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总说我用刀笨重,我还不服气,心说这刀本不就是笨重的吗?他使刀也没见多灵活。今日一见我算是明白了,刀是可以使得轻盈漂亮的,哥哥能不能教我?” 明明刀刃就在他的喉头,他的呼吸幅度也平稳不变,似乎只凭感知,就能知道刀刃与喉结之间的距离足够他呼吸,仍旧喋喋不休,真被陆棠鸢的刀法给惊艳了,“你竟以狼牙做刀环?真是太特别了,方才你闪身挥刀过来,我惊喜坏了,你比先生用刀要好看得多!” 毕竟是来和谈的,也知道北疆诸位王子都是个武艺高强的,陆棠鸢收了刀,歉意一笑,“是在下冒犯了,不知殿下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没事,就看看。” 陆棠鸢当下很想翻个白眼。 但确实,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北疆也处于优势地位,没必要丢了信誉名声来暗中刺杀他们。 就算真要刺杀,也不会派遣他们的王储前来,还如此不隐匿脚步行踪地直接从墙边跳进来,被发现还理直气壮地自报家门,气定神闲。 可能,他真就是来“看看”的。 在大崇京城里,偶尔来几个经商的北疆人,就会被百姓们当成稀罕物件“看看”,如今他们到了北疆人的地盘,处境倒是反转了。 可是这王储殿下赶的时候不好,陆棠鸢带过来的几个文臣要养精蓄锐准备明日朝堂舌战,几个武将不长脑子,反被北疆宫女灌晕了脑子,只剩陆棠鸢一个长脑子且身体强壮的武将清醒着。 于是尊贵的主子,沦落到为臣子守夜,陆棠鸢烦躁得很。 他牵起嘴角随意扯了个算是礼节的笑,“此处乃北疆王宫,殿下想看自然随意,在下大崇九皇子陆棠鸢,愿与殿下同行。” “嗯。”拓跋枭突然踮脚凑近陆棠鸢的脸,“我认得你,白日里你向父王与王兄进献美人时我就注意到你了,啧...你父皇怎么会派你来进献美人呢?” 陆棠鸢疑惑,“殿下此话何解?” 拓跋枭展颜一笑,少年纯净的眼神弥补了阴雨夜里缺失的星辰点点,“九殿下往旁边一站,倒显得大崇的美人们...都美得没有诚意了。” 这是句夸赞,还是来源于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少年,自然是没有揶揄和调侃意味的,可陆棠鸢改不了骨子里对“漂亮”的厌恶,接收不到半点善意,仍旧皮笑肉不笑,“殿下莫要说笑。” 拓跋枭笑得更灿烂了,“就是这样我才注意到你的。” 他继续道:“宴会上就是,明明心里已经将人骂开了花,脸上却摆着这么好看的笑,真是北疆少见的奇景,母后说得没错,漂亮的人是毒药。” 北疆人直率大胆,今日谈判宴席上已然领教,但单独落到陆棠鸢身上,他还是有点吃不消,他一时竟分辨不出这狗崽子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他收了笑,淡淡瞥了一眼拓跋枭,“夜深了,殿下请回吧。” 言罢不再作陪,转身回了屋里,留拓跋枭一个人歪头流连着陆棠鸢身影到过的痕迹,兀自喃喃道:“大崇先生教的不对,大崇成语两面三刀才不是骂人的话,分明是夸人漂亮的!” 陆棠鸢与北疆和谈共花费了四十余日,中间两方条件拉扯,陆棠鸢私自做不得主,来回传信上奏浪费了太多时间,最终也没能谈得融洽,眼见北疆耐心即将被消耗殆尽,大崇不能再将希望寄托于求和停战。 这几日里,北疆王储经常出没在他身边,甚至在等父皇圣旨的间歇时间里,还要拉着他去书房,让他充当先生教他大崇的文字,授他轻盈的刀法。 拓跋枭总是不吝啬对他的赞赏,“你知道吗,虽然我刀使的笨重,可我是北疆最厉害的!先生虽教我,可他打不过我!” 陆棠鸢面对这炫耀实在是恭维不出口,因为这小子用刀厉害不是因为刀法有多精湛,而是纯凭蛮力逼退对手,霸道无理得很。 但拓跋枭此言并不是求夸的,而是打心底里要夸他,“但我觉得,你若留在北疆,你便是最厉害的了。我什么都是北疆第一,好没意思,你陪我,我突然就觉得有意思了。” 陆棠鸢从不把他的絮叨听进心里,只当是敷衍孩子打发时间,顺便把北疆王储往“歪”的方向教导一下,“你不应该把我赶出北疆吗?你是北疆王储,怎么能允许有人比你更优秀?” “嗯?我是北疆王储又如何?”拓跋枭不解,“我即使是末位第一,那也是北疆王储,因为北疆王不是要什么都厉害,而是要知人善用。” 他解释道:“北疆人都听从神明的指引,神明既然让我降生为王储,那么大家就会忠于我,我只需要把厉害的人召集起来,让他们做合适的事情就好了。” 陆棠鸢没有回答。 是啊,身为一个主子,知人善用就够了,同样都是神明天象所选,为什么他会这么累呢? 大概是北疆人是真正的信仰和维护神明,与神明共生共荣,而大崇的“神明”,不过是政治武器,要为大崇带来利益才行。 拓跋枭悄悄摸了摸陆棠鸢的刀侧,“九殿下,你的刀真好看。那天夜里你把刀挥刀我面前,我应该卸了你的胳膊才对,可那一瞬间,我真被你的刀法惊艳了,先生的话总梗在我脑海里,你让轻盈的刀具象化了,是我浅薄了,你真好看。” 一会刀好看,一会人好看,陆棠鸢只觉得这王储是个跳脱疯癫的。 每每被拓跋枭拉来当教导先生,他都要被如此夸赞一番,就连写个名字也是。 “九殿下,你写的字真好看,你写的像竹子,我写的是枯树枝。” 夸得他不恭维几句都说不过去,“殿下的字豪放有力,字如其人。” 他的恭维没过心,说出来也阴阳怪气的。 拓跋枭不在意,“你的字也像你,劲瘦有棱角,你做任何事都是,用刀也是,轻轻地就能留下最深刻的痕迹。” 陆棠鸢不以为意,“殿下,大崇先生都是这般教的,大崇人写字都是这般,没什么特别的。” 拓跋枭却摇头,“我管那么多呢,我只管我世界里的事,你是我拓跋枭世界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写字用刀比我厉害,还特别好看的人。” 拓跋枭与他很投缘。 陆棠鸢知道,北疆王容忍他一次又一次的拉扯谈判,是有这小子的几分功劳在的。 这小子每次谈判都等在大殿里,不向着自家,反而多次给他开脱,北疆王气恼陷入僵局之时,这小子最高兴,一刻不等地拽他胳膊,叫他陪着学一会儿,等北疆王想想再谈。 可是国家利益当前,拓跋枭能做的、愿意做的,也就仅限于此了。 “阿枭,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大崇了,说不定,几年后我们会在战场上相遇。”陆棠鸢低垂眉眼,掩饰自己眼睛里根本没有的遗憾和不舍。 可拓跋枭眼里是真真切切的难过,他抓着陆棠鸢的袖口,回话回的驴唇不对马嘴,“可我觉得,你是我遇见过的,最特别的人。” 陆棠鸢习惯了这小孩的天马行空,“殿下的意思是,会在战场上放我一马?” 拓跋枭依旧我行我素,听不懂大崇话一般,自顾自表达:“你不能留在北疆陪我吗?我可以保护你!我可以让父王不杀你!还给你很多很多金玉如意,很大的那种!还可以送你万顷田,好不好?” 那时的陆棠鸢和现在的陆棠鸢都不知道,北疆王迎娶王后时,曾赠予王后百亩田地,还有专门打造的巨如意。 陆棠鸢那时只是笑答:“不必赠我万顷田,赠我边境三十二城即可。” 阿枭立马落寞下去,“我本以为我们会和谈成功的。” 他有大崇先生,熟悉大崇习俗,陆棠鸢却从未接触过北疆那复杂的民俗,陆棠鸢以为阿枭的落寞是因为一见如故的友人即将分别,殊不知,阿枭是难过自己示爱无果。 那天,拓跋枭伏在母后膝上哭了很久,母后安慰他,“孩子,你只是初次与大崇人接触,觉得大崇面孔稀罕,等你父王天下一统,你就会遇到数不清的大崇人,那时你便知道,这九皇子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不一样!” 或许是面容相似带来的归属感,拓跋枭一直和母亲更亲近,也更听母亲的话,他的年岁还小,对大崇的认知全数来自于母后。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反驳母后。 “母后,不一样的,第一个永远不一样!” 就像他爱吃草原上的一种甜果,看见甜果,他脑海中永远是第一次吃到甜果时的甘甜和惊喜。 就像他猎杀的第一只绵羊,他驯服的第一头雄鹰,他亲手锻造的第一柄武器。 陆棠鸢就是他年少情窦初开时,唯一心动的人。 心动却没能留下的人。 如若心动相爱再成怨侣,那也便罢了,第一次也没那么不可替代,可他们不是。 拓跋枭第一次体验到悸动,还说不清爱是什么的年纪里,就被那张情绪深不可测的脸给弄得魂牵梦萦,他还没来得及多看看,多猜猜,那个人就带着无数神秘和新奇散在了烟尘里了。 世上最意难平的不就是这样的无解的遗憾吗? 这样的遗憾是足矣叫人记一辈子的,尤其是奉行“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北疆皇室。 王后擦干拓跋枭的眼泪,“阿枭,好孩子,你不能对大崇皇子念念不忘。你要一心一意对你未来的王后,如若你娶妻后心里还有别人,就是对北疆众神的大不敬,是对北疆信仰的动摇,这是会给北疆带来不幸的,你知道吗?” 王后就像在将大灰狼的故事恐吓三岁孩童一样,用众神与信仰吓唬拓跋枭,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儿子真的对大崇皇子有了“情”。 就算是美艳,那也是个男子,拓跋枭还这样小,同龄玩伴里也没什么女子,阴差阳错地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上了这样一个外族人,“特别”一下子盖过了所有,让拓跋枭产生爱恋的错觉。 等他长大后看得更多了就会明白,陆棠鸢是普通的,爱恋是要给女孩子的,他会更深情的爱上一个美丽的女子,而不是错把儿时玩伴的投机当成爱恋。 却没料到,阿枭从抽泣中突然抬头,很认真地询问:“退一万步讲,他就不能是我的王后吗?” 王后:“啊这...” 那日之后,北疆与大崇重新恢复敌对,阿枭每日都在神庙里给敌方将领陆棠鸢祈祷,把神庙的大祭司气得够呛。 他还理直气壮,“我只是祈祷他平安,又不是祈祷他把北疆打败,这不冲突!你也过来,祈祷北疆未来王后的平安。” 大祭司上报这荒唐事,北疆王只当孩童顽劣,无心戏言,将他在神庙里关了禁闭,处理时也没避着人,却叫有心人——被安置做宫女的美人给听了去。 美人名为落月,是陆棠鸢身边的影卫,最善轻功与暗器,遂潜入神庙,花费三个夜晚,才确定了拓跋枭的关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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