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文卿一顿:“为什么?” “陛下觉得,如果我的身份为人所知,会给我带来危险。所以他给了我客卿的身份,希望这件事能瞒过所有人。他在保护我……很用心。”朔月想了想,诚恳道,“我不想让陛下失望。” “陛下是对的。”严文卿拍拍他的肩膀,庄严地承诺,“你放心。” 两刻钟后,谢昀所居的平宁宫里。 李崇道:“北境来了急报,陛下在和几位大人商议事情,回来且还要一会儿呢。” 朔月点点头:“那我去里头等陛下。” 行宫比起皇宫清简许多,纵使是平宁宫也不见得多富丽堂皇。朔月靠着床头,百无聊赖地翻着从宫里带来的书。 最先的那本习字字帖早已经烂熟于心了。他丢开书,望向窗外墨蓝的夜空。偶尔几声猎犬吠叫,声音很快便消失无踪了。 谢昀什么时候回来呢? 谢昀安排好边境事宜回来时,朔月正蜷在床边角落,抱着一本卷页的字帖,睡得正沉。 因边境不太平带来的烦扰一扫而光。他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微微弯起了嘴角。 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他已然在百忙之中听人原原本本转达了。 朔月不可能永远活在他的保护之下,他也不希望朔月做个任人揉搓的面团子,适度展露锋芒和利齿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今日朔月能够一箭惊众人,他欣慰之余也着实满意。……只不过周廷山的演技实在有些拉垮。被旁人这样对待,也不知朔月有没有为此伤心,回头还要好生安慰解释。 进退两难,他何时这般操心过。谢昀叹了一声,正要给朔月抱到床上去,却忽然听到一句含混的呼唤:“陛下……” 醒了?谢昀正要答应,打眼一看,朔月却还闭着眼睛——原来是在说梦话。 谢昀莞尔。抱着字帖睡觉,不会是在梦见自己逼他念书吧? 他轻轻拍拍朔月的脸:“到床上睡,行宫这边冷。” 正要把人放到床上,朔月突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肩颈。 谢昀一顿,身体莫名僵硬起来。 他轻轻拿下朔月的手,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根无形的柔软的线牵住了,被这么一个温和荏弱的灵魂牵引着亦步亦趋,却不觉得没有自由,注视着前面的少年时,心中只有无限柔情。 直到那沉眠之人呢喃着再度呼唤“陛下”这个名字:“陛下,我不会忘记你的……” ——忘记?何以忘记?他明明好端端在这里,何谈对已离去之人才会提及的“不会忘记”? 短暂的僵硬、疑惑、茫然过后,谢昀如遭雷击。 ——很明显,这个陛下,指的不是他。 牵引着心脏的那根线啪嗒消失,或者是那根线从来不只牵引着他。 刹那间,扬起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消退,便僵硬在了脸上。 谢昀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和严文卿坐在了一起,后者递给他一盏茶:“这么晚了,陛下怎么到这来了?” 陛下陛下……谢昀一个激灵,回魂般望向声音的来源。 哦,是严文卿啊,那没事了。 谢昀干咳一声:“……睡觉。” 严文卿沉默片刻,诚恳道:“陛下你别这样,我害怕。我虽然没老婆,但真不是断袖。” 你想跟我断我还不乐意呢。谢昀磨磨牙:“……就你话多。” 严文卿偏过头上上下下打量他,陡然福至心灵:“陛下这模样……谁拒绝了陛下?” 谢昀恍恍惚惚,只听见了那一句“陛下”。 陛下……为什么谢从清是陛下,他也是陛下呢? 哦,对,因为他是谢从清的儿子。 谢从清从朔月六岁的时候就待在他身边了,虽然混账又荒谬,但朔月却还念着他,而自己只在朔月身边一年…… 从一开始初见,他揪着自己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陛下不需要我吗”,再到后来,小家雀一样收拢羽毛,乖乖躺在地板上守着他,听他的话,读书写字、日日陪伴、寸步不离,都是因为谢从清的教养。 甚至他执意要与自己睡在一处,也是因为昔日他正是如此对待谢从清。 自己从他身上获得的一切,都源于谢从清。 而自己带给他的,又有什么呢? ——朔月在称呼他为“陛下”的时候,会想起已经死去的谢从清吗? 谢昀深深地吸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这个问题令人如此难以忍受。 他从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活人终究是战胜不了死人的。 严文卿觑着他的神色,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声:“陛下,我今日瞧见了一点东西……大约陛下早就知道了。” 谢昀一叹:“你知道了。” 围场行宫,星空明亮,风清月明。 朔月自平宁宫床榻上醒来,愣愣地回忆梦中景象——不知为何,他又梦到了谢从清,梦到了谢从清病重之际,他握着谢从清的手,庄重地承诺“我不会忘记陛下的”。 他不知道为何会梦到谢从清。谢从清在时也举行春猎秋狩,但他一次都没去过。 他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在床上。 是陛下把自己抱上来的?那陛下如今去何处了? 他急匆匆去问守门的侍卫,在得知谢昀来而复去后,一颗心陡然沉了下来。 行宫里,严文卿嚼着小花糕,一边飞速串联这一年所有的不寻常,一边满腹真情实意地叹息:“哎……原来如此……我就说当初……陛下啊……” 先帝、谢昀、朔月、长明族、不死者、契约、守候、相伴。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抛开一切繁杂问题,言而总之,就是——陛下心动了。 要不怎么说皇帝陛下不同于常人,心动的对象都这样不同。 谢昀深深吸了口气,看起来想把他一巴掌拍死。 严文卿及时止住真情流露,为陛下再奉上一盏茶,模棱两可地宽慰道:“陛下,此乃人之常情。”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当然是人之常情。 谢昀不语,严文卿又道:“陛下若是有意,不妨亲自问问。毕竟朔月那么听话,问什么答什么的。” 于严文卿来说,所有的事情都明了了。然而于谢昀来说,他正在恐惧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眼神一闪,忽而瞥见了门外踌躇的身影。 ——朔月来了。 【作者有话说】 计划3.27入V,届时更新7000+,从33章开始倒V,谢谢大家捧场(鞠躬)~
第49章 这样的春夜 严文卿识趣儿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这两人——一个神思恍惚,在百忙之中纠结于我爱你你爱谁,另一个…… “陛下,我听到了。”朔月说话时还有些气息不匀。 他自平宁宫一路奔来,跑得太急太快,头发凌乱地散在脸颊两侧,在这微冷的春夜里,额头还冒出了汗。 谢昀下意识伸手,想给他捋一下头发,擦一下汗。 “陛下,刚刚你和严大人说的话,我听到了。”朔月平复了一下呼吸,眼睛清亮地重复,“陛下想的话……我愿意。” 谢昀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中。 这是他梦中出现的场景,这是他梦中也想听到的答案。但…… 春山宁静,明月澄澄,偶然响起几声鸟鸣。 这样的春夜,合该两心相映,红烛高照。 “我喜欢陛下。皇后,妃妾,侍从……什么身份,我都不在意。”朔月虔诚地仰望着谢昀,如同信徒在朝拜至高无上的神明。他去触碰谢昀衣袖下的手掌,一遍遍地自我剖白:“我愿意的,陛下。我愿意。” 他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地位。只要谢昀愿意,他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 这本就是他们之间的契约,亘古不灭。 他做这天下的君父,做百姓的明主,他便做君主身边最亲密而忠诚的影子,必要时用不灭的身躯护他平安康健。 既然已将全副身心交付,又有什么不能做呢? 谢昀定定地凝视着他。 他太简单,太明净,不知道这件事情在他人眼中会变成什么龌龊模样,不知道自己的答应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谢从清”与“谢昀”有什么区别。 他们离得那么近,彼此呼吸可闻,唇齿间的气息扑在对方面颊上,浓黑的长发海藻般交织,有那么一些落进了谢昀掌心,痒痒地搔着敏感的肌肤。 谢昀咬着牙去掰他的脸:“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朔月拨下谢昀的手,凑上前去细细密密地吻他的眼睛。 “朔、月。”谢昀的声音哑的不像样子。 朔月抬头看他,眸中满是清澈和疑惑,谢昀相信自己没有看错,那眸子安宁如初,没有一丝丝……情动的迹象。 可是他还覆压在自己身上,落在自己唇上的吻留有滚烫余温,鬓发衣袍散乱,姿势暧昧又轻佻。 少年嘴唇染得水红,黑发缠着雪白肩颈,如同温暖海洋中随波逐浪的茂盛海藻,随着海水起伏而婀娜起舞。 而它的主人是海底深处的精怪,用看似天真无邪的眼瞳,无知无觉地勾走满是贪欲的魂魄,邀请他与自己共赴人世间最热烈又荒谬的云雨巫山。 朔月学着话本里的模样,轻轻抚上他的衣襟:“陛下……” 一声陛下,如冷雨泼下。 陛下……他是朔月注定的无数“陛下”之一。 ——已经有人比他来得早。 谢昀一颗心如同被抛掷进寒潭,冻住了所有旖旎情思。 他慢慢坐起身来,声音温缓如白水:“……陛下?哪一个陛下?” 朔月顷刻愣住。 他跪伏在谢昀膝前,问得小心翼翼,每一个字都是仔细斟酌好才敢开口的,姿态卑微而虔诚:“陛下……嫌我不干净吗?我没有……” 朔月的指尖还抓着自己的衣袖——谢昀猛然甩手,大踏步向外走去。 掌心还残留着衣衫的温度,可人却已经不见。朔月无措地站起身来,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 严文卿阻拦未果,探出头来,诧道:“怎么回事?” 朔月摇摇头,茫然道:“……我也不知道。” 他一言一行都顺从陛下的意思,“我愿意”的回答也真实的不掺杂一丝水分,缘何陛下却气恼离去了? 严文卿看样子恨不得自己追上去:“快追啊,发什么呆!” “可……”陛下那个样子,恐怕不喜欢别人跟过去。 严文卿恨铁不成钢地摇头,连推带拽把他拖出去:“你还不知道陛下那嘴?硬的跟乌龟壳子一样!再说,你本来就要保护陛下安全,你不跟过去,陛下出事怎么办?” 一语惊醒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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