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医,如何?”陆棠鸢以折扇掩住口鼻,皱着眉头。 地下潮湿,又混着浓重的血液腥臭味和尸身的腐味,他向来是能避则避。 但第二场比赛开始之前,他必须要保证这匹“狼”的状态,这狼孩又除他之外六亲不认,他只得亲自带杜太医前来。 “回殿下,这孩子除却右眼皮砸伤外,并无其他外伤。”杜太医。 陆棠鸢疑惑地看了一眼锁链之下,被黑红凝血糊得没了人样的狼孩,又被狼孩依旧赤裸的眼神烦扰,转回了头。 “殿下,其身上的血污,皆源自他人。”杜太医回话时,白色外袍上,也已经沾满了暗红。 他继续禀报,“这孩子颅内有轻微瘀伤,才会言行痴傻,臣已开好药方,每日三副,喝上三月——” “影响斗兽赛吗?”陆棠鸢冷声打断。 “回殿下,瘀伤只影响心智,于斗兽...基本无碍。” “那便不必医治了。”畜牲本就该痴傻,如此一来,一口饭就能任人驱使。 若是恢复了心智,就该要富贵,讨权势,不知天高地厚,变了忠心。 尤其眼下这狼孩儿,远不止是富贵和权势上的麻烦。 上位者有上位者的考量,医者有医者的仁心,杜太医张口似欲辩驳,但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是,若殿下无事吩咐,臣便先行告退。” “杜太医留步。”陆棠鸢的手上捻着新的佛珠串,指了指狼孩儿,没再分出眼神,“你可知他年岁?” 狼孩儿没有得到视线,委屈呜咽一声。 杜太医却是浑身一僵,未曾抬头,“摸其骨相,约摸...十六了。” “是吗,不对吧?”陆棠鸢上前几步,矮身蹲在杜太医跟前,牵起嘴角笑着,“难道不是十九?” 他的四指上绕着佛珠,微抬食指,轻柔将杜太医额前散落的碎发捋到耳后,“杜太医如此仔细,难道没瞧见他颈间的红玉?” 扑通一声,杜太医连忙下跪,伏低了身子把额头磕进满地腐臭里。 地下兽笼的地面上总是浮着一层粘腻的污水,这层污水里,除了潮湿积水,便是死过的无数人、兽遗留的痕迹。 磕头激起的污水,溅脏了陆棠鸢的外袍,也沾湿了杜太医的发冠和头顶。 不知怎的,好像也糊住了杜太医的嗓子,叫他说话哆哆嗦嗦,“殿下饶命,臣今日从未踏足地下兽笼!也未曾见过什么红玉!此事绝不外传一字!” 陆棠鸢甩了甩衣袖,可脏污早就渗进布料。他拄膝起身,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杜太医,“本宫衣袖上沾染的污迹,着实难以辨认,但杜太医衣袖上的血色,本宫是越看越眼熟。” 他抬腿又踏下,重重踩在杜太医的后脑,“你身上,好像沾满了本宫那惨死兽王的血啊?” 所谓“兽王”是陆棠鸢斗兽赛里的王牌,有半分外族血统,力大无穷,未尝败绩。 却在前日的斗兽赛惨死。 若是正常战败也就罢了,可当时,二皇子的兽无论多别扭,都只盯着兽王的右脚脚腕攻击。 那是兽王身体唯一受过伤的弱点,自从受伤,他所训练的方向都有所调整,兽王出招极少使用右脚。 而且,这件事除了他和杜太医,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本宫知道,你慈悲心肠,跟着我这几年,有时候不得不见死不救,亦或强行透支他人性命。” 陆棠鸢脚下一句一用力,看杜太医为了不让自己脖颈折断,已然趴在了腐臭的地面上。 墙角的狼孩也弓起了脊背,蠢蠢欲动。 陆棠鸢低垂眉眼故作可怜,“你有难处可以跟本宫说啊,本宫放你还乡和妻儿团聚不就好了?何必做些小人勾当投奔我二哥,可怜你的妻儿...唉。” 杜太医忽然剧烈地挣动起来,或许是想问问自己妻儿的下落吧,可他一个年过四十的医者,如何挣得过陆棠鸢。 杜太医的指节泛白,抠抓地面试图起身,指尖给地下粘腻黑红的血污添上了几丝鲜艳,指甲都翘起与血肉分离,也未能将陆棠鸢的腿脚撼动半分。 嗓子里的呜咽从求饶变作愤怒,又不得不化成痛哭,慢慢地,慢慢地,胸膛的起伏渐渐消失,唯一能寄托希望的双臂也瘫软在了两侧,杜太医没了动作。 不是因为没了力,而是知道了自己即使挣过了今日的陆棠鸢的腿脚,也挣不过明日陆棠鸢的佩剑,后日刽子手的鬼头刀。 地面上的污水分明那么浅,却还是能灌满一个人的口鼻,夺走一个人的生路。 良久,陆棠鸢缓缓走向一旁面无波澜的狼孩儿,“知道为什么杀他吗?” 狼孩儿眨巴两下眼睛,直勾勾盯着陆棠鸢的脸,咧开嘴一笑,眼睛里干净得清潭一般。 随后...摇了摇头。 陆棠鸢语塞,傻得够清澈。 “若你忤逆本宫,背叛本宫,便是和他一样的下场。” 狼孩儿倏得收回笑容,呆呆地看了一眼杜太医平静的身体,“呜...” 天知道呜是什么意思,这一刻陆棠鸢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把后续斗兽赛的希望全都压在这个傻子身上,真的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吗? 他看着狼孩儿一脸懵懂地朝他爬了两步,想靠得更近,但又突然顿住,皱着鼻尖嗅闻他的指尖,随后微启唇齿,探出舌尖...他一瞬间回想起昨日大殿之上,狼孩对他那放肆的眼神,猛地后退两步,左手打开折扇机关,横展在胸前,每根扇骨都刺出了三寸长的利刃。 狼孩儿被他吓得抖了一下,随后蹲回墙角,委屈里又多了几丝怒气。 他这才发觉,自己抬起的左手上被溅上了污点,狼孩儿是想帮他舔干净,并无冒犯之意。 “当真是个畜牲。” 虚惊一场,他收回机关扇,想再上前继续交代,狼孩儿却不情愿了。 一个转身背对着他,面朝墙角窝着,像个生闷气的孩童。 “... ...。”陆棠鸢,“转过来。” “哼!”狼孩儿重重地哼了一声,为了哼出这一声,肩膀都在耸动。 “......。”陆棠鸢。 他能如何,打不得,伤了狼孩儿,赛场上吃亏的是他自己。骂不得,这傻子人话都听不懂几句,不过白费口舌。 他今日来,一是确认狼孩儿的身体状态,二是了结杜太医这个叛徒,三,便是带走狼孩颈间的红玉吊坠。 这红玉吊坠就如同狼孩儿脑子里的瘀伤,必须完完全全由他控制,由他掩藏。 但眼下的情况,他不敢动作。 他并未摸清狼孩儿的脾性,也不能完全确认狼孩对他的服从性,现下狼孩儿对他有了不满,他若贸然抢夺红玉吊坠,难保不会将其激怒。 就算瘀伤,就算痴傻失忆,那枚红玉吊坠的重要性也应当是刻在内心最深处的东西。 畜牲护“食”最难惹,他还是先回寝宫,换下这身脏衣服为好。 他踏出门去,落锁。牢笼的铁门坚固无比,但之于狼孩儿来说,不过是摆设,有没有关押的作用,完全取决于他的意愿。 他走出五步去,原地等了一刻,关押狼孩儿的牢笼里并无异动。 稍稍放心,但临走前还是吩咐了三队影卫守在狼孩儿牢笼的三尺之外。 他警惕着那个不人不畜的玩意儿,却不知道这玩意儿面对墙角的表情并无丝毫愤懑。 待他走后,狼孩儿悻悻地回头,但留给他的只有一具趴伏的尸体。 他愣愣地看着陆棠鸢留下的脚印,想到陆棠鸢对他厌弃又提防的模样,嘴巴一瘪,眼角的睫毛便被沾湿了。 含含糊糊地,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别扭的音来。 “殿下…”
第3章 虔诚的跪拜 陆棠鸢向来睡不安稳,但今夜尤其心慌。 果然,睁眼不足一刻,宫女便站在内室门前低声禀报,“殿下,王统领说狼孩有异状,恐其暴动,劳您移驾地下兽笼。” “嗯。”明明疲累困倦到一个字都不愿多说,闭上眼睛却比睁开眼睛更觉眼皮酸软。 他从榻上起身,看着一旁繁复的皇子官服,提不起一点力气。 等在外面的宫女了解他的心思,提着一件紫貂大氅为他披上,失去外衣阻挡,常年征战留下的伤疤从里衣领口蔓延到脖颈,荆棘一般狰狞又顽固。 夜里霜露重,凉风从衣角侵袭,从骨头缝里透着酸疼。 自三年前大战凯旋,他的旧疾一直没好透,但这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以至于没有个叮嘱他添衣保暖的人。 人人都说他能征善战,百战不摧,说久了,他自己也信了。只有病痛的时候,他才会记起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 一月冬日里的卯时,天光未亮,地下兽笼里一股更浓重的湿冷气息席卷他的身体,每往里一步,膝盖都像被钉锤敲击,可他不能被任何人看出端倪。 远远地,他就见王诚跑过来,“殿下,守在门口的兄弟听见异动,悄悄查探,那畜牲把杜太医的尸身...活剥了。” 陆棠鸢看向前方驻守的百十影卫,有些犹豫。 那狼孩儿昨日里恼了他,大抵是在发泄脾气,他这罪魁祸首若是前去,岂不是给它添堵? 可他是狼孩儿唯一愿意交流的人,斗兽赛在即,不赌一回,他怕是要再次输给二皇子。 到时候,朝臣又要议论他身上的“天象说”,父皇也会对他失望。 “呜?” 夜里的地下兽笼很安静,尤其这一边空旷,只单独关押了狼孩儿这一只兽。 所有人都清晰地听见了狼孩儿的声音,影卫队和王诚不声不响将手搭在佩剑上,心跳声混着潮湿屋顶水珠下滴的声音,仿佛大战一触即发。 紧接着,兽笼铁门响动一声,影卫队齐齐拔剑对着兽笼的方向,王诚闪身护在陆棠鸢身边。 但是,铁门也只是响动了这一声。 狼孩儿正抓着两根铁柱探头往外看,铁柱之间缝隙小,将狼孩儿右脸颊上的肉挤成了包子,右脸颊上的肉又将他的右眼挤得眯起来。 隔着层层包围与交错的刀剑,他只望着站在最后方的陆棠鸢,然后眼睛便亮了起来,纯粹的喜悦盈满他的神情。 陆棠鸢看着,狼孩儿回头看污水里血肉模糊的杜太医,又兴奋地转回头来看他,如此往复,眼神期盼,不像发泄,倒像是在...讨赏邀功。 狼孩兴奋太过,动作之间,颈间红绳露了出来。 陆棠鸢赶紧下令,“都退下。” 王诚瞪大了眼睛,语速极快,“殿下!他现在摇头晃脑,似欲冲出牢门,俨然是暴动的前兆!我等誓死保护殿下,绝不——啊!” 陆棠鸢抬脚把王诚踹了一个踉跄,“退下!” “嘶...是。”王诚捂着后腰,挥手带影卫队后撤,退出拐角前又探出头,“属下在外候着,随时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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