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口左边通往瓦山村,叫小瓦径,瓦上村的人也从这条路回家。 右边则通往小河村,五里来长,叫小河径。同样,岗下村也靠这条路进出。 莫非站在分岔路口,忽然想起,瓦山村和小河村离得不过八里地,他还从未去过小河村那边呢。 左边的路,他打小起走了近百遍,早没了稀奇。而瓦山上,几个能爬的峰头他全爬过,北山脚屋后那片更是摸得透透的。 要不,去爬爬撞牛峰?左右无事,瞧瞧那山背上是个什么光景,有没有竹子?与瓦山又有些什么不同? 思定,他便拐上了小河径。 小河径的一边贴着撞牛峰的山脚,莫非贴着峰脚往前走,自己寻么上山的路。 弯弯绕绕走了二里多,才找了一处没那么陡的坡,他双手攀住一颗小树,脚下一蹬就上去了。 山上枝丛茂密,莫非捡起一根枯枝探路,边扫着腿前草木边往山顶上爬。爬了一刻钟,地势平缓了些,瞧着像是撞牛峰的山背了。 这一路走来,所见到的树木都没有瓦山上的高,但比那边却要茂盛许多。 脚下这片山峰看起来没什么人来,灌木丛下覆了厚厚一层落叶,隔年的枯枝掉了一地。 草鞋打滑,莫非小心翼翼走得很慢。 他顺着山背慢腾腾又走了近一里,发现地上枯枝基本没有了,大树干上还有旧时被砍过的痕迹,想来此地有人打过柴火。 也没什么好看的了,若遇到小河村的人,还得解释一番,莫非决定下山回家了。 他躬下身,清理草鞋里的树叶和小木棍,下山要是不当心滑倒,非得摔出毛病不可。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 莫非顿住,不知是人还是野兽,不管哪种,最好先躲起来。 他轻轻穿上草鞋,捡起探路的木棍,半蹲在灌木丛后。 山腰的声响还在继续,像是有什么在来回走动。 莫非悄悄扒开点树叶朝声响处瞄去,只见一个衣着破烂的削瘦男子,正弯着腰在五六丈外打理柴火。 男子四周散落了许多枯枝,旁边的树下还靠着一捆理好的柴火。 估计莫非来时,他刚好在休息,所以没听到响动。 莫非静悄悄蹲着,只想等这人先走,都是不认识的,碰面尴尬。 那男子也并未注意到山头有人,专心捡起枝子,用脚踩,用手掰,理得整整齐齐,然后摆到一起。 半盏茶的功夫,他就理出一捆,用备好的藤蔓紧紧绑起来。 莫非发现他的柴火多是捡的枯枝,腰上也没有别柴刀,不知家中是何等境况,居然用手来打柴。 一把柴刀只需二十多个大钱,而一把锄头需五十个大钱。 当年自己离家,两手空空,为了买一把锄头挖地,山间树头能摘的能摸的,哪样都不放过。冬日里光脚逮雀儿,冻得没有知觉;下潭摸鱼虾,没有桶也没有盆,用草皮子包着,连夜走到县城赶最早的市,闷头在饭庄酒馆门口叫卖...... 辛辛苦苦两个月,简直是用命才凑齐一把锄头的钱。 男子将第二捆柴火拖到树下摆好,累得气喘嘘嘘。他直起腰,擦了擦额头,又揉着手臂,转身回到树下歇息。 莫非这才看清他的模样,瞧着不过二十来岁,五官并不如何惊人,只是眉目清疏,肤色也比旁人要白很多,显得温和柔软,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男子的头发干枯却打理得齐整,一双眼,黑凌凌像沁在水中的墨石,此刻定定望着上空,似乎凝固了许多心事在里面。他身上的衣物洗得发白,空荡荡的挂着,臂膀及前襟上有几个破洞,能看到内里的皮肉,几道被枝条刺棱划出的红痕,从脖间蜿蜒而下,被白皙的肌肤衬托着分外显眼...... 莫非冷不丁打了个颤,仿佛不知哪处荡来一缕风,顺着四肢百骸往他胸腔里钻。五脏六腑经脉血肉,忽然又麻又痒还胀痛起来,却无从下手去挠去抓去抚慰。 心也跳得要窜出胸腔,却有什么密密麻麻的东西缠绕上来,让他定在原地连气都快喘不上来。 男子还在静静坐着,双手搭在膝盖上,细瘦的手指微微颤抖,可见气力有些不济。 一片枯叶从枝头掉落,蹭过他的手边,男子恍惚间被唬了一跳,抖索着手掌跳了起来。等他探头查看,发现是片叶子,自己摇摇头笑起,眼尾显出几条纹路,平添了三分愁肠,更是让人怜惜。 莫非望着他的笑颜,忍不住跟着咧开嘴,肺腑间堵着的那口气瞬间接了上来。 他摸摸腰间的竹筒,想着男子做半天活该口渴了,也没见他边上有水,要不...... 只是还没等他鼓足气现身,就见男子又沉了脸,莫非莫名又缩了回去。 许是歇了这会子功夫缓过了劲,男子将一根备好的木棍充作扁担,扎进两捆柴火里,使劲将它们立了起来,又从边上拿起一个半鼓的破布包挂在柴杆上,弯下腰浅浅扎了个马步,腰背用力往上一顶......木柴没有挑起来。 他调整了一下马步,深吸一口气,轻轻地给自己打了个气“嘿呦!” ......木柴仍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莫非差点笑出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人家看穿着就晓得家贫,身量又瘦弱单薄,力气小本是件憾事,自己才吃几天饱饭凭什么笑话人家? 不若现在去帮他挑柴,也算结个善缘?他若问自己为什么在这片山上,就说迷路了? 莫非刚做好打算,还没直起腰,下面隐约有个男人的喊声传来,叫着什么“咚咚铛铛”的。 年轻男子也听到了,放下扁担朝那边走去,一边大声回:“哎~大伯,我在这呢!” 莫非只得又缩回树丛后。 一位黑瘦精干的老者拨开灌木爬上来,从腰后抽出一把柴刀,“听说你上山拾柴,寻了半天。柴刀带来给你使使,总是用手多伤人。” 年轻男子摆摆手:“麻烦大伯了,我已拾好了。去岁大雪压断许多枝子,随便捡捡就有一大堆。也是巧了,捡得多了,大伯,您将我这两捆柴火挑回去吧?这地上还有许多,我重新理两捆出来。” “现成的柴火我来理就是,占你便宜作甚?冬冬,你和大伯这么客气......唉!” 树丛后的莫非这才晓得男子名叫“冬冬”,也不知道他姓什么?是哪两个“冬”字?这名字念在嘴里太亲了,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叫冬冬的男子仍是劝:“没事的,我把那两捆整多了,挑不动,正犯愁呢,地上这些刚好够我了。大伯,您还不知道我这力气吗?刀给我吧,您歇会儿。” “我力气大点,又惯用刀的,你打下手吧。”他大伯坚持,操刀开始劈柴,给侄儿捡那经烧又细巧的枝干,这样拿回家用手脚去折断也不费什么劲。” “好吧,我还捡了点蘑菇,给您分一碗回去吃。” “这个好!前儿晚上你伯娘还念叨老不下雨,都吃不着蘑菇了。” “嗯!菇子是还小,不过烧汤很鲜。” “大伯都被你说馋了,就怕你伯娘手艺不行。” “伯娘烧的肯定好吃,要是家里还有猪油搁一勺进去,那真叫好吃哪。” 莫非听得也饿了起来。 屋后的山上没蘑菇,早几年他翻山越岭去别处捡过,费一天劲也捡不了两斤。隔天拎去县城,又碎又坏的,才卖五文钱,耽误两天功夫,委实不值得,后来就没去捡过了。 冬冬将柴杆上的布包拿下来,想了想,将破衣前摆处撕了一大片下来,衣服洗得稀荒,前摆那片晃荡得扎眼,撕起来毫不费力。 他大伯叫起来:“啊嘢~~,怎么把衣服撕了,我用衣襟兜一兜就行呀,你那衣服也就前摆还有点好布片子,回头还怎么穿。” “这摆子自己要掉了,省得被枝子刮走不晓得。”冬冬将布包里的蘑菇倒了一大半在布上,蘑菇不多,也确实很小,伞头都没开,这一堆也不知要捡多久。 他小心拢起布,扯了边上的茅草径将口子扎紧,又重新挂回去。 莫非盯着男子一晃间露出的细瘦腰肢嘴里冒出许多口水,他赶紧咽进去,又夹紧下身。心里还想,可怜啊,这人家里必定穷荒了,日常吃不饱饭的,不然怎么腰还没我大腿粗呢? “哎,你也就这么两件能穿的了...回头自己补补吧,你那老娘指望不上的。”冬大伯叹息着,又见他给自己倒了一大半蘑菇,赶紧说:“给我这许多,你家里够吃?回头我叫大娃子他们自己来捡。” “够的。大娃子还小呢,不好让他们上山的,回头伯娘和大贵兄弟该心疼了。” “心疼啥?你还没锅台高就开始做饭,还要带弟弟。他四岁上山来耍还要不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啊,还心疼小侄儿呢,他娘把他看得极重,跟你比,他是掉在了福窝里。” “我娘身子不好呢。”男子无奈地笑笑,弯下腰收拾柴火。 “也没见她少吃一顿,一碗稀饭装出来,要用两只手端!” 冬冬不好接这个话。他娘从生完弟弟冬旺后,就开始病歪歪的,成天包着头,不是说胸口闷就是头发昏。 她说自己出不得门见风,可又舍不得屋外的热闹,而他家住在村子中央,左邻右舍挨得近,农闲时大伙喜欢端着碗蹲到一处吃喝唠嗑,于是他娘也端着一大钵高粱稀饭,坐院坎上听人摆阵。哪怕插不上嘴,哪怕无人搭理,她照样听得眉开眼笑,次次不落。 冬家大伯不再多说弟妹的事,话头转向其他人,“最可气你那个爹,成天想着躺尸,带着你弟弟把点农活干得稀烂!别人地翻七寸,他们就翻三寸,还翻得稀稀拉拉,父子一个德性!” 莫非听了直咂舌,春耕的地不翻深些收成能好吗?老话都说“春耕深一寸,可顶一遍粪”,他一人独住,积不起人畜粪水,都是把地翻到八、九寸深的,不就是使点力气的活么? “我晓得他的,口里说是你干活拖拉,才把你支到别处,其实是嫌你干活较真。不像冬旺,能跟他糊弄到一块儿,锄头随便拖一拖,就觉得地翻好了!糊弄田地,糊弄老天,把自己都糊弄了!” 冬冬大伯越说越恼怒,看起来他对口中的冬冬他爹真是一肚子火。 冬冬低头不语,他爹确实只愿和弟弟一块出门,见他跟着就骂的。日常把他赶来赶去,美名其曰“冬冬气力不足,指望他下地全家要饿死,只能让他干些轻省的”。
第4章 冬冬大伯将捆好的柴火立起来,开始用柴刀削棒子,一边削一边接着说:“唉,你这都二十四了,就不见那两个去媒人家走动走动,只晓得在家瘫尸!儿媳妇能从天上掉下来?冬旺也二十二了,一个两个,要拖到什么时候?你自己要有点打算了,在他们面前多提提。我和你伯娘两口子跟你爹娘说不上话,若是伸了手,怕会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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