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除夕夜宴这几个后,朔月已经黏黏糊糊地缠了他一个上午。 在此之前,谢昀从不知自己可以恶劣到这种程度。 他明明知道朔月想做什么,却眼睁睁地看着朔月在自己身边,雀儿一样团团转,每隔一小段时间便带来些新东西。 有时候是新写的大字,有时候是从千鲤池里捞出来的一只不幸的冬眠乌龟,殷勤地倒茶磨墨、主动背书、使尽十八般武艺讨好自己,偏偏他就能极力忍住上扬的嘴角,仿佛从中得到什么趣味似的。 朔月出去又进来,这次怀里抱了一捧新折的红梅花。 谢昀终于不紧不慢地放下奏折,问道:“想去?” 朔月忙不迭点头。 ——想看热闹。他在宫中多年,因着谢从清金屋藏娇,从未见过什么宴会。 除夕夜宴亲贵众多,给朔月寻个位置再简单不过。谢昀淡淡道:“也不是不可以。” 朔月眼睛一瞬间亮起来,一捧红梅尚未放下,便朝谢昀扑过去。 在他抱上自己之前,谢昀后退两步,严词拒绝道:“不许。” 这家伙不知从哪学来的这一套,一言不合便要贴过来拥抱,没有骨头似的黏在自己身上,好像下一刻就要亲上来似的——谢昀吸取过往经验教训,理智又冷酷地拒绝了朔月热情洋溢的拥抱。 心里那股隐秘的渴求被他毫不犹豫地忽视。 朔月失落止步,想了想,把怀里的红梅递了过去。 “陛下,新年好。” 今年新年尚在国丧期,歌舞声乐一律免除,一应陈设布置虽然都简单许多,倒也不失新春气氛。 宫灯一盏盏点起,将漫天飞雪映出橘黄。位于皇城权力中心的亲贵们衣冠楚楚而来,最卑微下贱的小宫女藏在角落,也伸手接住一片雪。 朔月头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坐在严文卿身后小心地东张西望——皇子公主,太嫔太妃,宗室亲贵,林小姐没来,看来在自己家里过年。 席间有人注意到他,略略交谈两句便知这是陛下刚登基便封的客卿,一直在宫里习学。 但见他温雅有礼,大大方方出席夜宴,那番关于娈童、侍妾的猜疑便弱了不少,还有热心人问他是否有功名在身,是否有意明年的殿试。 论语刚刚背完的朔月:“……” 底下许多人朝谢昀敬酒,用复杂华丽的骈句恭贺陛下万福,有那么一瞬间,朔月笃定谢昀与自己一样头昏脑胀。 他蓦然有些理解谢昀说“这里无趣得很”,在微醺的酒意中,禁不住有些怀念照月堂里独属于他们的静谧时光。 视线中忽然闯入一人。 那是个模样文秀孱弱的青年,穿着绣有金蟒的华丽衣裳,朝他微微笑着举起手中的酒杯。 朔月愣了愣,也端起酒杯回应。 酒液下肚时他才想起来,原来这人是在鬼市有一面之缘的安王殿下,谢昀的七皇叔,谢从澜。 宴席上觥筹交错,他二人这一番互相敬酒在其中并不显眼。 酒液入喉,带来一股微微的辛辣。这股辛辣和眩晕很快消失,朔月舔舔唇,正要再来一杯,忽然感觉到头顶有两道目光牢牢盯着自己。 朔月:“……” 他熟稔地举杯,朝谢昀遥遥一敬。 谢昀:“……” 学得还挺快,别喝成酒鬼了。 刚要习惯性出口的那句“少喝点”戛然而止。他不禁一笑,想起少年是不死不灭的小观音,区区酒液不会伤身,亦不会让他沉醉。 酒过三巡,谢昀先起身退去,临去前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朔月。 不知那小王八蛋正和严文卿说什么,半点目光都没往自己这边瞥。 他又想起去照月堂时,正瞧见朔月翻箱倒柜地找衣裳,隆重的像准备登基称帝。 答应他后,朔月犹在讨价还价:“到时候可以和陛下一起坐吗?” 谢昀一口回绝:“不可以。” ——又不是皇后。 这个想法突兀地跳进脑海,谢昀一惊,脑中却不由自主地跳出另一幅画面:朔月戴着蓝金凤冠,穿着皇后袍服,端端正正坐在自己身边,一起接受群臣祝词。 他禁不住笑了一下,连他自己也没有分清这笑是因为滑稽还是向往。 原以为朔月必定还要挣扎一下,谁料他从善如流道:“好吧,那我跟严大人坐在一起了。” 谢昀:“……” 虽然他一开始便是这样想的,但这话从朔月嘴里主动冒出来,他还是有点不虞。 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看着底下堪称亲密无间的两人,谢昀心中划过一点连他都没有意识到的嫉妒。 严文卿的笑话讲完,朔月一抬头,才发觉谢昀不见了,登时要去找人,严文卿拉都拉不住。 外头飘起了雪,朱红廊柱下,六角宫灯映出人影。朔月正要迎上前去,却是谢从澜。 【作者有话说】 没错,过年了,一转眼由夏到冬,时间过的就是这么快。 PS: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谢从澜。
第45章 新年好(二) 谢从澜拢着厚厚的狐裘,露出温和的微笑:“朔月,好久不见。” 他还是春夏时的模样,只是脸色更苍白,说话也轻声慢语,让人觉得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 朔月下意识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即使那见骨的伤口早已愈合如初。他行了礼,一丝不苟道:“上次多亏殿下仗义援手,不胜感激。” 不,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谢从澜嘴角的笑意愈发深:“说起来我们也算有缘……” 追忆过往尚未开始,朔月便轻巧地打断了他:“听闻殿下身子不好,我这里有一些益气养身的丸药,殿下若不弃,可吃着看看。” 朔月目光很是真诚,谢从澜却是一滞。 他听懂了朔月的意思——你那半吊子的相助之情我已经还清了,以后我们各管各的,不要再来找我。 银货两讫,两不相欠。 毫无技巧可言,笨拙而直白。 严大人是谢昀至交,既然严大人叮嘱他不要与谢从澜深交,他自然要离谢从澜远一些。何况,谢从澜也是皇室血脉,是有可能威胁到陛下的皇位的。 ——这顶大帽子扣下去,谢从澜立刻便成了心怀不轨狼子野心的谋逆之辈。……有朔月如此,谢昀何德何能。 好容易见面,却没说上两句完整的话。谢从澜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接过瓷瓶,依旧是温和笑颜:“既如此……” 身后蓦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朔月?” 谢从澜立刻见眼前的少年亮起了眼睛,与方才客气疏离的模样判若两人。 几乎是立刻,他移步到了谢昀身后。谢从澜顿了顿,面上笑意不减:“见过陛下。” 谢昀扫他一眼,朝谢从澜点头示意:“皇叔怎么在这里?” “宴席上待得闷了,出来看看雪,透透气。”谢从澜笑道,“客卿先生见我身子不好,才送了我这瓶丹药,陛下不会介意吧?” 谢昀瞥一眼朔月——一礼多送,可真有你的。 朔月无声地瘪瘪嘴——你又不要,我送别人怎么了。 “朕自然希望皇叔身体康健,怎么会在意这个。”谢昀淡淡道,“外头雪大,皇叔身子不好,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谢从澜颔首,临走前,不忘朝朔月微笑示意。 灯火夜宴人散尽,月上中天雪渐微。 雪如琼粉玉屑般寂静无声地洒落。谢昀没叫轿辇,两人慢慢走在寂静的雪地里。 路过疏梅园时,谢昀在红梅白雪中问:“你跟安王认识?” 当日鬼市情景,他早跟谢昀说明。朔月不知他为何又问:“见过一面。” 谢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见他身子不好,你就送了丹药。” “陛下也想要吗?”朔月眼睛亮起来,“我那里还有。” “……”谢昀扯扯嘴角,“不要。” “噢。” 推销失败,两人又继续静默地行走。 朔月感到了谢昀身上的低落情绪:“陛下不开心吗?” “没有。”谢昀自认自己不至于为朔月送出一瓶丹药这样的小事不悦。 朔月却像没听到似的:“是因为安王殿下吗?”谢昀不答。 朔月又问:“是因为林小姐?林小姐今晚没来。” 与她有什么关系? 谢昀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仅仅是因为朔月与旁人说了几句话,送了一点小玩意,便觉得朔月疏远了自己,觉得说他不再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了? 这大半年,哪怕是瞎子都看得出来,朔月眼里心里只有自己。 是他想要朔月拥有正常人的生活,可如今先感到不舒服的却是自己——自己这样,未免太专横了。 但他却控制不住。 他听到朔月问:“那是因为我吗?” 起了一阵风,带着细细的雪花扑到他脸上。朔月专注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只有他一个人的存在。 天边的明月近在咫尺,谢昀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 他定住心神,冷静地否认:“不是。”…… 庆元宫里,李崇等人都退下了,寝殿里只剩他们两人。 谢昀打开一只准备多时的硕大木箱:“送你的。” 朔月高高兴兴去看,看见内容的时候脸色一下变差了。 ——一箱子书。 还是那种没有一点图画、全是之乎者也的典籍。 陛下,你送我礼物,我是很高兴的,但你送的东西,我不喜欢。 谢昀言简意赅:“新年礼物。” 朔月不敢怒也不敢言:“……多谢陛下。” 谢昀却不许他沉默:“你那安王殿下有送你什么吗?” 为什么是“我那安王殿下”?朔月挠挠头,疑惑道:“没有。” 他与安王非亲非故,一面之缘,何以互赠礼物? “难为你想着给他送丹药,他怎么也不知道回个礼。”谢昀嗤了一声,“白费你一片苦心。” 朔月看着满箱精心挑选的书,违心道:“安王哪有陛下待我好。” 当然,谁有他待朔月好。朔月自然也待他最好。 这是天底下最幼稚的比较,一年前的谢昀只会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样的小儿女情绪是最大的绊脚石。 当然,时移世易。 谢昀觉得酒意上涌,心里那口郁气也散了大半:“知道就好。” 屋外天寒地冻,屋里却还热着两盏酒,水仙鲜黄,梅芽嫩红。朔月还没睡,正瘪着嘴翻书。 以前的新年,是怎么过的呢? 金碧辉煌的殿堂,永不停歇的谋算……谢昀快要想不起来了。 耳畔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陛下,你睡了吗?” “外头冷,你到床上来睡吧。”借着酒意,他第一次顺从了自己的心意,“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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