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光似鸟偏偏过,世事如棋局局新。 袁祁落下最后一子,嘴角浮现笑容,轻声道:“谢大人技高一筹,出奇制胜,孤甘拜下风。” “臣愧不敢当。”谢誉道,“若殿下没有别的事,臣就先行告退了。” “曾经你下棋不似这般铤而走险。”袁祁面色未凛,“剑走偏锋,也易画地为牢。” 谢誉答:“既为死里逃生之人,飞蛾扑火并非下策。” 袁祁注视着谢誉,苦笑一下:“你还在怪我。” 他说“我”,并非“孤”。谢誉知道他是指当初落井下石之事,心中冷笑,“殿下是太子,襄朝的储君,莫要坏了礼制。” 袁祁没有回答。京城天气已然有了夏日的感觉,满园花期临近尾声,文澜殿苑内的落花日日清晨有人打扫,一日里还是积了满地。 那棵突兀地立在苑内的梨花树已过了花期,零星几朵挂在枝头,随风摇曳。 “可惜花期过了。”袁祁良久才答非所问道,“几天前它还开得很好,只能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再见梨香满园了。” 谢誉才想起来当初胡靖竹跟他讲过袁祁把弈王府学宫里的梨花树移植到了文澜殿,他是不敢猜测袁祁对曾经的少年情分是不是有什么怀念。本就是恋土难移,饶是弈王府梨树奇佳,在这文澜殿也抵不过春去秋来。 “殿下说是,那便是吧。”谢誉缓缓道。 谢誉回府时已薄暮冥冥,衔山和潘邵在一旁看着他用了晚膳才罢休。看着衔山端来的药碗,谢誉沉思片刻,吩咐道:“潘邵,去锦衣卫指挥使柳大人府上递个消息,今晚戌时三刻,我要进诏狱提审胡靖竹。” 潘邵惊讶:“大人,户部的事现在可是个烫手山芋...” 谢誉将药一饮而尽,“我有事问他,不得不去。” “这件事陛下既命锦衣卫在查,便无需通过三司会审,要是陛下知道了可如何是好?”衔山接过空碗,有些担忧。 谢誉朝她安抚地笑了笑,“无需担心,柳大人自然知道要怎么办。” “怕就怕柳大人对大人心存疑虑。”衔山道,“听说锦衣卫心狠手辣...” 谢誉道:“再心狠手辣,他也抵不过一个情字。柳大人即为人父,唯有一位爱女,我既已答应帮他破解赐婚之局,他为官数年,自是比我更懂得用人不疑。” 见潘邵已经出门,衔山才嘱咐:“大人万事小心。” 谢誉打趣她:“我怎么瞧着,你讲话越来越像我的长辈了。” 衔山做了个鬼脸:“大人可不是要人管?就说这晚膳,若不是我和潘邵盯着,您又哪愿意多吃?” 谢誉佯装生气:“越发没规矩,罚月俸罢。” 衔山赌气道:“罚就罚,反正我吃大人的住大人的,我的命都是大人捡的。” 谢誉无奈:“我也没有要强留你一直在我这里当侍女的意思,你本就比我大两岁,未来若觅得如意郎君,可以让你以我义姐的身份出嫁。” “那大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衔山笑道,眼睛里尽是已经数上了银子的光芒,“我倒是想找个家财万贯、英气逼人的,只不过好郎君万里挑一,实在太难。等大人成婚之后,再帮我挑一位吧。” 柳青礼打点好诏狱的事宜,在偏门处等来了谢誉。 “柳大人好。”谢誉轻咳几声,“入夜凉风不停,柳大人莫见怪。” “谢大人哪里的话。”柳青礼道,二人并肩走着,“胡靖竹已在单间看官,给大人留有半个时辰的时间问话。此事都察院并未参与其中,望谢大人速战速决。” 谢誉微微一笑,“多谢柳大人。” 柳青礼道:“胡靖竹身居要职,他也不愿多说,以至于锦衣卫现在拿他确实不知如何是好。若大人问出东西,可否与我一阅,也好向陛下交差。” 谢誉颔首:“这是自然,今日来此,全仰仗柳大人的帮忙。” 兴庆帝未下令对胡靖竹用刑,多半是在给自己策反胡靖竹的时间。虽然他们从未明说,但谢誉揣测几分,猜到弦外之音便会果断行事。 或许这便是这三年间他和兴庆帝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就是这里了,谢大人请。”柳青礼开了门,里面的胡靖竹正在床上盘腿打坐,听到柳青礼开门的声音也没有睁开眼睛。 谢誉朝柳青礼一笑:“劳烦柳大人了。” 牢房的门关了。谢誉站在门旁打量着这一小间屋子,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一把木椅,应是用的同样的材料,年份应该已经很久了,屋里充斥着霉味。 胡靖竹听到谢誉的声音,心里略微惊讶,却并未睁开眼睛。二人一坐一站,沉默良久,甚至能听到木桌上烛火摇曳的声音。 最终是胡靖竹先受不了谢誉的视线,先出了声:“这诏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谢大人大驾光临却一言不发,是来陪胡某打发时间的吗?” “胡侍郎误会谢某了。”谢誉声调轻松,“谢某见胡侍郎专注,不好意思出声打扰罢了。” 胡靖竹嗤笑一声,“如今账目亏空,所有人都恨不得来踩胡某一脚,墙倒众人推,也难得谢大人愿意来与胡某一叙。” 谢誉声音平缓:“胡侍郎不必自暴自弃,自有人信您清白。” 胡靖竹睁开眼睛,侧头看向谢誉:“什么意思?陛下信我?” 谢誉唇角勾起,好整以暇地看着胡靖竹。 胡靖竹喃喃自语:“是了,你是陛下宠臣,自是带着陛下的意思来的。” “陛下信不信胡侍郎,那是陛下的事情,圣心岂非谢某可以揣测?”谢誉道,“胡侍郎揆情审势,谢某也不愿看到您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受尽苦楚,故而向陛下明言,愿复胡侍郎清白。” 胡靖竹是为官多年的老狐狸了,若非此次宣王开出的利益实在是戳到了胡靖竹的心坎里,他万万不会冒此风险与虎谋皮,他自知谢誉并非信他,他的礼下于人是基于有求于人。 胡靖竹问:“胡某与谢大人只有几面之缘,说难听些仅是泛泛之交。不知大人为何愿意身以援手?” “袋中有钱不如朝中有友。”谢誉目中带笑,他本就眉清目朗,如此更显顾盼生辉,“大人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谢某也帮着大人瞒下了温少将军琼林宴失礼一事。不知如此,可否打消些侍郎对谢某的疑虑?”
第十六章 偶遇 谢誉的言下之意便是威胁了。现下皇帝面前最适合制衡卫雍晟的武将毋庸置疑是那位温少将军,当初琼林宴之上鬼迷心窍的一杯药酒,胡靖竹每次想起来都想骂太子一顿——怎么自己就着了他的道干了这得罪人的事儿,没曾想那少将军不是个省油的灯,都那个样子了还能站着走出皇宫。 胡靖竹惯会审时度势,其实他早已明白眼下太子已经不愿承认当时之事,若供出宣王只会适得其反,如今只有谢誉可以依靠,但他还是不愿太让谢誉如意,眼珠一转,“谢大人这可是有什么误会?温将军琼林宴上如何,那是太子该关心的事情——毕竟整个琼林宴是太子殿下风头最盛。胡某食君之禄,也只能忠君之事。” 谢誉挑眉:“胡大人说得好啊,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户部多年无大纰漏,也多为胡大人的功劳。陛下比谢某更明白有罪当罚,有功当赏。谢某身在都察院,便以言谏为己任,为陛下弹劾百官。事已至此,谢某也只好与众言官一样,请陛下治大人欺罔之罪二了。” “谢大人何至于此?”胡靖竹一听便慌了神,甚至没有思考谢誉言语的可能性,脱口而出道:“那都是太子和宣王让干的!” “谢某知胡侍郎身不由己,既然胡侍郎已供出太子和宣王,想必已经权衡过利弊。谢某既说帮大人瞒下温将军一事,自然不会食言。”谢誉淡淡道,“陛下那边,谢某自有办法,在风平浪静之前,委屈胡大人在诏狱几天了。” 胡靖竹面上尽是感激:“胡某能得谢大人相助,不委屈,不委屈。” 谢誉扫了一眼胡靖竹快要涕泗横流的表情,嗤笑一声:“胡大人应比谢某更清楚,卫家跋扈,宣王与其沆瀣一气,陛下早有斩草除根之意,太子流着卫家的血,自是难逃一劫。胡大人帮的不是谢某,是陛下啊。” “太子气数将尽。”胡靖竹点头道,“卫家在,太子在;卫家亡,太子亡。谢大人既已坦诚相待,胡某自然愿意肝脑涂地。” 谢誉不语,烛光微弱,让胡靖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消瘦的面庞上似乎无懈可击的笑。胡靖竹被这静默的气氛激得胆寒,不免斟酌起自己刚刚的言语是否让谢誉感受到了足够的诚意。 屋外有人轻轻叩门:“谢大人,该出来了。” 听闻此声,胡靖竹才觉得松了口气,笑着说:“胡某愚笨,为官多年并无建树,一朝落难本是穷途末路,谢大人愿意来这不毛之地,已是感激不尽。若是谢大人因胡某而受到牵连,胡某心里也过意不去。谢大人请吧,今日之事,胡某必然铭记于心,永志不忘。” “胡大人妄自菲薄了。”谢誉温声道,“下次见面,再与胡大人把酒言欢。” 胡靖竹目送谢誉出门,吱呀一声带出一阵风,灭了桌上仅剩的烛火,隐去了胡靖竹的面庞。 谢誉在偏门边向柳青礼道别后便离开了,潘邵正在另一拐角处等他。 路边墙上的砖瓦碰撞着,应是有人走墙夜行。四月三十的晚上没有月亮,却也算得上星空疏朗。谢誉偏了目光,墙上那人手里提着小酒壶,一腿曲着,另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歪着脑袋看着谢誉时眼神清亮,熠熠生辉。 “少将军好兴致,半夜不在府里睡觉,来这骇人听闻之地爬墙。”谢誉侧身面对温谦,语气玩味。 “谢大人可能不信,本将军真是路过。”温谦饮了一口酒,“只是没成想会在这里遇到谢大人,不睡觉也值了。” 谢誉问:“路过?现已临近子时,何事竟让少将军如此勤勉。” 温谦有问必答:“陛下恩赐,允我在京中暂任都指挥都指挥佥事,所以本将军半夜跑出来走走这京城的路,做做功课罢了。” 温谦说到此,又饮了一口酒便随手扔了酒壶,双臂一撑便跳下了墙,稳稳立于谢誉身前。他问:“谢大人这是在关心我?” 二人间留有一定的距离,谢誉没有挪动脚步,只是顺着他的话揶揄道:“夜深风露重,若是冻坏了将军,满朝文武都要上门慰问。” “那谢大人呢?”温谦问。 谢誉不明所以:“何意?” “自是问谢大人来不来。”温谦道,“若本将军病得无法起身,谢大人可也会跟着满朝文武前来探望?” 谢誉听笑了:“少将军身强力壮,若非故意为之,又怎会卧病在床?” 温谦故作可惜地叹气:“连探病也不愿,谢大人当真无情。既不愿来,又连拒我十封拜帖,看来谢大人当真是厌了本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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