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允恩心里早有些预料,开口喊冤:“王爷!属下冤枉!” “冤枉?” “属下乃是韩传军下左参将,所有一切不过是听命行事啊王爷!军人韩传军此人冷血残暴,设计陷害老王爷后,便命我等屠城逼世子不得不巷战反击。属下等也没有办法。”他辩解道,声音里还带了些哽咽,十足的委屈,“属下无能,虽然尽力约束手下,还是有人抵不住人性贪欲的诱惑,犯下这骇人听闻的弥天大罪。” “有人?什么人?” 田允恩回头,盯着人群中的段宝斋道:“是他!是段宝斋!他父亲投靠了宁王,他怕您报复,便起了斩尽杀绝的念头,举刀杀人。刀尖染了血,便停不下来。一个两个,十个百个,最终杀光了全城。” “……所以,又为了掩盖罪责,心虚的一把火烧了开平卫,是吗?” “是的!是这样!”田允恩以头抢地,凄厉道,“请王爷明察!属下冤枉!” 他一下一下磕在石子地上,着实用力,额头磕破了,鲜血流出来,将那些石子都染成了红色。 肃王便看着他这般卖力,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笑出了声。 “田允恩,你为了活命……真的是什么谎话都能信口拈来。”肃王道,“可是你忘了……韩传军纵容你等屠开平城时,段宝斋还在京城。” 田允恩愣了愣,抬头去看眼神依旧冰冷的肃王,慌了起来,他道:“许我记错了,许不是段宝斋,兴许是杨巨!” 杨巨浑身一颤,在众多降将中滚出来,争辩道:“不是我!不是我!田允恩你血口喷人!” “不止你,还有其他人!” 田允恩慌乱中还要再拉人下水。 一时间战俘中降将们纷纷争执起来,有人说这个千户杀了一百人,那个千户说这个百户奸淫了人家妻妾,又有人检举他们掠夺了多少金银……丑态百出,恶事败露。 曾经的同僚,为了活命,早就撕开了假面,互相揭发。 肃王坐在那里,安静听着。 他们只言片语间,已将这座废城上的创痛描绘的淋漓尽致……不,也许并不足够。真想只会比这些言语间的残忍更残忍万倍。 那日的开平,定如人间地狱。 “灭掉肃王的计谋不是一日决定。为了这个大计划,赵戟早就有了部署。你与肃王世子赵浈年龄相仿,又同在北边守土,很快便有了些交往……这些事,世子来信中,都告诉我了。”赵渊看着田允恩道,“你知道世子在信中如何形容你吗?” 随着他缓缓叙述,众人慢慢安静了下来。 田允恩有些茫然的摇头。 赵渊一笑,抬眼看着焦黑的城墙,缓缓开口:“弟,兄遇见一守土勇士,志气相投,十分欣喜。” 田允恩浑身一僵,忍不住颤抖起来。 “谒陵前,除了圣旨。你还去信给本王兄长,说重阳节日大军抵达开平慰军……”赵渊又道。 * 九月初九,重阳节。 韩传军带着圣旨,代领慰军的队伍入了开平。 肃王世子赵浈与田允恩交好,又有圣旨加持,谁人能起疑心? 肃亲王赵鸿在王府外被擒住斩首时,喊了声“浈儿——”话音未落,已让人砍掉了脑袋。 接着他们冲入王府,见人就杀,亲王府邸中近千人全都死于非命。 田允恩先前来过开平数次,对亲王府更是熟悉,引着队伍在王府中大肆搜刮奇珍异宝。 又因为他对王府的熟悉,在府内的赵浈几乎没有喘息的时机,便被护着送出了王府,藏匿在了开平内。 肃王府三万亲卫在开平称重中与韩家军周旋,妄图冲开封锁,送赵浈出城。 两军僵持不下。 大概是鲜血染红了眼,贪欲蒙蔽了人心,更有斩杀赵浈的旨意。 韩传军纵容下,便开始了连续七日的屠城。 赵浈不忍百姓受苦,带着亲卫与韩家军决一死战。可满目疮痍之城如何抵挡得了早做充足了准备的铠甲铁骑。 终于肃亲王军败了,韩家军赢了。 所有人还活着的都斩首示众。 然后一把火烧了开平卫…… * “天寿山下,你们赶上了谒陵之乱,将本王父兄头颅扔在血泊之中。”赵渊说到这里,又问田允恩,“至此本王所言,可有半分错漏之处?” 他说完这句话,田允恩抖如筛糠,声音里终于有了恐惧:“王爷明察!殿下明察!我是冤枉的!不是我!” 在他尖锐凄厉的哀求声中,肃王依旧平静道:“你背叛情义,杀害皇室宗亲满门,又蹂躏百姓,按理说凌迟车裂亦不为过。只是……开平城里的悲惨之事太多了……足够了。”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田允恩哭喊道。 “枭首示众吧。”赵渊道。 “不不!”田允恩瘫软在地,不停叩头,这一次,他的叩首情真意切了许多,只是没有人在意。 有亲卫出列,拽着他两只胳膊,将他拖到空旷之处。 那里已经垒砌了高台。 众目睽睽之下,田允恩被拽了上去,茫然的说什么,过了半晌他高喊哀求道:“王爷、王爷正是用人之际!王爷!我还有有用!” 阚玉凤冷冰冰喊了一声:“斩!” 行刑的士兵抽出长刀,一刀下去,田允恩吓得瘫软,以至于脖子才被斩断了一半,鲜血如注,他却还有一口气,耷拉着半个脑袋在地上惨叫,鲜血飞溅在高台上,染红了整个高台。 此等惨状让行刑的士兵也怔住了。 阚玉凤怒斥:“愣着作甚!补刀!” 他厉喝下,行刑兵才回过身来,上前又劈砍一刀,这才展下了他的头,那脑袋咕噜噜从高台上滚落,落入了被俘虏的降将之中。 众人惊散。 一时死寂。 萧绛上前抱拳道:“此次俘虏将领共计三十三人,如今田允恩已死,其余人多数在开平屠城之中亦双手鲜血,此等践踏军律、禽兽不如的勾当,末将以为应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贺君说得对。”肃王道,“按《大端军律》处置吧。” “是!” 那些俘虏将领乱作一团,祈求饶恕。 可是没有用,阚玉凤早就将众人罪责一一罗列,罪状清晰,无法辩驳。萧绛拿起罪状书读完一个,便有士兵拖着出去斩首。 一个接一个。 血流成河。 染红了这片死寂废墟……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郁的腥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跪地的俘虏稀少了起来,终于结束了这血腥的一日。 “王爷,凡参与了屠城的,都已经判刑斩首。”萧绛来报。 赵渊缓缓起身:“便这样吧,你们辛苦了。” “王爷。” “嗯?”赵渊看他,“贺君还有何事?” 萧绛让开了一些,让赵渊看清草场上还被绑着跪地的段宝斋。 “韩传军旗下右参数段宝斋未曾参与开平屠城,又有引军投降之功。还请王爷……处置。” 赵渊愣了一下。 片刻后他道:“我……再想想。” 说完这话,他转身离开。 走出草场的时候,他步履还有些蹒跚,然而当中军大帐落入眼帘的时候,步伐便急促了起来。 他快步进入营帐,又入后帐,谢太初躺在床榻上,身上的衣物已经换洗干净,脸上虽然没有血色,倒也平和。 悬着的心略微放下了一些。 军医正收拾了药箱,见他进来起身作揖道:“王爷回来了?” 肃王问他:“道长身体如何?” 那军医瞥了一眼谢太初,道:“是些寻常内伤,道长自行运气便已稳定了不少。待小人再开上一副活血化瘀的方子,吃上几日,便能慢慢好一些。” 赵渊松了口气:“那便好。” 军医躬身在案几上写了方子,给赵渊过目,确实是些活血化瘀的药材。 “从今日起,每日三次,我军医处送了药过来,还请殿下务必叮嘱凝善道长按时服用。” “好,你放心,我定叮嘱他服用。” 军医点头,然后收起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说不是严重内伤,要全然好了也许些时日。若有反复,王爷也不必惊慌。务必小心注意,好好歇息,不要留下病根。” “我明白,老医生放心。”赵渊又道。 军医这才放心点头,提起医箱退了出去。 * 待众人离开,帘子放下,谢太初抬手,赵渊便顺势握着他的手坐在了榻边。 “我说了只是内伤,殿下却不信。”谢太初叹息一声。 “也不是不信,总是担心你多一些。”赵渊笑了笑。 谢太初看他半晌,忽然搂着他贴近自己,亲吻他的嘴唇,直吻得赵渊气喘吁吁,才拉远距离。 “如此,殿下可放心了?”他问。 赵渊脸颊上升起红云,缩在他怀中,不敢看他:“……放心了大半。” 他话音未落,天旋地转,已被谢太初压在身下榻上,刚吃惊的张嘴,又被凝善道长逮住机会吻了上去。 这一吻开始是急促,带了些逗弄的意思,本该浅尝即止。 可是赵渊的身体矫健修长,光是相拥,便已让人心猿意马。 这样的亲吻,在迷乱中变了意味。 成了无声的呢喃。 成了交颈的缠绵。 他们紧紧相拥,恨不能将对方嵌入身体、血肉,从此合二为一,不分彼此。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两人才气喘吁吁的分开。 肃王的发丝在这样的旖旎中乱了,眼神湿润迷蒙,显出了几分绝色风情。 只是不知道还能看几次,还能看多久。 谢太初在他身侧坐着,贪婪瞧了一会儿,才为他拨开发丝,擦拭他嘴角湿润,直到他回过神来。 “我在帐中听见了殿下治罪行刑。”他道。 “可是我太残暴了?”赵渊问他,“是否用了酷刑。” “不。”谢太初摇头,“屠戮同族乃是泼天重罪,凌迟车裂亦不为过。殿下却只是斩首示众。已是仁慈至极,无需自我质疑。” “三十二人斩首,只有一人未曾决断。” “段宝斋?” “是。”赵渊答道,“他虽未曾屠城,父族却已经倒戈,引了朝中刚正之臣死了数十人。苟且之举,令人不耻。可他……我、我不知道应该如何量刑。” “段宝斋弃剑负荆投降……殿下不如听听他如何说?” 谢太初讲完此话,赵渊有些触动,刚想回些什么,边听账外萧绛来报:“殿下,段宝斋已在草场跪候整日,殿下若无决断,我便押他回囚牢。” “他跪了整日?” “正是。” 赵渊安静了一刻,起身对谢太初道:“你说得对。我去去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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