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正想着该如何赚些盘缠,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恰在此时,一个尖细的女子声音打破了小巷的宁静。 “来人啊——救命!” 沈扶蹙眉,望向那声音的来源。但见小巷尽头的墙根处,一名衣着朴素、头上只簪了一根木钗的年轻姑娘被一名大汉围在墙角,神情恐惧。 “长得这么好看,跟了大爷又怎么样?”那大汉一脸络腮胡子,轻佻地看着那姑娘。正值寒冬,那大汉却只穿了件短打,袖子挽到臂弯,隐隐可见粗壮的小臂上纹满了刺青。 “我根本不认识你!我要回家!”姑娘吓得花容失色。 “回哪个家啊?”那大汉索性伸手捏住了那姑娘的脸,凑上前去亲了一下,舔了那姑娘一脸口水。“以后大爷这儿就是你的家了!” 姑娘吓得哭了起来,大汉却准备直接动手动脚。 “住手。” 沈扶忍无可忍,走上前去沉声道。 大汉偏头看着他,一挑眉:“你谁啊?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别打扰大爷雅兴!” 沈扶:“这里可是凤京府,天子脚下,安敢造次。” 那大汉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扶,见其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颇为不屑:“造次你老母!赶紧滚,就你这样子的,老子能打十个!” “家母已去世多年,你找她有事?”沈扶冷然看着他,“瞧你人模狗样的,打十个我,可把你给光荣的。” “诶——你是真想找打是不是?”大汉作势撸了一把本就挽到臂弯的袖子,一幅要打人的模样。 “你把她放开,我可以不报官。”沈扶依旧镇定自若。 “报官?”那大汉哈哈大笑,“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谁?” “倒是说来听听。” “我家主人就是凤京府尹!你要找谁报官啊?” 沈扶轻蔑地冷笑一声:“凤京府尹于淮,延熹九年三甲进士,先是被封为凤京府怀柔县知县,延熹十三年,升为府尹,后来因办案不公又被贬为知县,再后来通过花钱打点重新当了府尹,你家主人的仕途可谓一波三折,要是让他知道了他府上的下人还在外面为非作歹,你猜猜,他会如何处置你?” 那大汉一时哑然,正想着如何顶回去,沈扶又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这就去告诉你家大人,他的家奴在外面惹是生非。” “你——!”听他这么说,那大汉哪儿敢真的报出名字,但又觉得十分没有面子,“有本事你倒是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沈扶沈青砚。我是你家大人的同年。”沈扶也没藏着掖着,他料定就算报出名字此人也没听说过。 那大汉傻眼了,他哪里知道沈扶已经被革职了,只道也是个有官位在身的。那么多京官定居凤京府,指不定就能遇到一个二品大员。 那大汉心道民不与官斗,于是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溜了。 那年轻姑娘还缩在墙角一抽一抽地小声哭泣,沈扶敛眸看了看她,却并没有走过去扶她起来的意思,只淡淡道:“已经没事了,姑娘起来罢。” 年轻姑娘抬起梨花带雨的脸,抽泣着说:“多谢沈大人救命之恩,小女没齿难忘。此生无以为报,愿给大人为妾为婢,以余生报答沈大人恩情。” “这就不必了。”沈扶向来清心寡欲,于情爱一事心如止水。“姑娘自行离去吧,日后小心行事便是。” 那姑娘仍是不死心:“大人可是看不上小女?” 沈扶想了想,为了让她死心,点了点头:“对,看不上。” “……” 那姑娘也没觉得丢面子,只是叹了口气:“罢了,像我这样苦命的人,哪里配得上大人。不过既然大人不要小女以身相许,小女自然要以别的方式报答大人。” 说着,她腰间解下一个荷包,递给沈扶:“虽说钱乃身外之物,可是除此之外,小女再也想不到还能如何报答大人了。” 她担心沈扶不收,又补了一句:“先生若是再不收,小女,小女……”她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以帕掩面,哭道,“小女干脆就投了河去!” 沈扶:…… 沈扶接了那个荷包,试着重量,大概有两吊钱的样子。虽然他不知道这个布衣荆钗的姑娘哪来的两吊钱,但是为了不让她继续哭下去,他也只能收下了。 “好了,钱我收了,恩情你也报答了。你可以回家了。” 那姑娘总算不哭了,向着沈扶福了福身子:“小女祝愿大人早日觅得佳人,一世安乐。” 说罢,那姑娘转身离去了。 沈扶看着她消失在小巷中,轻叹口气。他方才还在想着,回临安的这一路,该如何弄些盘缠回,没想到阴差阳错,意外收获了两吊钱。 ——或许并不止两吊。 沈扶打开荷包一看,里面确实有两吊钱,但除此之外,还有五张面值一千两的银票。 沈扶再一抬头,试图去寻那姑娘,可是哪里还能寻得到她的身影? *** 午后的太阳十分毒辣,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沈扶继续走在官道上,往城外行去。 不远处一间房屋的屋顶上躲了两个人,一男一女,暗中注视着沈扶的一举一动。看着沈扶渐渐走远,那男子得意洋洋地道:“方才你哥哥我的演技如何?是不是很不错?” “不错你个头,”那女子小声嗔怒道,“你亲就亲,舔老娘一脸口水做什么?下流!” 说着,那女子嫌弃地抹了一下早就已经被擦干净的脸颊。仔细看去,此女子赫然就是方才被那大汉调戏的布衣女子。而那男子竟然是方才的大汉,只是脸上的络腮胡子不见了,露出一张年轻潇洒的脸。 “这是主子吩咐的啊,做戏要做全套。”男子摊手,十分无辜。 “别把主子搬出来,主子没让你舔我一脸口水。”女子瞥他一眼,十分嫌弃。“还有,谁让你报我爹的名字的?说什么你家主人是凤京府尹,我爹认识你吗?” 男子闻言一乐,不由打趣道:“哟,现在承认他是你爹了?前几天不是还闹离家出走,可是哥哥我好心把你收留在飞鱼营,你不以身相许就算了,还骂我。” “滚!老娘入飞鱼营是主子同意了的,关你屁事!就你这歪瓜裂枣还想娶本姑娘?”说着,女子举起拳头猛捶。 男子一边挡一边道:“干嘛,你都能以身相许沈大人,许我就怎么了?要是让主子知道了你想嫁沈大人,还不把你关到诏狱里去。” 女子彻底怒了,开始对他拳打脚踢:“你才想嫁给沈大人,老娘这就杀了你!” 两人打架间,女子一个不稳,眼看着她就要从屋顶上摔下去,纵然以她的武功摔下去也不会受伤,男子仍然一惊,纵身率先翻下屋顶,接住了女子。 “好了好了别闹了,我不想嫁沈大人,想嫁你,这样行吗?”男子安抚道。 女子面上一热,哼哼了两声没说话。 男子见她不生气了,又补了一句:“乖,想嫁给沈大人的那是咱主子。” 女子一听,终于被逗笑了。 *** 凭空多出来五千两银子,沈扶也不必再去想办法弄银子了。出城之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入了夜,天也冷了,于是,沈扶就想先找个地方歇下,明日再赶路。 如今他已经无官职在身,驿站是住不了,只得去住客栈。郊外的客栈没什么人,也简陋了些,不过沈扶是不在意这些的。 入夜后,沈扶毫无睡意,便只身一人走到了客栈后方的山林里。此处地处凤京府城郊,背靠燕山,环境倒还算幽静。沈扶抬了抬眸,恰见一轮圆月悬于天上,方才想起今日恰好是初一。 距离新帝践祚,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两个月了。这个时候,他不由想起了两个月之前的事情。 当日,燕梧铁骑的大军踏入皇城,整个皇宫都乱了。延熹帝早已病入膏肓,太子软弱,后宫嫔妃也吓得如同惊弓之鸟,宫里连个能主持大局的都没有。 东宫的几个幕僚四散奔走,只有沈扶留在段明煜身边。眼见玄羽司要来抓人了,沈扶无奈之下,想带着段明煜离开东宫,可是却在人群中走散了,最后,沈扶被玄羽司抓住了,段明煜不知所踪。 沈扶眼底无悲无喜。仔细回想起来,这场宫变,其实是延熹帝一手促成的。若非他一纸圣旨叫宣平侯楚临遥召回京城,楚临遥怎会把兵权悉数交予段明烛?十二万燕梧铁骑驻守在北境,又怎会突然回京,踏入京城? 归根究底,这一切都是延熹帝咎由自取,并不能完全算在段明烛头上。君逼臣反,在那样的情势下,段明烛不得不反。 沈扶眼神暗了暗。他明明已经想过,既然已被革职,今后朝局如何,自然与他无关。可是不知不觉间,他怎的又想起了这些事情,想起了段明烛。 还有白日里发生的那件事情,让他凭空拿到了五千两银票,究竟是谁所为?若是京城里其他故交想要帮他,断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难道是…… 沈扶心底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答案,却又不确定。 恰在此时,沈扶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风声。他倏然间回头,只见白刃雪亮,已经近在眼前,他神色一变,电光火石之间仓皇躲闪,敌人的刀刃落了空。 沈扶一惊,如今他已无官职在身,一介白衣,究竟谁会想刺杀他? 不待他思考,那名想要刺杀的人一击不中,再次向他举刀砍来。
第9章 临安引(二) 沈扶并不会武,方才堪堪躲过那一刀,已是侥幸,然而如今利刃已经近在眼前,想要再次躲过这一刀,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然而下一刻,但闻“铛”的一声,似乎是一块石子打在了刀刃上,那刀刃失了准头,刺入了沈扶身侧的树干上,一瞬间簌簌木屑不断落下。 沈扶抬眸看向面前执刀之人,但见那人一袭黑色夜行衣,黑巾蒙面,完全看不出面貌。随后他偏头望去,借着月色,看清了他手中的兵器。 是墨翎刀。 只有玄羽司的人,才会使用墨翎刀。而玄羽司都指挥使栾青山,恰是栾太后的侄儿。 万万没有想到,栾太后将他赶出皇宫,却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他,而是派了玄羽卫前来刺杀。 他正在思索该如何逃脱,与此同时,几道黑影一齐从树林中窜出,手执明晃晃的白刃,同时刺向沈扶。 沈扶倒是不知,想要刺杀自己这个不懂武功的文士,何必劳动这么多人出手。 四面八方都是刺客,躲也无处可躲。沈扶心道,或许今日他即将命丧于此了。 先前被段明烛困在养心殿,他求死不成,如今若是死在这里,许是他命该如此。 沈扶没有再躲闪。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破空声,羽箭从四处射来,夜色深沉,几名刺客一时不慎,中箭倒地,另外几人将箭挡掉,并纷纷机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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