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帝已经饮了不少,但还是很给面子的喝了。李岱赢见状,不知是否是醉得太厉害,他眼睛扫过满堂宾客,似是不经意地顺着李长治的话说道:“说起来,宣王已经伏法,既如此,与柳大人之女的婚事便只能不了了之了。依臣看,谢大人仪表不凡,必然配得上柳大人的爱女。” 此言一出,席上顷刻间鸦雀无声,只剩乐曲舞蹈仍在继续。谢誉看了一眼柳青礼的脸色,见柳青礼面不改色,才出言讥讽道:“谢某竟不知李侍郎会对谢某的事如此上心,若是早知道李侍郎有这番心意,便是十年前就要与李侍郎桃园结义了。” 只有他们熟识的一些人才知道,当年谢家遭难,也没见李岱赢过来帮忙说过一句话。他仅仅庆幸自己在弈王府不与谢誉过多交流,没站错队。 遇事先保证自己乃人之常情,但若曾经选择独善其身,也意味着若对方东山再起,也不可能重修旧好。 大厅之上,袁祁噗嗤笑出了声,“李侍郎这话说的真有意思。柳大人和谢大人都还没有表示,您倒是先开始乱点鸳鸯谱了。”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萧若天跟着说,“如今京城内就数谢大人风头最盛,谁人不知谢大人有逸群之才?若是谢大人娶妻,那必然是要找一个蕙质兰心的高门贵女啊!” 谢誉轻哼一声,“萧员外郎倒也如李侍郎一般了解谢某。” 李岱赢轻飘飘地说:“谢大人,谈婚论嫁是天经地义之事,其实您也不必如此抗拒。” “莫不是有什么隐疾...”萧若天自以为小声地附和着李岱赢。 耳边突然传来笑声,谢誉甚至不用看都能想象出来温谦憋着笑的模样,他先回头瞪了一眼温谦,才向李长治说道:“多谢阁老挂心,其实谢某已有心悦之人。” ---- (1)“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唐·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2)“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出自王羲之《兰亭集序》,译为:有的人从自己的情趣思想中取出一些东西,在室内(跟朋友)面对面地交谈。 (3)《长命女·春日宴》冯延巳: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第三十一章 匕首 温谦本还在回味着谢誉瞪他的那一眼,即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是不禁地想入非非,饮过酒的眼睛有些朦胧,带着餍足的风情,就像当初他努力转过头,泪眼婆娑地看自己那样。 谢誉一句“已有心悦之人”,让温谦半晌没反应过来。他心中万千思绪,谢誉这话说的可以被他解读为很多意思,他先是想谢誉该不会真的喜欢自己吧?继而认为是自己喝酒太多听错了,定是自己已经醉到梦里了,或者谢誉只是搪塞李长治,还要堵住礼部那堆人的嘴,毕竟哪个男人会想让别人觉得自己不举? 直到最后,温谦都逃避着“谢誉有了心悦的女子”这一解释。 兴庆帝已面露醉态:“哦?朕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若谢卿与她情投意合,不妨趁此机会,朕即刻下旨来给你们赐婚。” 谢誉笑道:“承蒙陛下厚爱,臣怕吓到对方,所以只好恳请陛下待他与臣心意相通之时,再恩赐于我们吧。” “既如此,谢卿可得加把劲儿了。”兴庆帝举起酒杯,“朕这杯酒就当先恭喜忧明了。” “谢陛下。”谢誉饮下酒,注意到身旁的温谦面上那些许幽怨的神色。 谢誉默默收回目光,倒着梨花酒独酌,他余光里的温谦侧脸慢慢转正,直到温谦忍不住问:“所以是哪家的姑娘?” 谢誉心情颇好地回答:“你猜。” 温谦轻哼一声:“果然是没有吧。” “少将军何出此言?”谢誉苦恼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很招人,不仅家中有两位年轻貌美的侍女不说,平日里潘邵拒绝的说亲的宴席,几只手也数不过来...” “谢大人,你也知道。”温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大人命犯桃花,真不知是哪位贵女得了青眼。” 不知为何,谢誉有些达成了目的的快感。他笑地狡黠:“是啊,哪位呢。” 温谦内心恨铁不成钢,无奈于谢誉的不解风情,苦笑地近乎愁眉锁眼。他愤愤不平地看向大殿中央的舞女们,明明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可温谦却觉得那细腰藕臂都差些意思,索然无味。 被簇拥在中间的舞女玉足轻点,旋转起来舞姿美不胜收,双瞳剪水,面纱模糊着下半张脸,不知不觉间靠近着宾客席。 卫雍晟眼睛一亮,看到那舞女袅袅婷婷,身型正朝着自己偏向,乐得忘乎所以,饮酒时的目光从未偏移过分毫。 发饰随着动作泠泠作响,席上的推杯换盏掩盖了兵刃出鞘。此时高谈阔论之声戛然而止,原因是瓷盘碰撞碎裂,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众人循声望去,卫雍晟的桌子上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大胆!”冯陈在兴庆帝身边出声道,“有刺客!护驾!” 卫雍晟半醉半醒,拔起那把匕首起身,反手扣住那舞女的双臂:“小小女子,真是不成气候。” 舞女一双眼睛瞪着卫雍晟,愤恨不甘。 “小小女子,真是勇气可嘉。”温谦说道,声音小的像是只说给谢誉一个人听的。 兴庆帝声音平静:“冯陈,你们司礼监找来的歌舞都没查来历?” “奴才知罪。”冯陈反应极快地直直跪下,“是奴才们的失职,让陛下受惊了。” “卫爱卿可有受伤?”兴庆帝没理冯陈,问卫雍晟道。 卫雍晟手上使了力,快把那舞女摁在地上:“臣无事,倒是这歌妓真是个胆大的,御前行刺,合该拖下去,让刑部严加审问。” 兴庆帝点了头,冕冠的旒数晃动。他微眯眼,朝卫雍晟和善一笑:“都听爱卿的。” 冯陈指挥着司礼监的宦官押人,只想速速了结,以免兴庆帝的怒火波及自己。 舞女顺从地弓着身子,被一左一右两个宦官扣着,只能偏头,在与温谦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开了那两个宦官,扑到温谦的席边呈出一副跪趴的姿势,哀嚎道:“温将军!救救我!” 没人会想到这突发之事会将两位将军都牵扯进来,片刻后奉天殿内充斥着人们小声的议论。温谦目瞪口呆,震惊一瞬便反应极快地起身,朝兴庆帝行一礼道:“陛下,此女纯属诬陷!” “温将军有何证据?”萧若天立刻道,“若将军与她毫无瓜葛,她又怎会攀咬于将军?” 温谦冷哼一声,至殿中朝兴庆帝下跪行礼,字字铿锵有力:“还望陛下明察,臣从未见过这位姑娘。” “赋溢,先起来。”兴庆帝朝温谦说着。 “将军这话就不对了。”又有人说,“卫将军手上那匕首,可不就跟温将军前几天给我们看的那把一样吗?” 萧若天趁机说道:“是呢,温将军前些时日逢人便拿出自己新得的匕首把玩一番,那宝石一看就价格不菲,眼红了好多人呢。” 人们的目光聚焦到卫雍晟的手上,匕首已经收回了鞘里,刀柄上面确实镶嵌着一红一蓝两颗宝石,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泛着交相辉映的光芒。 温谦控制不住地逆着众人的视线看向谢誉。他不可置信,甚至有些茫然无措;他心知肚明,所以才会不可思议。 谢誉仍然坐在原处,将这殿内的一切都收入眼底,仿佛置身事外,只是来看个笑话、走个过场。 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可温谦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万水千山,给了温谦一种他们两个本就是这么毫不相干的感觉。 那把匕首在经过了六月的心猿意马之后,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给了温谦当头一棒,震如千钧雷声绽。 谢誉最终抬眸看向温谦,他的唇角缓慢地牵起弧度,笑意未至眼底,饱含凉意。 弹劾温谦的奏折成堆地往崇华殿送,兴庆帝最终是收回了温谦在卫雍晟西南兵营的职务,也不必去都指挥使司点卯,好好在府里闭门思过,等待刑部的审讯结果,由此说法来堵住朝堂上一群官员的群情激昂。 京中难得的风平浪静了几日。那舞女由刑部转去大理寺后,竟在大理寺狱中自尽,消息传出来时,她的尸身已被拖去乱葬岗。 刑部出示的证词说此事确实与温将军无关,是那舞女说卫雍晟曾经玷污了自己亲妹妹,却又嫌弃她的出身,所以连侍妾的名分也不肯给,姑娘受不了流言蜚语,年纪轻轻只能投湖自尽,所以舞女才要让他血溅当场。 真相大白,很快温谦便被兴庆帝解了禁足,兴庆帝还专门遣冯陈前来慰问了一番。温谦连续两日在都在指挥使司无所事事,可兴庆帝还是没有复他的官职的意思。 温谦实在忍不了了,他提笔写了封帖子,让杨风彻给谢誉递过去。
第三十二章 算计 七月初七,谢誉应了温谦的邀,按时来了三千醉。 “谢大人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温谦坐在桌前,双手抱臂,面露严肃之态。 谢誉还是穿着那套靛蓝色的衣袍,虬螭的纹样栩栩如生。他一手握着一把折扇,另一手轻车熟路地拉开凳子:“七月初七,风和日丽,宜出门,宜赴约。” 温谦起身来到谢誉身边,单手撑在桌沿,他问到:“我还以为谢大人准备卸磨杀驴,再也不愿来见我了呢。” “怎会?”谢誉抬起头,笑盈盈地说:“将军已经化险为夷,谢某自然是为将军高兴。” “谢大人的愉悦我可承受不起。”温谦附身,迫使谢誉稍稍后仰,他道:“我当谢大人缘何送礼,原来是在这等着。” 二人一坐一站,目光一仰一俯。谢誉的折扇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似有若无地点着膝头,牵动着温谦身上的衣料,敲打着温谦心里的怄气。 “将军这气生得莫名其妙。”谢誉苦恼到哀叹,“谢某明明已经献上歉礼了,可将军还是要来兴师问罪。” 温谦被他的装模作样气出笑了:“谢大人真是颠倒黑白。” 谢誉说:“都是小事,何须耿耿于怀,少将军是效仿尾生吗?” “谢大人好算计,还不许我记仇?”温谦道,为了表现出生气的样子,继续弯了腰,他几乎能从谢誉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样子。 谢誉的瞳孔在白日里是琉璃般的棕色,映出的人影明晰清澈。温谦不禁想凑近,想将那瞳孔的边界都记在心底。谢誉被他的目光烫得颤了眼睫,他情不自禁,逃一般地起身,却被温谦堵住了路,只能夹在温谦与屏风的中间,脚边的木凳沉重,谢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谢誉不想面对温谦直白的质问,开口的声音带着欲盖弥彰:“也只不过是让将军在家里蹲了三天而已,对将军来说其实无关痛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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