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面拒绝,却也是想了许久,才有兄弟之亲这一个借口。 对。 安逢是他弟弟。 可是…… 凌初心中一腔莫名躁狂之意,亟待发泄,他猛地起身出门,手抄起几把兵器在院子里都轮番使了一遍,神情在黑暗中显得有些阴鸷。 软剑短鞭,刀戢银枪。 幽夜如墨,他耍一件丢一件,丢一件就顺势捡一件,刀枪划破上空,力狠势大,仿佛撕开风一般。衣袂翻飞,他身姿迅猛,练得淋漓大汗,浑身肌肉充血,竟一时微微酸胀。 凌初忽地停了,站在院中喘气,面色晦暗,不知在想什么。 一个黑影晃了一下窜来,凌初眼神一戾,警醒过后抽刀与那人过了几个杀招,发现是友,便又收了力,意思意思地比了一场武。 黑衣人带着笑意道:“公子武艺有进。” 凌初收回刀:“顾叔,”他的声音难得带着无奈,和被打断所想的不耐,“下回可别了,刀剑无眼。” 凌初性子莽,顾云良早已习惯,他并不在意凌初语气,抬手扯下面上黑布,调侃道:“看着公子你大半夜还起来练,如此勤勉,手痒了。”他捶了捶凌初手臂,意味深深地瞧着凌初鬓发间的汗,“小伙子年轻啊,血气方刚的,有什么就别硬憋,在这儿挥洒汗水有什么用。” 顾云良是凌君汐亲卫,麾下四卫之一,从前也是教过凌初武功的,算得上是凌初武道恩师,也是江晟正儿八经的师傅,那一脚漂亮的登云轻功便是从他学来,可他年纪越大,却越爱说笑,如今四十有二了,还是不稳重。 顾云良虽然相貌显得年轻,但一笑,那一双弯月眼还是透出些沧桑来,他笑看凌初:“方才见你练着练着竟愣神了,神思不属,是在念着哪家姑娘?大半夜都睡不着,可是在梦里也不敢唐突?” 即使凌初没想什么,可听着心尖却不知由来地一颤。 凌初神色隐有疲态,“累了歇歇而已,顾叔,正事要紧。” 顾云良听了面容果然一肃,他从怀中摸出一封戳了火漆印的信:“是安夫人。” 凌初收到凌君汐亲卫送来的密信,信却不是凌君汐所写。他心中一诧,忙回屋点烛,拆了漆印,展信:“奸杀主犯乃梁瞿,将此言散之。”信右下还有将军的私用章印,而后便是大致的证据,条条对着凌初的案卷经过,不多,也不少,仿佛把着度一般,点到即止。 梁瞿…… 凌初怔了怔,顿时后怕地心跳快了一瞬,出了层薄汗。 当今圣上的幼妹——沁殷公主的驸马,主犯比他想象的来头还要大。 可他这反应并非是他怕梁瞿,而是当年安逢险遭其毒手。 梁瞿当年不过三十四的年纪,就已被酒色掏空了身躯,一身华贵乍看温文尔雅,君子端方,只有在少人时,才对安逢露出垂涎丑态,怕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面貌有多丑陋。 十五岁的凌初好几次都想要直接射穿人脑袋,却还是不得不因其身份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只装作顽劣模样,故意射歪许多次,只是吓退。 那时凌初最讨厌的人,就是这个恶心的梁瞿。 凌初眼中跳动着火光,他一边烧着信,一边想:虽然身份贵重,但在朝中却无甚地位,撑到如今,无非是有个能干的宰相亲戚,审讯结果主要还是取决于公主和圣上。 皇室颜面,是重是轻,都有个态度。 传言公主与驸马貌合神离,也不知是真是假…… 顾云良见凌初烧完了信,不剩一点纸片才告辞离开,临走前,又叹道:“公子还是好好睡一觉吧,瞧你这脸色,跟被吸了精气似的,再年轻也禁不住这般熬。” 凌初笑笑:“多谢顾叔。” 顾云良摆摆手,推门走了。 凌初跟着走到门外,目送顾云良飞身而走,他神情沉思,两指摩挲着搓去纸灰,脑子里止不住地在想事。 安姑母怎知道奸杀案人犯是梁瞿?又是哪儿来的证据?大理寺可是这会儿都还没查出来,只有个大概影子的…… 是义母吗?可义母出身不高,以前只是世家大族的一个女护卫,怎会知道这等秘辛? 还是义母在大理寺,甚至在宫中都有人? 又是一阵微风吹过,夜风送来微弱清雅的桃花香,凌初闻到这桃花香,一时之间,又是想起许多,眼中有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茫然,但也只一息,便又变成了阴郁的疲倦。 算了,先去守卫营吧,还有正事要做。
第二十九章 颜若桃李 “你们这儿可会准备吃食?” “安逢平日里都在这儿洗漱?” “他一般在哪间厢房?” “跟哪位武师最久?” “他用的马是哪匹?” “弓箭呢?” …… 凌初反反复复问些芝麻大丁点儿的小事,武馆掌柜被问得两眼昏花,满头冒汗,生怕背后有什么陷阱,绞尽脑汁应对。 所幸凌初并不打算在武馆久留,问完话后便要走,武馆终于脱离苦海,总算送走了这位不好惹的守卫军使,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 凌初留下银钱,武馆掌柜推拒着不敢收。 凌初瞥了眼那棵被自己劈得摇摇欲坠的树,道:“让你种棵新的树而已。” 武馆掌柜犹豫着收下:“那……军使大人想要种什么?” 凌初垂眸,曲臂理好护腕,道:“桃花吧。” 安逢院子里也有一棵,想必以后来此,也会开心的。 天露晴色,院子里的桃树瘦枝冒出点点绿意, 安逢一手撑腮,坐在窗边的小榻上,仰头看着院里这棵粗壮的桃花树,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意:“桃花快开了。” 其实还早着呢,如今才是二月初,连花苞都没看着,风都是冷飕飕的。 袁若全在一旁瞧着安逢日日渐好的脸色,难得聪明一回,心想小公子定是想过生辰了,便接下话道:“小公子的生辰也快到了。” 安逢的生辰在三月初三,正好是上巳节,踏春点绿,临水宴饮,是热闹的好日子,那时桃花也初绽几朵,已有争春之意。 安逢就是喜欢热闹,他连连点头,兴致勃勃问:“我去年的生辰是怎么过的?” 袁若全道:“你同副使和江连军尉,还有江晟出去玩了一趟。” “去的哪儿?” 袁若全想了想,“好像是骑马玩去了,在城外一个马场。” “袁大哥你记错了吧,”安逢不在意道,“我不敢骑马的。” 自从小时候从马上摔下来一回,他就不敢骑了,后来越来越生疏,越来越害怕,干脆就不学了。 安逢想起如今自己的不同,“还是谁又教我了?”他话题转得很快,“是那个武馆里的师傅吗?” 凌初带安逢出去玩这事,鲜少人知,就算知道,也不知凌初带人去哪儿,做些什么,府上的人都很信任凌初,默认只要有凌初在,他们是不会跟上的,以免扰了主子兴致。 袁若全不知内情,自然也不知是谁重新让安逢骑的马,但猜着也总离不了凌初身影,袁若全将‘副使’二字咽下,道:“……或许是吧。” 安逢有些可惜自己不记得了,但也依旧笑着说:“我知道那个马场,听人说可大了,草绿花红,马儿也训得好,去一趟可贵了,那几日定是过得很开心!”他又问:“那我十七那年的生辰呢?” 这个袁若全知道,安逢被掳,他正在树上听着安逢受折磨的惨叫…… 袁若全慢吞吞道:“属下不知。” “那姑且也算是开心吧。”安逢安慰自己,心里又想,那这年生辰是算十六还是算十九呢。 袁若全趁着此时拿下主动提问的时机,问:“小公子是生辰在这时候,所以才喜欢桃花吗?” 凌初正巧此时回来,他进了院子,听见袁若全问出的这句话,不觉敛息,轻了脚步,缓步走到门前停住。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安逢的回答:“不是,我就是觉得好看。”安逢笑了笑,话语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羞涩,“和我也有缘。” 好看? 有缘? 凌初神色霎时变得古怪,他偏头看向那桃花树。即使花还没开,但凌初对这棵树可太熟悉了,脑中顷刻便勾勒出往日盛开的模样。 也想到了一片雪色肌肤中,曲线起伏的一抹红艳。 他心下一惊,面色也不自然起来。 屋里,袁若全歪头看看树,又看看安逢的侧脸,憨傻真诚道:“小公子颜若桃李,是有缘。” 夸过安逢相貌的人不计其数,安逢都已习惯,但这样直白话语可很少,而且在他印象里,袁若全从未说过这种话。 安逢愣了一下,即使他觉得这词并不对自己,也怪怪的,并不喜欢,但他总不能说人夸错了吧。 他硬着头皮承下这句夸赞,并玩笑说袁若全咬文嚼字。 袁若全也隐隐觉得不对,可见安逢笑了,他觉得自己算是没说错话,便也跟着咧开嘴角。 屋子里传出一阵轻松的欢笑,凌初听着脸色却越来越沉。 安逢相貌是生得好,幼时玉雪可爱,长开后也是杏眼朱唇,霞姿月韵的少年,许是由安诗宁带大,脾性也不似生母冷清凌厉,倒像安诗宁那般温和,就连长相也肖似姑母,容貌不俗。 可艳若桃李这种话在凌初耳中听来与调戏没什么两样。 安逢好龙阳,袁若全明知如此,却还说出这样的话,也太轻浮浪荡! 凌初面色不虞,胸口涌上一股火气,他站在原地,克制了一下脸色,才大步跨进屋,故意弄出了声响经过屏风,袁若全最先从屏风透过的身影认出他,立马拱手行礼:“公子。” 安逢微愣一下,转头看去,正好见凌初踏出若隐若现的屏风,偏头往他这里看来。 半月未见,两人眼神相对,都觉得彼此好似有些不同。 凌初墨发玉冠,剑眉星目,一身红黑劲装,腰身紧束,肩上披着金丝卷云的黑披风,领边氅毛灰黑,衬得身材高大魁伟,他面色微冷,腰间玉带金刀,更是替他添了威势,令人不敢直视。 安逢从未见过凌初穿这身衣裳,也从未见过凌初有这等气势,只觉头皮一麻,浑身一颤。 他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雪白氅衣,在那方狭小的小榻上稍稍坐了起来,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只好呐呐唤了声:“义兄……是义兄啊。”然后就稍稍移开了眼神,不敢再盯着看。 安逢脸微微发热,心想,那几日真是眼瞎,怎会觉得义兄老了?明明这等伟岸身姿,只是更为成熟罢了…… 是衣裳的缘故吗? 安逢心怦怦地跳,激动间又掺杂着羡慕,那身衣裳看着好威风! 是不是当那什么守卫军就可以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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