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般东西让林元烨想起了林落给他送五彩绳时的模样,他略微动容, 留林落小坐。 “无论是角黍还是腊八粥, 阿弟手艺还是那么好。”舀了一勺粥吞咽,林元烨喟叹:“若是来年也能再用到阿弟的手艺就好了。” 稀松平常的话, 从他口中说出却好像一种奢望。 本以为林落不会搭话, 就在林元烨继而准备仔细品尝的时候,对案的林落开了口。 “可以的, 三哥哥, 只要你现在就去建业请罪。” 自从知道东郭是裴云之的人后。 林落便思索着这件事是否是裴云之故意为之赶尽杀绝。 诚然裴云之所做是对的,慎王残党不会善罢甘休, 林氏也要因存活负隅顽抗。 但他其实并不想让林元烨死去。 所以他今日借着送粥来到了林元烨的书房。 “阿弟,不行。” 有些诧异林落会同他谈起此事, 林元烨撂下玉勺,浅笑着摇了摇头。 “阿父阿母已经去了,林氏如今唯剩下你我。”林元烨顿了顿, “还有青窈三人。” “而青窈洒脱,一早便想随着阿父阿母而去。你么, 名义上是个外嫁女, 还失踪了, 对林氏应也不怎的在意。你们一个个都……我若再不争这一回逆天改命, 林氏便真的再无出头之日了。” 分明是和从前一样温润的笑言,却多了沧桑的决绝。 不知是以前太过会伪装, 还是一朝变故让他改头换面。 “可, 三哥哥,大景如今正在改制, 你若不行谋逆之事,三代过后,林氏子弟还能再度考取功名入仕,但你若执意谋逆,不成,林氏便没有三代了。” 林氏拥慎王谋反一事,天子一早下了圣旨。 乱党都处以三代抄斩,可林氏再这般顽抗下去,定是不止三代了。 想了想,林落接着道:“三哥哥,待改制后你再让子孙后代光耀门楣也不迟。”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如此简单的道理。 “改制?哈哈,阿弟,你真以为那改制真能颁布出来?” 林元烨忽而笑得灿烂:“阿弟啊阿弟,是否是那裴太尉日日给你说这些话,险些叫你忘了,大景并非只有他裴氏一族。” “他裴云之甘心做温匡寿的鹰犬,可旁人不愿……你猜,有多少世族不愿?嗤,他的命也真大。” “且就算呢这改制真能成,阿弟,你以为温匡寿会放过裴云之,让他随你远走高飞吗?你觉得我将你抓来,是为了放过他吗?” 最后一句说出时笑意早已不在林元烨脸上,那盛着淡淡讥讽的眼中,蕴着滔天的恨意。 那是即便他死,也要裴云之不能活的阴狠。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而始作俑者身居高位睥睨着。 林元烨无法忍受。是为林氏也好,是为报仇也罢,他早就分不清了。 对于林元烨所说的话,林落是有所觉察的。 但毕竟他还是不太懂官场上的事,裴云之也从未和他说过那一身伤的来处。 因为从认识裴云之开始,他身上的伤就很多。 不过那时多为旧伤。 如今细想,很心疼。 以及…… “裴云之与我远走高飞……是什么意思?” “他没和你说过吗?”见林落问,林元烨略微诧异:“那许是我猜错了,去岁我抓到个来东郡买角黍的裴氏侍从,还以为裴云之对你是真的情深不渝呢。” “……” 林落没说话。 “好了,阿弟,今日谢谢你的腊八粥,也谢谢你……终于让我确定了,原来裴云之对你是动了真心的呢。” 林元烨先前还不能确定,只知道裴云之一月前匆忙离开建业惹怒了圣上。 现下看到了忽然出现的林落,以及听闻各地的裴氏私兵都已经撤离。 今日一问,才算是真的确定了。 自是更不能放林落走了。 林元烨的样子太过陌生,他也成了注定要与裴云之不死不休的那一方。 很难去抉择要帮谁,或者说,帮谁,他都无法下手。 尤其是林元烨其实是错的,所以他说不出。 只是因还顾着一点旧情,临走前,他道:“三哥哥,你要做什么我拦不住,只是你该知道东郭他……姓温,不用谋权篡位,或许皇位也会是他的。” “不可能。”林元烨弯着眼:“温匡寿如今正值盛年,还会有很多皇子,那时他一个做了十几年乞丐的人如何能继承皇位,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 是胸有成竹的笑,还带着些许温情。 太过信任那个十三岁便带回来的人了。 是他一手将人救下,是他手把手教人认字念书。 林氏大厦将倾时,也是东郭一直在他身边。 谁都可能背叛他,包括他的亲手足。 但东郭一定不会。 * 大寒一过,便除夕将至了。 自那日同样确定了林元烨将他抓来是因为裴云之,林落便急切地想要逃离。 可逃了两次都无疾而终。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元烨总会在不确定的时候倏尔召见他。 也不多说什么,只让林落给他做些点心,而后二人分食。 而在第三回逃离前,还未布局好,东郡先被围了。 城外的交战并未传到林落耳中,直到破晓兵临城下,东郡城中所有的裴氏侍卫到了碧桐院中,叫醒了林落。 “郎君,现下长公子就在城外,今日就要攻城,长公子让我们现下立即护送你至北城门处,城外会有人接应。” 听起来是一个可以逃离的好时机,可林落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并没有立刻动身。 他问:“城外有人接应,那城内呢?” 东郡城中侍卫日夜小支巡逻,各个城门口都最少有二三十人把守。 “郎君不必担心,我们会誓死保护你直至出城。” 三个侍卫都带着不怕死的神情。 但林落摇了摇头。 “你们家中还有父母妻儿吧?不用带我走了,我们就在府中等着城破吧。” 这一去三个侍卫几乎是踏上必死之路,林落情愿是自己死,也不要旁人为他付出性命。 “可……”三个侍卫没想到前几日还想走的林落如今却又不走了,面面相觑。 “好了,就……” “砰!” 院门忽然被踹开,而后是一小支穿着铁甲的侍卫走了进来。 三个侍从打扮的侍卫下意识就挡在了林落身前,还没说话,其中一个就被抹了喉。 一边是十数人带着佩剑的侍卫,一边是手无寸铁的三个侍从。 林落看着那骤然倒下去的身影和还要再举剑的侍卫,快步绕到侍卫们身前拦住,厉声喝道:“够了!作甚一言不发就杀人,是不会说话吗?” 现下城门还没破,他并未听见厮杀声。 那么能在林府中自由来去的,只有林氏的私兵。 闻言,穿着铁甲的侍卫果真停了动作。 他们向林落微微颔首:“四郎君,三郎君有请。” 林元烨吩咐了让他们来时若是见到林落身边还有旁人都格杀勿论,但不能伤及林落。 所以现在林落挡在他们中间,他们不能再动手。 “好,我知道了,我跟你们走就是,别再杀人了。”镇定地点点头,林落向院外扬了扬下颌:“走吧,带路。” 随后他转身给显然有些焦急的三个侍从一个安抚的眼神。 没关系的。 现在裴云之就在城外,林元烨叫他过去意欲何为,林落太清楚了。 不过…… 东郭也在。 今日之事应该很简单,他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总好过让三个人为他而死后他再被强行带走。 * 城楼上,林元烨看着城楼下那一支不算多但足以将东郡主城攻破的精锐,沉默不言。 一切变故只在一夜之间。昨夜他才知林氏从各处借来行至周山准备走陆路趁年关攻去建业的全军覆没了。 而今日便又被兵临城下困在东郡主城,他逃也逃不走。 伏诛吗?林元烨不甘心。 “成王败寇似乎已经很明显了,元烨,你输了。” 东郭行至他身边,忽而开口说着: “打开城门吧,裴太尉会放林氏一条活路,流放路上我也会打点安排好照顾林氏子弟,而你……可以留在我身边。” 方还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林元烨自诩不是最为聪明,但身边也有军师,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听到东郭这太过平静的话语,如一道惊雷炸响在他耳边。 “是……你?” 看着这个自捡到起乃至被温匡寿认出也并未选择离开他,而是自请留在东郡的人。 明明将近三年光阴,一直都在他身边的人。 却骤然变得陌生。 林元烨看了看东郭,又看了看城楼下。 城楼下的裴云之自两个时辰前将他派出的一支护城军剿灭后便一直没有动静,没急着攻城,似也是在等他打开城门。 原先还有些迟疑,现下林元烨终于恍然:“是你!我竟不知你何时与裴氏有了勾结……是你将行军的踪迹告知他的是吗?” 是问句,但不需要答案。 林元烨目眦欲裂看着东郭的眼中是哀莫大于心死。 明明就是这个人让他有了期望,却不知那不是期望,而是万丈深渊。 不忍去看那一双好似泣血的眼,东郭声音低低:“此行回建业后,我会被封为太子,你不必担心我护不住你。” 林元烨恍若未闻,只问:“你是何时与裴氏勾结上的?” “……元烨,这不重要。” “送我腕链那夜,你便知晓有今日吗?” “……”东郭不说话了。 “滚!” 林落上来时便见林元烨将握着他手腕的东郭甩开,而后在转眼看到他时,大步上前。 一切都来得太快,林落几乎是被揪过去,而后林元烨随手抽出的一把佩剑就横亘在了他的脖颈上。 东郭没来得及阻拦,城楼下的裴云之更是没想到林落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已经派人带走林落了。 城楼下的人倏尔挽起弓,而东郭也上前。 “元烨,你何时派人去请林公子了?” “三哥哥,你这是作甚?” 两人的话声是同时响起的。 上来后林落连人都没看清,没成想就被挟持了起来。 林元烨并未搭理任何一个人,他让城楼上的侍卫将东郭制住,而后拉着林落,立在了城墙边。 他看着那已经拿出弓箭的裴云之,又将林落往身前挡了挡。 他朗声在只有风声的城楼上:“裴云之,你敢射吗?” “……” 城楼下的人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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