对这个可以用一切去爱的人,所有的谎言似乎再没有意义,成了泡沫。 谢太初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轻声应了一句:“是,我喜爱殿下,从第一眼开始,便已钟情。矢志不移。” 泪水夺目而出,顺着赵渊的脸颊落在他的衣襟上,那些泪晶晶剔透,滚动着又落入了河边草地之中。 谢太初拿出帕子,擦拭他的脸颊:“殿下莫哭了。” 赵渊含泪笑道:“我竟然这么傻,全信了你的谎话,没看清你的举动。被你骗到了现在……你喜欢我,却不肯告诉我。” “是我的错。”谢太初应了一声,“我自知岁月无几,怕我离开后,殿下过于悲恸,便想着既然如此不如瞒着你,免得你难过。” “现下我知道了,便不允你这般乱想。就算无情道破,定还有办法医治你。”赵渊说,“如今你身体最为要紧。我便带你找名医去看,宁夏没有便寻遍北边,北边没有便访遍天下。” “没用的,我修习无量神功,一旦破了无情道,神功便走火入魔。医生治不好我。” 赵渊呆了呆,开口道:“那倾星阁,我现在就带你会倾星阁。去找无忧子,他定有办法救你。” 说完这话,赵渊拉他便走,可谢太初却纹丝不动。 赵渊不解看他:“太初?” 站在河边的谢太初抬眼问他:“殿下打算此时就动身去蜀中。” “你病情紧急,拖延不得。” “殿下与我若走了,所率六千余将士如何安置?”谢太初问他,“三娘子的盟约如何安置?北边九地,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如何安置?大端风雨飘摇中的社稷如何安置?” 赵渊脸色在他质问中苍白。 谢太初握着他的手又问:“我以性命为殿下博来这番生机……这片心意,殿下又当如何安置?” 第68章 自始至终 “我之性命、周遭与殿下休戚相关之人的性命甚至是天下苍生……殿下的慈悲打算给哪一方?”谢太初缓缓问道。 赵渊怔住了。 他抬头看着谢太初,艰难开口道:“我选你。” “我谢过殿下情谊。”他道,“可是我没想到,在经历过这些事后,殿下却依旧看不透这一切。” “我选你。”赵渊又重复了一次,“我不能让你走火入魔而死。我怎么做得到。” “我已病入膏肓,殿下此时贸然入蜀亦希望渺茫。” “希望渺茫,便是还有希望。” “此去蜀地两千余里,就算是日夜兼程也需要数月。殿下将部下如何处置?” “阚玉凤稳重、萧贺君善战。行军打仗他二人本就在我之上,我不担心部队众人的未来。” “如今韩传军一死,朝廷内混乱,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若入蜀一来一去半年耽搁下来,赵戟皇位稳当,再无翻盘的可能。” “那我便不当皇帝了。”赵渊道。 “殿下何出此言。” “太初,你不明白吗?若世间无你。皇帝之位与我又有何意义?”他哑着嗓子说道。 赵渊死死捏住他的手,拇指按在他手心上,一滴泪便滴在了那里。 那滴眼泪,带着绚烂的光芒,瞬间湿透了他的手心,从手心钻了进来,钻入了他的肌理,深入了他的血脉,落在了他的心底。 “初见殿下,殿下于大殿之内,光阴洒下来在殿下肩头,这般美好,连上天也分外偏爱几分。我食父啖母,为天弃之人……漂泊人世数十年,以为早已无心。可瞧见殿下、瞧见你……开霁,我空洞的胸腔里长出了一颗心,它开始酸涩、紧接着便跳动,为你怦然心动。”谢太初说,“再后来,殿下不因我出身卑贱而怠慢厌恶,又倾心爱慕我;便是无情之人,便修无情之道,我如何能不动容。 光是瞧着殿下,就已经心动下陷,无法自己。到最后、到最后……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以了。我已经自掘坟墓,葬于阴山……其实并不需要人救。” 赵渊抬头看他,泪涌出来,眼神里带着哀求。 “太初,我们一同去寻药吧。我没有了父母兄弟,不能再没有你。” 谢太初仔细瞧他愁容,无奈笑了笑。 “殿下真是执着之人。” 他抬手,抚摸赵渊略微散乱的发丝,将他耳边的发丝,轻轻地塞在网巾下。 “一人不救何以救天下苍生。”谢太初道,“这是殿下曾经的原话。其实我早就知道殿下的答案。若殿下知道我的情况,定要抛却天下,来救我。” 过了半晌,谢太初叹息一声,将他的手松开,转身看向身后河水。 冰凉的河水向着东方流去,总有一日这一条小溪汇入黄河,又随着滚滚波浪冲入浩瀚海域。 一如这天下千万载以来的大势。 又何尝不是由众生的命运所组成呢? “我料定殿下如此反应,所以才一直瞒着殿下。”谢太初声音冷了下来,“殿下选我,我却要选苍生。” “你、你什么意思?” 他回头去看赵渊:“殿下非要救我,非要入蜀寻倾星阁,唯一的办法就是逆天改命,同我一路走下去,待您入主京都,坐上龙椅,天下归您所有,才可能去寻找倾星阁。” 赵渊听了他的话,呆呆地看着他,似乎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 “你一直瞒着我……是因为怕我临阵脱逃?”赵渊颤声问他。 谢太初答:“是。” “怕我太过软弱,如刚才一般不管不顾地只想救你的命,而放弃了靖难称帝的决心?”赵渊又问。 谢太初负手而立,冷硬地说:“是。” 赵渊的脸色变得苍白。 “我选你……你选天下。”赵渊自嘲地笑了一声。 “……我不可能视天下苍生为虚无。”澎湃的情感被他死死压制在心底,说出来的每一个字、每一句都像是利刃,锋利地割开了他的喉咙、肝胆与心脏。 火辣辣的剧痛让人想要落泪。 谢太初微微移开视线,忍着要从喉咙里汹涌而出的檀腥:“殿下要知道,纵使无情道破,我亦来自倾星阁。” “你就算因为爱我而破了无情道,眼里却依旧只有天下人。”他喃喃道。 这一刻的赵渊看起来无比孱弱,说话的时候,连肩膀都在发颤,在这初夏的暖风中,似乎只要轻轻地一推便能跌倒破碎。 赵渊握着他的手,不知道何时松开了,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 他的手心只剩下一片凉意。 风从二人中吹过去,明明是暖风,不知道为什么让人瑟缩。 赵渊收了手。 紧紧攒成拳头。 “十五万大军在宁夏结集,只等我等入关。届时振臂一呼,下灵州取韦州,入关中得西安……可这不够,要想去蜀地无后顾之忧,就必须继续打,打下临汾,拿下徐州,斩断中原腹地要道,牵制住赵戟的咽喉,最后杀入顺天府,拿下赵戟人头。才能放心地去蜀地倾星阁。” “是。”谢太初说。 “帮我拉拢甘州福王,协助我获得宁夏民心,又与三娘子搭上线索……你早知我是个软弱的人,又在宁夏时便已经预先算定了这一路大军所向。是不是想用一己性命,逼我在犹豫反复之时不得不为了救你而战下去?” 谢太初看他:“不。我尚不会卑劣至此。” “太初,你许我一句实话。” “殿下请讲。” “你……真的喜爱我吗?” “我视殿下为心头珍宝。”谢太初一字一句道。 赵渊笑了一声,仰头叹息,似乎是信了,又似乎没信。 “是吗……你喜爱我。却逼我至此。太初,你何以逼我至此?!”他说完这话,转身便走。 “我所言属实,发自肺腑,字字真心。”谢太初在他身后道。 赵渊顿了顿脚步,回头瞧他。 “你的话、你的心,真与不真,似乎又没有那么重要了。”赵渊道,“一路行来至此,你依旧放不下天下,我依旧放不下你。太初,若真是你所愿,我做到就是。今日整备军务,明日寅时我们便拔营回宁夏。年底之前,我定攻下顺天府,做这天下的主人。只是不知道,在那之前,我来不来得及救你。” 谢太初沉默。 赵渊悲伤无声笑了。 “你又不说话了。你总是这般,从不告诉我一切。”他道,“你说你爱我。我却觉得你爱天下远胜于我。你所爱的……是能成全天下的那个人,是能成全你之天道的帝王。” 说完这话,他不再回头,一路远行消失不见。 谢太初体内气血翻涌,一口黑血喷出来,身体再承受不住这样的大悲大恸,一个踉跄跌坐在水中。 河水寒冷刺骨,被他阻拦顿时掀起浪花从他肩头涌过,将他浑身打湿。 血在清澈的水中被冲淡,成了淡红色,然后在几个湍急的水涡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道什么时候,萧绛蹲在岸边看他。 谢太初发髻已乱,有些狼狈。 “你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萧绛问。 “……撑不到徐州。”谢太初沉默了一下,他缓缓擦拭了嘴角的鲜血:“不要告诉赵渊。” “为何不直说?” “如今他因我之事被逼至绝境,却因倾星阁地存在尚存一线希望,不至于真的绝望……还能再拖一拖。” 萧绛又问他:“那你想过没有,届时你身死,他如何自处?” 这一次,谢太初沉默了更久。 “我已无药可救,又何必让他为我放弃一切?”谢太初道,“也许当他成为这江山社稷的主人,心头的伤痛便能抚平。也许届时,他便能明白我的苦心。” “不要自欺欺人了,王爷不是那样寡情之人,皇位和权力并不能让他忘记你。” 远处营地响起结集的号笛声。 萧绛看向那边,站了起来:“部队结集,想来是准备开拔宁夏了。我不会和王爷告状,却劝你还是早些和他畅谈。” 萧绛走后。 彻底安静了下来,只有河水汩汩流动的声音。 谢太初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从河水中站起来,他衣袍湿透,披发赤脚的走上了岸边的草地中。 神情复杂的抬头看向远方营地中那萧字大纛。 * 京城。 惊雷大雨。 这样的滂沱之雨在干燥少雨的顺天府并不多见,亦是今年入夏以来第一场大雨。天空乌云密布,有倾倒之险,闪电在云层的夹缝里时隐时现,并无好意地窥探着京城内的屋檐墙端。 雷声滚滚,接踵而至,震慑得人心慌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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