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谢昀活的久一点。朔月虔诚地祈祷。 以后谢昀让自己念书的时候,他也要提醒陛下锻炼身体才是,不然契约的另一方总是更换,实在有些麻烦。 那病病歪歪的人忽而松开手,含混不清道:“小黄……” 小黄?谢昀养了狗或者猫么? 小黄这个名字砸进心里,朔月愣愣,四下张望片刻,虽不见有什么可冠以“小黄”之名的猫猫狗狗,却陡然想起多年前一桩小事来。 【作者有话说】 朔月:陛下你可别病死了,暂时不想换人打工。
第19章 “陛下,生辰大喜。” 半夜时分,谢昀醒过来一次。 冷风吹雨,却被尽数拦在屋外,未灭的烛火透过帷幔,透出柔和的光。 额前尽是噩梦惊出的冷汗,手臂上重新包扎的伤口隐隐作痛,以及,下颌上若有若无的刺痛。……好像被什么人用力掐过一样。 他茫茫然伸手擦去额上冷汗,逐渐地恢复了神智,心中不由得自嘲一声。 母亲厌憎不喜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十几年冷静自持,怎么偏偏今日没有忍住?一国天子,因这区区之事高烧昏睡,也实在丢脸。 谢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慢慢拨开帷幔,想起今日是自己的生辰,也是另一个人的忌日。 手指忽然在枕边触到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草编的龙,不过巴掌大小,眼睛是两滴大小不一的墨水,脑袋歪着,尾巴翘着,斜斜地立在枕边,像条化龙化到一半便失败的蠢蛇。 他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只拙劣的草编小龙,心中涌起一阵阵无法言明的酸胀。 他知道这小龙出于谁手。 那少年执着又赤诚,与自己签订了忠贞不渝的契约。他会永远永远守在自己身边,哪怕自己魂归苍穹,他也会继续替自己看着大周时和岁丰。 他会用心教他读书写字、谋略城府,将懵懂不解世事的少年养成脱胎换骨的翩翩君子。 来日,若他愿意,他可以走出这重重深宫。他不仅会是天子的守护者,也会成为大周永不磨灭的支柱。 模糊的视线中,那只丑笨的小龙渐渐与十年前的一幕重合。 他慢慢想起七岁时遇见的小太监,想起那只凭空不见的草编小龙,想起冷浸浸的殿里,向自己走来的锦衣贵人,以及那具消失的尸体。那一瞬间仿佛有光划过,极其细微地照亮了混沌一角。 但是这些回忆模模糊糊,宛如一条游鱼,在流水底下闪烁不定,飘忽无形,构不成画面,支撑不住他心中所想,反倒叫他嘲笑自己,十年过去,故人已逝。难不成他是从阴司黄泉里爬出来,给自己带来了今年的生辰贺礼? 谢昀撑着身体坐起来,神思如海浪渐渐平息。 那些被海浪卷上心头的如枯枝碎石一样的记忆慢慢地沉淀回去,继续留守在心底深处不见光的地方。 朔月不在身侧。 李崇候在外间,瞧见他出来,骇了一跳:“陛下,您……” 谢昀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李崇只得不再应声——陛下总要去祭拜那人,十一年间风雨不改,他也已经习惯了。 不过,今年情况有些特殊。 李崇抹了把汗,望向陛下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亲眼目睹的复生景象,心中犹自惊涛骇浪。……枯树新芽,起死回生。 他消化了好一会儿,决定还是不多这个嘴了——生活总该有点意外之喜不是? 庆元宫主殿的内室里,供着一尊灵位。 谢从清生前常住乾安殿,他驾崩后,谢昀“为表孝心”,实则也是心中膈应,不愿靠近谢从清常住的地方,便搬回了皇子时居住的庆元宫。 他十四岁循例开府出宫,此前一直住在庆元宫,登基后便又搬了回来,这灵位便也跟着回到了故地,平时素来不许人进。 今日,门上的锁却不见了踪影,只虚虚掩着。 谢昀皱了皱眉,料想是下人不尽心,轻轻推开了门。 不大的房间内,只木桌一张,灵位一樽,写了简单的四个字——“小黄之位”。 那是七岁的谢昀亲笔所写,瞒着众人贴身安置,直到谢从清驾崩,他带着这方小小牌位,将它安置在了庆元宫这方内室之中。 生辰之日,谢昀有两件事情要做,一是去到万寿庵拜见生母,二便是来到内室为小黄上香——饶是所有人和事实都再权威不过地告诉他,世上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小太监。 谢昀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遥遥望去,却陡然怔住。……灵位前跪坐着一人。 少年依旧是白日里的打扮,头发松松地束着,衣摆绣着几杆翠竹。他背对着谢昀,微微仰头望向高处的灵位,仿佛在沉思些什么。 谢昀疾走了两步,却又生生止住。 最先感到的是惊愕和愤怒,然而只是片刻,便有个大胆到不可思议的想法洪流般将他淹没,让他每挪动一步都像双腿灌了铅般沉重。 既想靠近,想知道答案……却又生怕下一刻迎接自己的会是更大的失望。 朔月回过头来。 他仿佛全然没注意到谢昀面上的怒意和惊愕,只瘪了瘪嘴,疑惑道:“陛下,我还活着呢,你做什么……给我立牌位?” 一室寂静中,朔月踮起脚尖取下了牌位,抱在怀里。 这实在是个很惊悚的场景——窗外雨骤风急,室内光线昏昏,狭小静谧的内室里,被供奉着的人抱着自己的灵位朝他走过来,放到哪个场景中都是鬼故事的开头。 可那少年隐在灰暗中的面孔如画温雅,拢着柔软的月白衣衫,春夜明月一样温柔安静。 他望向谢昀,吐字清晰:“陛下,我是小黄。” 这番自我介绍滑稽又可笑。 “你……没死?” “死了。”朔月认真地望向他的眼睛,“又活了。” 谢昀扯扯嘴角,眼眶却热的发烫。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谢昀低头看去,却是一只丑丑的草编小龙,歪着脖子翘着尾巴瞅他,形容与他的主人别无二致——虽然迟到了十年,几乎到了一碰就碎的地步。 朔月有些忐忑,生怕谢昀不喜欢似的:“我当时想给你留下的,但……但人太多了,先帝本也不许我随便乱跑,我才……” 谢昀闭了闭眼,一时心头敞亮。 是了,原来如此。 “尸首”之所以不翼而飞,是因为那人根本没死。 他亲眼看着朔月吃下了带有鹤顶红的寿桃,亲眼看着他七窍流血、倒地不起,却也亲眼看过朔月将毒药一饮而尽,只用一盏茶的功夫便能擦干嘴角的血,千般刀枪剑戟万般封喉剧毒,于他而言尽是无用。 六岁的朔月初初入宫,不知规矩,尚且懵懂好玩,瞒着谢从清离开照月堂,便在御膳房相见。 那日他跟着自己到了庆元宫,误食了自己的寿桃,唯恐受到责罚,中毒苏醒后不敢久待,卷着罪证跑路,甚至还记得擦净了地板——想起那白玉般的小人儿笨手笨脚地擦地板的模样,谢昀忽而便想笑,却又有些沉闷。 “怎么找到这里的?” 得到的答案在意料之内:“李公公告诉我的。” 他听见谢昀念了那声小黄,想起被他遗忘的陈年往事,这才大着胆子问了李崇,来到了这间尘封的内室。 不料竟真的在此看见了自己的灵位。 谢昀不禁微笑。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已经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也没意识到嘴角上扬的弧度有些过分,以至于朔月的眼神渐渐像看怪物一样。 朔月眨眨眼,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实在没见过这样温和好脾气的谢昀,他……他甚至在笑。 有点吓人,他想,不过……还蛮好看的。 朔月似乎想起来什么,道:“陛下,生辰大喜。”
第20章 旧事重提 十年歉疚、自责和惶惑的空洞,终于在今朝有了依托。 后半夜,风雨渐渐停息,庆元宫天地安宁。年轻的天子和他从先皇那里继承来的小仙人第一次以故人的身份闲话,聊的终于不再是“保护”这样单调无趣的话题。 他道:“那日可有被抓住?” 朔月颇为沮丧:“衣裳沾了血,被发现了。” 谢昀顿了顿:“罚你了?”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幼时的记忆并不算清晰,朔月想了想,答道:“也不算罚,只是关了我几天罢了。” 得知他替谢昀吃掉那个有毒的寿桃后,谢从清异常恼怒,关了他数日。许是年纪尚小,纵是永生之躯也需要时间恢复,他难受了几天,待彻底恢复时,便再未曾想起这茬。 当日或许根本不是后妃发难,而是谢从清借后妃之手,除去他这个不得心意的儿子,而朔月恰好撞在刀刃上。 谢从清那种喜怒无常的暴戾脾气,自然不愿意让他知道真相,一力封锁消息,或许瞒过太皇太后,或许太皇太后也帮着一起隐瞒——毕竟朔月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朔月恐怕受了不少罪。 漫长的沉默后,谢昀沉声道:“抱歉……以后不会了。” 朔月眼睛弯弯,像是听不懂他为什么道歉,又仿佛全然不在意,只是为与在皇宫中认识的第一个朋友重逢而感到纯粹的高兴。 “陛下,回去躺着吧,你还病着呢。”朔月帮他掖了掖被角,颇为体贴,“陛下,还要太医吗?” “……”谢昀默默把另一边翘起的被角掖回去——这家伙手法生疏,掖好了这一边,倒把另一边的被角扯了开来。朔月安安静静跪坐在床榻边,眼神像追随明月的星子一样明亮。 他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乾安殿那日,少年静默柔顺地跪坐在谢从清榻前,眸光澄澈,一如现在。 他对待谢从清……与对待自己一样吗? 谢昀很难让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 自己之后呢?他会像对待谢从清一样,对待自己一样,来对待未来的皇帝吗? 谢昀莫名沉默下来,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漫上心头。 “不用。”他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朔月高高兴兴地过来了,顺便贴心地给他倒了杯茶水——谢昀拿手一探,冷的。……不妨事,总归是好意。 谢昀啜了口冷茶,继而心平气和地开口:“你想出宫去吗?” 朔月愣在原地,黑眸中满是茫然:“陛下……” 谢昀摩挲着茶杯,慢慢地等他开口。 契约是一回事,但救命之恩又是另一回事。他不是大慈大悲的善人,但也不会做出将救命恩人困锁深宫的事。 朔月过去愿意留下来,或许也有不敢反抗的原因,但如今坐在皇位的是自己,是他当年救过一命的小皇子……那么,答案或许会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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