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奈扯开嘴角,“王后,我们过几日就会再见了,都算不上是离别,我看不看他...不是什么大事。” 在这千军万马和送行文臣之前,他还要来一场矫情的喊话吗?又不是需要做戏的火棘之刑,又不是此去难再见。 可是王后好像并不觉得喊话有什么矫情或不妥,看他屡次拒绝,望向远方儿子的身影面露愁容,好像在看...非要和负心人私定终身的叛逆女儿。 “枭儿——!”王后双手拢挡在嘴巴两侧聚拢声音,“万事小心!!” 声音穿过城墙头,越过投石机与各种战车,掠过数十万将士的列队,被冷风层层吹散之后,还是传到了队伍最前头的拓跋枭耳畔。 他侧了半身回头,本想回应母后,却发现了母后身侧的身影——虽然隐匿在毛绒的斗篷里,他却一眼认出。 于是母后刚才的喊话被他抛掷脑后,准备好的胸有成竹脸也变成惊喜的笑脸,眼睛都快笑成一条弯弧,“哥哥,你来送我了!” 北疆士兵没有因王后的喊话而有所动摇,听见拓跋枭这一句,一个个都开始偷偷往后看,拓跋枭身侧的副将还用拳头锤拓跋枭的大臂,看口型好像是在学他说话,调侃他的称呼。 数万将士都在看陆棠鸢的方向,不是好奇和揶揄,而是在和拓跋枭一起期待这段红玉之盟的美好回应,毕竟此前在火棘之刑时,他的表现十分深爱。 这么多人面前,他不想让拓跋枭丢面子,也不想让自己难堪,最终用右手掌心按住心脏,随后高举小臂合十双手贴上额头,非常完美到位的北疆祈神礼,默默用口型祷告,“平安。” 或许在将士和外人看来,他只是用内敛的方式回应了拓跋枭,只有拓跋枭知道,这动作背后有什么深意。 陆棠鸢并不信仰北疆神佛,从不屑于祭拜行礼,甚至中途破坏神罚。可如今万千将士面前,他如此虔诚。 他相信了祈求北疆神明是种祝福,能够带来好运与平安,他承认了北疆对于神明的信仰,背后的,便是对红玉之盟的承认。 拓跋枭在日出晨光之下,感受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他笃定,此去必定凯旋。——同年十一月中,拓跋枭杀大崇措手不及,迅速收回边境三十二城,又接连攻下此外三城,一路势如破竹,攻入洛平郡时,才尝到了第一次败绩。 对方的军队,是陆启正亲自带兵,不是士兵身手有多么灵活,也不是兵器有多么新奇特别,而是大范围用毒。 拓跋枭对毒的了解不多,不得不暂时守城停战,快马请萨日出城。 才斩杀一名趁乱潜入粮草营投毒的卧底,拓跋枭被溅了满身血迹。 按照常理来说,拓跋枭杀人利落,手起刀落说来不及见血都不夸张,之所以如此狼狈,是因为他与陆棠鸢的约定。 他们说好,攻下三城之后就要进行一次饮血治疗,可才下第三城,陆启正就带兵先发制人,还带来了棘手的未知毒,他不得不守在城池之中,治疗的事情只能一拖再拖。 他心里委屈,又气恼自己能力不足,攻下三城耗费两月有余,如今也无法脱身去履行约定,于是把不满全都发泄到了这可恨的卧底身上。 没有章法地乱砍一气,溅了满身血污,也变相杀鸡儆猴。 城墙南门是陆启正的军队,城墙门是北疆的方向,夜里烦闷失眠,他走上北门城墙吹风冷静,傍晚斩杀卧底的血迹被风干在脸上。 照最快的速度,萨日今夜就能到了,他已经从卧底手中得到了毒源,希望萨日能带给他好的结果。 他在城墙头坐了一夜,等待萨日,也眺望陆棠鸢所在的方向。 直至晨光熹微时,马蹄声终于在城门处响起,他正准备起身下去迎接,就听下方传来的通报声。 “来者何人!” “北疆巫医萨日。” “北疆王妃,陆棠鸢。” 拓跋枭腿一软,直接跌坐了回去,思念已久的声音此刻如此清晰,他却不敢转身看一看,怕是自己幻想幻听了。 “卑职参见巫医大人,拜见陆殿下!” 直至这一声传来,拓跋枭才真正清明了,连滚带爬地向城楼下跑过去,怕赶不上,直接一跃而下,拦截在两匹马飞驰之前。 天光还未大亮,突然冲出一个人来,吓得两人勒马拔刀,陆棠鸢手中的暗器差点就要掷出去,马匹前蹄落地之后,才算看清了来者何人。 拓跋枭都没发现他们的杀意,径直跑到陆棠鸢的马匹一侧,就差翻身上马把人拥入怀中,看见陆棠鸢雪白的衣衫,又退怯了。 陆棠鸢收起暗器拍拍胸脯,把斗篷上的帽子摘下,日出从侧方映照,让他微乱的发丝和缀汗的鼻尖都像镀了一层金粉。他没有下马的意思,抬脚踩在拓跋枭的肩膀,“你是刚从地狱回来吗,鬼差大人。” 拓跋枭都快不会说话了,声音里还有浅浅的鼻音,“你、你怎么来了...” 陆棠鸢转头看了一眼望天的萨日,又戴上了斗篷上的宽大帽子,借着遮掩用口型道:想你了。
第70章 重逢 拓跋枭巴不得立即上马将陆棠鸢抱住,可他也清楚,陆棠鸢就是看出他不敢满身脏污就来冒犯,才这么言语撩拨他。 想了又想,还是只敢亲亲踩在自己肩头的鞋尖。 愧疚道:“哥哥身体如何?怪我无能,没能及时给哥哥饮血。” “有萨日在,无碍。”陆棠鸢不在这城门风口处演那情深重逢,抽拉缰绳飞驰而去,到暖和的中军帐里等着。 掀开帐帘就闻见血腥味,地上的血迹大概是惩治了什么罪人,一旁的铜盆里泡着一支血箭,看来战场刀剑无眼,北疆神力也不是万能。 桌上纸张杂乱,有破阵图,有蜘蛛爬一样的部署字迹,他翻了翻,都是些被否定的打法,一张字迹比一张更烦闷,最后一张,却工工整整地写满了他的名字,只是纸张有些皱,边际还些濡湿的痕迹。 “啧,这是写来干什么了?” 拿着烫手,他原样塞回去,坐到一旁随意铺就的床榻上等着。 军帐简陋,床榻不似都兰殿软和,血腥味更没有都兰殿的熏香怡人,可陆棠鸢却舒心非常。 这才是他该在的地方。 这两个多月,身在北疆皇宫之中,他也算是尝到了一把苦等的滋味。 倒不是他多思念拓跋枭,只是在北疆,他无政事可做,北疆一夫一妻,他也没内宅争斗可消遣,从前还能等拓跋枭回来拌拌嘴,逗逗狗,现在除了吃饭就寝,就是被王后游说,无聊又无奈。 如此,他才发觉拓跋枭的存在,似乎比他想象的更重要些,自始至终,自大崇到北疆,都是。 在他还是九殿下的时候,防备心让他对落月都不曾坦露过内心苦闷,可他觉得傅枭是傻子,又对外做聋哑身份,偶尔当个出气筒来夜话倒也不错。尤其被陆弘禁足之时,傅枭反而成了那唯一的知心人。 到了北疆就更不必说,拓跋枭为他豁出性命的每一刻,都让他另眼相看,人在获得权势和富贵之后,仍旧心意不改,是相当难得的事,更是让他确信拓跋枭忠诚的重点,他每天做的最久的一件事,就是等拓跋枭回来。 那种等待有时候会让他内心调侃自己是个深宫怨妇,可到了拓跋枭真正出征的时候,他才深切体会到了何为深宫怨妇。 他还是过不了这种生活。 他就该去战场上杀伐果断,去深入漩涡之中搅弄风云,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拓跋枭疆出征,他这一身坏心思无处使,总让他胡思乱想。 拓跋枭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即使内力尽失,再无权势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他甚至很少想到这件事,可拓跋枭离开之后,他才发现,无论北疆还是大崇,深宫都是一样的摧残人。 他好羡慕那些能在前线厮杀的士兵,为什么他也是男人,却只能留在宫墙之内,为什么他也曾是百姓称赞的战神,现如今却只能裹着绒毛大氅出行。 不高兴的事情想多了,整个人都会垮下去,萨日来问诊时,还以为他相思成疾,没了拓跋枭都要活不下去。 “哥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拓跋枭从帐外一路小跑进来,一个跨跳跃过书案,边跑边把身上沾了脏污的外衣全都甩脱了,直接来到床榻跟前,往前一扑,干干净净地把陆棠鸢抱进怀里。 “哥哥,你骑那么快做什么?”拓跋枭抱怨。 陆棠鸢撑不住,同他一起摔躺在床榻之上,他护着陆棠鸢的后脑,说出他方才没来得及开口的回应,“我也想哥哥了。” 他环抱着陆棠鸢的腰身,埋在他脖颈间深呼吸 ,是都兰殿熏香的味道,像是被打上了独属于他的印记,“哥哥,你瘦了一点,萨日说是想我想的,我知道肯定不是,但我听了也高兴。” 陆棠鸢推着他的肩膀,梗着脖子往一侧躲开,“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满脸带血吗?如此一副罗刹面貌和我哼唧这些,未免太奇怪了,去把脸擦了。” 拓跋枭十分听话,立马起身,都顾不上吩咐下属,自己端着铜盆出去打水洗脸,陆棠鸢坐起身来,看了看自己的衣襟,还好没沾上什么脏东西。 他自小就喜欢穿白衣,只是在大崇,人们太过关注他的皮相,穿浅色总是衬得他这张脸更惹眼,也没气势,才做了数不尽的暗色衣衫,整日像个黑无常一般。 不一会儿拓跋枭就回来了,他这才借着中军帐里的烛光,真正看清了这张阔别两个月的面貌,比在北疆那时候晒黑了不少,倒是显得眼睛更透亮了。 拓跋枭笑盈盈的,眼睛里流转的怀心思一点藏不住,“哥哥嫌弃血脏,那我帮你把这一身白衣裳全脱了,叠整齐放好,不然一会儿我们治疗,还是要沾上血液的。” 陆棠鸢听他这司马昭之心直想发笑,反手屈起指节,往拓跋枭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急色,我是嫌你身上沾了别人的血,你的血我都要喝进肚子里,融进身体里,何时有过嫌弃?不脱。” “哥哥,你怎么说话这么好听?我都不习惯了。”拓跋枭被戳穿了也不羞臊,照样亲亲热热地抱过去,抱着觉得陆棠鸢穿的太厚,他抱不真切,竟厚着脸皮上手把那狐皮大氅给扒了下来,抱着陆棠鸢裹进被子里。 陆棠鸢曲膝往拓跋枭大腿上一击 ,“你说话倒是越来越难听了。” 比起温柔平和,拓跋枭好像更喜欢这种打骂,他喜欢的就是这样肆无忌惮的陆棠鸢,陆棠鸢能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就是他将爱人成功保护的证明。 他埋在陆棠鸢的胸膛里偷笑,地下不安地蹭动着,“哥哥,你快咬我呀。” 他已经等不及了。 “想什么呢拓跋枭,陆启正还在城门外驻守,我现在咬破你皮肉饮血,再把你榨干,跟卧底行径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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