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烛也不恼,说道:“那好,朕便说说他们犯了何事。昨夜有玄羽卫潜入楚王府行刺,还与王府中的侍卫交了手,双方各有损伤。楚王府是朕即位之前所居之地,这几个玄羽卫敢前去行刺,朕即便将他们株连九族也不为过。只不过区区几个玄羽卫,若无指使,他们定然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朕之所以将他们押回来,就是要亲自审讯出这幕后指使。”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顿,又道:“玄羽卫上下皆听命于栾庆山,母后觉得,此事跟他有没有干系?” 栾太后走到主位前落座,定定看着段明烛:“依你所言,栾庆山指使玄羽卫到楚王府行刺,那敢问,他们行刺的是何人啊?” 还未等段明烛回答,栾太后目光一凛:“皇上曾经跟哀家说过,废太子失踪,下落不明,如今却将他藏在楚王府中,究竟意欲何为!” “朕意欲何为?”段明烛神色渐冷。“怎么处置废太子,不是内阁说了算,也不是母后说了算,是朕说了算!朕将他安置在楚王府,谁敢置喙?那几个玄羽卫即便是不招,朕也知道是栾庆山指使的他们做的,至于栾庆山又为何这么做,受谁指使,母后比谁都清楚!” “哀家看你简直放肆!”栾太后怒极,站起身来,扬起手便要向他的脸挥去,段明烛轻而易举地抓住她手腕,栾太后皱眉,想挣脱都挣脱不开,段明烛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心里直想发笑,最后还是将她的手甩开。 “还有,”段明烛紧紧盯着她,“前些日子,楚王府的瘟疫是谁做的,朕手中也有证据,母后要朕拿出来吗?” 栾太后气得手都在颤抖,她那尖锐的护甲指着段明烛,颤声说:“哀家苦心孤诣把你扶上皇位,废太子失踪,哀家日夜忧心,你却将他私藏在楚王府,还将哀家蒙在鼓里!” “太后娘娘容禀。”许久不说话的沈扶突然开口。“先前,确实是臣隐瞒了景王殿下的下落。” “你?”栾太后皱眉看向他。 沈扶敛眸,道:“先帝临终前,下诏传位给景王,哪知陛下率兵回京,臣不知所措,受前任首辅向涟所托,将彼时还是太子的景王殿下藏了起来。后来被关进诏狱受审,臣不愿辜负向首辅所托,拒不招供景王下落。陛下亲自审讯,对臣晓之以理,还许诺臣会保全景王性命,臣一番考量之下,方才对陛下道出实情。所以,陛下当初对太后娘娘称,景王下落仍在调查,并不曾欺骗娘娘。” 段明烛听了这番话一愣怔,他没想到,沈扶这个饱读诗书的翰林,撒起谎来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栾太后闻言,怒火却半分不曾平息,反而更甚。她当初便想杀了沈扶,一来因为他本就是太子党,是曾经的东宫辅臣;二来,他还是段明烛的老师,若是真的被段明烛说动了,成了他的人,那段明烛只能更难以掌控。 栾太后一咬牙,脸色十分难看:“皇帝,沈扶此人居心叵测,两面三刀,他愿意效忠你也是因为废太子!万一他哪天又想扶持废太子,你不担心他有谋反之心?不仅如此,他还……秽乱后宫,皇帝为何如此信任他?” 沈扶听到栾太后前面对他的评价,任凭言辞多么恶劣,他都丝毫不动声色,直到听到“秽乱后宫”四个字,眼神中方才划过一丝厌恶。 段明烛捕捉到他神情里细微的变化,再加上听了栾氏这番话,早已怒火中烧,声音也不耐起来:“是不是居心叵测,朕自己会看!母后难道担心朕识人不清?” “哀家都是为你好!” 栾太后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一下怒意,沉声说:“哀家就两个要求,其一,将废太子交给哀家处置,其二,即便不赐死沈扶,也须得将其流放,永不得出仕!” “不行!”段明烛直接一口回绝。 “皇帝要想清楚了!” 栾太后知道,段明烛的性格向来难以妥协,若是不使出杀手锏,他是绝对不会退让的。 “你若执意忤逆哀家,有人会替你付出代价。”她死死地盯着段明烛,一字一句道。“比如——林嫔。” “……” 段明烛浑身一震,负在身后的手倏然间收紧五指,指节微微作响,眼神中隐隐有了杀意。 他凡事忍让栾太后,也只是出于这个原因。林靖瑶的存在,让他行事处处受限。否则,栾太后又安敢如此猖狂。 沈扶看着他冷戾的面孔,唯恐他真的跟栾氏闹大了,于是冷静道:“陛下,太后娘娘,臣有话要说。” 段明烛神情中的戾色消退些许,他看沈扶仍跪着,于是说:“沈卿起来说话。” 沈扶没有动,只淡声道:“承蒙陛下赏识,准臣官复原职。臣不过微末之躯,素无远志,自知高位难居,愿以薄学任职翰林,不入六部,不入中枢,以误天下之事。若有朝一日,臣不再任翰林而转任他职,愿任凭太后娘娘处置。” 栾太后闻言,面色稍缓。历朝翰林院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官职最高也不过五品。在翰林院中任职之人向来身份清贵,官员们都将其当成一个养才储望之所,在这里历练几年,将来便可以调入六部,再入内阁,这是天下文人毕生所求。然而,若是一直留在翰林院,便此生也只能研习经史,做做学问,没什么权力。 栾太后漠然道:“皇上怎么看?” 段明烛面色微凝,他也不知道沈扶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既然这是他自己提出来的,想必他已经有了什么打算,那段明烛自然没什么反驳的。 “朕同意沈卿所言。” 栾太后侧目睨一眼沈扶:“你接着说。” 沈扶:“至于景王殿下,他毕竟是先帝嫡脉,若是处死,恐怕会令世人非议。朝中太子党已被一清而空,不成气候,太后娘娘也不必担心他再有任何不臣之举。若还是不放心,陛下不妨就让太后娘娘看管景王,对其安危负责。” 栾太后面露疑色,似是在思索此法是否可行。 段明烛却不知沈扶究竟要干什么,却又不好直接问询,遂不置可否。 “景王曾经身染瘟疫,病情转好不过数日,王府内现在尚不安全。等三月过后,瘟疫彻底根除,陛下不妨就将景王交由太后娘娘。”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沈扶敛眸跪在原地,等待答复,栾太后仍在斟酌。 段明烛也不知沈扶为何突然提出这么一个意见。他素日那么袒护段明煜,此时竟然能舍得把人交给栾太后?段明烛心里对他为何这么做有一个猜测,却又不能肯定。 “若是母后愿意,朕没有意见。”段明烛说。 最后,栾太后似乎考量的差不多了,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沈扶,不入六部与内阁,这是你自己说的。” 沈扶:“臣谨记。” “三个月之后,皇上要把景王交给哀家看管,哀家不会伤害他。” 段明烛看了看沈扶,见其始终敛目看地,遂道:“可以。还有一事,母后也要照看好林嫔,不得让她有半分闪失。” 栾太后冷笑:“只要皇上听话,哀家定然会照看好她。” 双方达成一致,这件事总算平息了下来。段明烛对栾太后的态度也好转了些许。眼看时辰已经不早,栾太后要回宫,段明烛亲自将她送了出去,又回到屋里。 “先生,快起来。” 段明烛伸手想把他扶起来,然而自栾太后进来到现在,沈扶已经跪得膝盖发麻,刚想起身,却又不小心一个踉跄,段明烛慌忙拉出他。 “当心。” 沈扶握着他的手,借力站起身来,继而想收回手,却发现收不回来,低头一看,段明烛抓着他手心,并没有放开的意思。沈扶皱了眉,抬头看他。 段明烛也看着他,倏然间一笑:“本来朕不想让先生跟栾太后打照面,没想到,先生竟然如此游刃有余。” 沈扶眉眼淡淡,收回视线:“太后娘娘问话,臣只不过应答罢了。” “哦?”段明烛挑眉,“答她的话得心应手,答朕的话却顾左右而言他。” “臣何时顾左右而言他了,”沈扶稍皱眉,挣扎了两下想把手抽回来。“陛下放手。” 段明烛偏不,反而握得更紧。 “你为何说,要让栾太后看管明煜?”段明烛瞧着他,“怎么,他不是你的心肝宝贝了?” 沈扶只当没听到那四个字,说:“陛下已经猜到臣为何这么做了,还问什么。” 段明烛:“没想到先生一介文人,竟然还会使缓兵之计。” 沈扶强行掰开他握在自己腕骨上的手指,凉凉地说:“陛下还是先想想三个月后如何向太后娘娘交代吧。” 段明烛被迫松开手,装着个吃痛模样,假意揉了揉指骨:“你都弄疼朕了。” 沈扶瞥他一眼,心里道了一句“该”。 不过今日之事,确实是沈扶帮了他的忙。段明烛决议整治玄羽司,栾庆山就必定找栾太后告状,难免会产生激烈冲突,说不定还会撕破脸皮,万一真的牵扯到林靖瑶,后果将不堪设想。幸而有沈扶解围,方才将此事化解。段明烛对沈扶到底是心存感激。 栾太后走了之后,韩卓进来添茶。段明烛自他手中将茶壶接了过来,亲自为沈扶斟茶。看着清茶缓缓倒入杯中,他又想起方才沈扶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是他将段明煜藏起来的事情,不由轻笑。 “朕也没想到,原来先生也会扯谎。” 沈扶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何事,于是说:“近墨者黑。陛下把臣带坏了。” 段明烛坐回到御案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不仅会扯谎,还会推卸责任,都推到了朕的身上了。” 沈扶没再回应,只坐在一旁,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喉,方才跟栾太后说了这么多的话,他早就已经口干舌燥。 用完了茶,沈扶以翰林院仍有公务为由,欲起身告辞,段明烛又叫住他。 “先生。” “陛下还有何事?” 段明烛起身绕过御案走到沈扶身旁,看了他好一会儿,随后轻轻牵起了他的手,引得沈扶蜷起手指,想抽离开来。 段明烛盯着他,认真地说:“等整治完了栾党,朕要你入内阁,辅佐朕。” 沈扶闻言一怔,继而缓缓垂下了眸,没有回答他。 “刚才在栾太后面前说的那些话,朕不会当真。”段明烛说道,“内阁之中,将来定然有你的位置。” 沈扶站在那里,想了很久。过了片刻,他才低声说:“入阁要经过廷推,臣无才无德,资历又浅,不堪重任。” 段明烛拇指轻轻摁在他的手腕上,说:“资历浅因为先生年轻。历任内阁大学士没有在四十岁之前入阁的。但朕相信,先生庶吉士出身,任翰林,又是帝师,以你的才学,即便明日就让你入阁,也是当得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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