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逢颤了几下,又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他熟悉的床帘,和江晟极近的侧脸。 “啊啊啊——”安逢大叫,一巴掌拍开江晟,“你做什么!” “唔!”江晟脸红了一片,也被安逢激烈的反应吓到,他捂着脸,气愤道:“你一直叫着我名字,我听听你在说什么!” 安逢坐起身,才见窗外已是天光大亮,而床前黑压压站了一群人,看他醒了,都脸色一喜,松了口气。 安诗宁红着眼眶肿着眼,显然是哭了半夜,凌君汐也愁容满面。 “我……”安逢见双亲为他如此担忧,心中愧疚,他按了按脑袋,“我只是好像想起我落湖那天的事了……” 众人闻言,脸色各异。 安逢不确定地对江晟道:“你是不是来找过我?说……是来道歉?道什么歉?” 江晟别过头,惴惴地看了眼凌君汐,嘟囔着说:“就是……那天我想看你的玉英刀,你不肯给我看,我就负气走了,我后来觉得这是我无礼在先,确实是我该道歉……” 江晟气消后,细细想着,觉得自己逾越,玉英刀乃是将军赠亲儿之礼,怎能随意作赌棋的彩头,此举此言都对将军无敬重之心。 江晟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于是他纠结了一会儿,便就去找安逢道个歉,他拿了瓶上好的伤药,打算给安逢用,走到地方却发现人不在院里,他一猜就知道安逢去了凌初那儿。 他嘁了一声,还是往凌初院子方向走去,巧的是就在路上碰见了安逢,他自己低头说了一大堆,安逢却从头到尾都没出声,江晟觉得奇怪,抬头张望,却是看见安逢都走到他后头去,往着湖边走远了,理都没理他。 他那时愣了一下:“这么黑,你去湖边做什么!” 安逢不理会,连头也没回,扣着帽子越走越远。江晟见安逢冷落无视自己,以为安逢仍在气头上,但他也再拉不下脸低声下气,于是他心道不管了不管了,转身就走了。 江晟低头道:“也是我耍脾气了……”江晟回想那夜,心中涌上些迟来的愧疚,这些日子他一直仗着救了安逢而觉自己无错,如今想想,要是他舍了面子多叫几声,或是他知道安逢喝了酒,送回院里去,安逢也不必受这样的苦。 江晟看着安逢苍白的脸色,语气更是弱了:“现在想来,当时我应拉住你不让你走,你也就不会落水了……” 凌初听了,看了江晟一眼。 安逢一脸茫然,听见江晟讲玉英刀时便就慌了神,他下意识悄悄瞥一眼凌初,那个唯一“戳穿”他谎言的人,却看见凌初正看着江晟,面色不算好看。 安逢以为凌初责怪江晟,便转开话对江晟道:“你又不知后来发生的事,何错之有……那你后来怎又回来了?” 江晟道:“我后来又气不过,回程找你,就见你在湖里扑腾,幸好我看见了……话说你怎掉进湖里的?” “我好像就是觉着热,想掬捧水洗把脸,结果就掉进去了……”安逢说着都觉得自己好蠢,他尴尬地笑了笑,又注意到一屋子人诡异的沉默,慢慢敛了笑。 江晟大大咧咧地责备安逢:“你是和凌初喝了多少酒!脑袋都不清醒了,那天这么冷,哪儿来的热?”江晟说着,偷偷瞪了凌初一眼。 安逢听了也觉得自己太贪杯,心想自己莫不是有些酗酒的毛病?怎喝了这么多? 卢行义为他把了把脉,眉心皱成一团:“我应是低估了你的头疼,不知还会呕血……要是近期调养不好,以后是当真会时时头疼,是难消的顽疾,现下养好了,以后也少吃些苦头,近日还是冷得很,头吹多了冷风就疼,接下来一个月,小公子都最好莫出门,窗掩着透透风,在屋内走走便好。” 兰漫面色自责,低头请罪:“昨日小公子在湖边站得久了些,是我疏忽之过。” 是他自己要站在湖边,也是自己四处跑来跑去,怎怪得了兰漫姐,安逢眼带恳求,对着凌君汐摇头。 凌初看着安逢,声音略微嘶哑,“不怪兰漫姑娘,是我同安逢在湖边说了太久的话。” 这倒是真的,安逢心里这样想,又抬眼悄悄用余光瞥着凌初,他只察觉到目光,却分不清是不是在看自己。 安逢心里紧张,那夜吵得是有多激烈? 就算如今自己忘了大半,想起湖边独走的画面却也依旧心疼得难受,义兄到底说了什么样的话,自己会这样伤心,醉酒独归…… 凌君汐见安逢不说话,还以为是他担心了,说:“你要是好好将养着,我谁都不会罚。” 安逢想了想昨夜脑疼呕血的痛苦,迟钝地应下:“我定会好好喝药,好好听卢叔的话,会记起来事情的!”他说着看向卢行义。 卢行义不对自己医术说假话,他也不知安逢究竟能不能恢复记忆,但他看着安逢期待的脸色,还是似是而非说道:“好好养着,说不定会慢慢记起来。” 安逢一脸喜色,安诗宁拍一拍他脚边被褥,笑道:“先把你的头疼治好了再说吧,那些事,想不起来也无大碍。” 凌君汐在一旁道:“这段日子叫袁若全照顾着你吧。” 凌初闻言愣了愣,但很快,几乎未让人察觉,他刚要张嘴说话,就听到安逢欣喜道:“那叫袁大哥现在进来吧!不用在湖边跪着了,哦不,先叫他去歇息,午后再来。” 凌初抿唇,看安逢满面喜色,凌君汐也已同意,也就不再多言。 话说完,众人都不再打扰安逢,便起身离开,出了院门,江晟生怕凌君汐责罚他玉英刀的事,借口说有事便跑了。 凌初今日告了假,守卫营没什么大事,他不急去,现下有了空,他却也不去,反而径直回了院子。 自从元宵那夜后,他再也没来过这间屋子,都是睡在另一间小卧间,他推开门进屋,那夜回忆仿佛更清晰了一些,他恍神站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察看屋中摆设。 大概在这木桌前,他忍着情热推开了安逢…… 方才卢行义说到安逢的头疼不应这么严重,凌初心下一惊,再想到那夜他推了安逢,好似力道颇重,而安逢身后便是那坚硬的木桌,再是他那夜闻到的血腥,太浓了,仅仅咬破唇,怎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 这红木漆桌颜色就与血相近,会不会…… 凌初一寸寸地仔细看着,摸着,忽然,他指腹触到一处异样,他目光紧随着看去,果然见桌沿一处干涸的血迹,凌初喉结猛地滚动一下,眼中霎时黯淡,面色变得极哀。 他身躯僵硬,久久站立着,盯着那一小块血迹,直到眼中渐渐干涩,才阖眸一叹。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安逢:其实我更想让义兄照顾我!可是……他不喜欢断袖,也一定讨厌我,我不能以权压人,强人所难!不然义兄会更讨厌我的!还是算了吧…… 安逢(叹气):唉…… 安逢(愁容满面):( ω )何时才能跟义兄关系更好些呢?
第二十三章 所谓自愿 安逢本来是耐得住寂寞日子的人,但任谁只待在房里,也会心情郁闷,他想看话本,但他房里当真是一本也没有,只有暗柜里的避火图。 叫袁大哥帮他买? 不行不行,太难开口了。 叫兰漫姐呢? 可也不好拿这些事打扰吧。 安逢纠结着在书架上翻翻找找,竟在书架发现了一本新的书卷,安逢看了看里面夹着的信笺,是凌君汐写的:“贺吾儿安逢生辰之喜。” 安诗宁紧接着写了下一行:“墨文居士札记手稿,世间仅此一份,贺吾儿生辰,世间唯一。” 安逢与安诗宁亲如母子,安诗宁这一句“吾儿”让安逢心中感动,又被那句“世间唯一”戳中了心尖。 姑母……是把自己当成亲生儿子的…… 安逢心里几番波动,他擦去眼角湿意,平复心绪,又踮脚找了找,果然在书卷一旁找到一本小札记,自己显然十分爱护,用极好的纸包了一层又一层,都让他差些没寻到。 安逢拿到书,好好坐下,激动又小心地翻开了一页,方才冷静下来的心绪一下便又涌了上来,险些激悦得当场落泪。 他最喜欢的书——《望山游》,便是墨文居士最负盛名的游记,不同的是这是墨文居士与好友相伴而游所作,一人书写,一人作画。 据传《望山游》有两种,一种少画多字,一种多画少字,后者最被广为流传,毕竟画意难复,也有人说,是画得太好,太逼真,画师太难临摹,画成还不到原作十分之一,极受挫败,故而少画。 毕竟屈君遥有画中圣手之名,画作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可惜多数都被圣成帝存在宫里,故而流传甚少,少有人见过真迹,。 安逢手中这一本札记自然不是《望山游》的手稿,真的《望山游》被先帝圣成帝妥善放在宫中,每隔五年,礼部都会遵守先帝圣喻,拿出一次,比对摹本,以求印刷进益无错。 安逢手中的,不过是墨文居士普通的一本札记,看书时随手写下的感想批注,但墨文居士以才华闻名天下,笔下一手好字也冠绝一时。 安诗宁送的,是札记真稿,已是价值千金,极为难得。 安逢小心翻着,一边看一边赞叹。 字迹俊秀,笔锋凛然,就算是信手一写,也能看出其中力道,读到激动处,无奈处,情真处,笔下急了些,落脚收紧,字迹出逸,但也极好极规整,果真是风格多变…… 短短几行,便有一首小诗,后跟着一句感悟,安逢平日里书读得算多,一看便知墨文居士读得什么书,不禁也是潸然泪下。 笔酣墨饱,字有风骨,书法自成一派,写出这样的字,又拥有这般惊世才华,为人端方持正,做官耿介清廉,那该是怎样一个妙人啊…… 安逢正是心中感慨之时,忽又看见底下又写了另一行字,显然不是墨文居士的字迹,因为不太好看…… 这是谁写的!暴殄天物! 安逢瞪大眼,倒吸一口气,心里又惊又气,不敢置信有人竟然舍得在这札记上留下这样的丑字。 连画中圣手屈尧都没舍得在上面作画!那人怎有胆子……写下这样的丑字! 安逢想把这字用墨抹了,他拿起笔,但又下不了手,他连将书页卷起都做不到,更何况污书…… 安逢忍了忍,无奈只得放好札记,他拿出《望山游》,熟练地翻到某处,看着看着便是痴痴一笑,却忽然想到什么,又苦着脸趴在桌上。 墨文居士一生从未婚配,与好友屈君遥走得极近,又与先帝有些牵扯,文人墨客,难免会被传些风花雪月,上京中写墨文居士的话本虽不在少数,有男有女,但断袖之情上不得什么台面,于是写墨文居士和屈君遥的话本少之又少,写跟先帝的,那便更罕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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