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正殿,走进寝卧,段明烛终于看到了一人躺在床榻上,身侧侍奉着两名宫女,他脸上的狠戾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目光中的担忧。他快步走过去,那两名宫女看到他,皆让开地方,段明烛单膝点地,蹲在床边,眼神里尽是急切。 “母妃!母妃你怎么样了?” 此时,林靖瑶一身素衣躺在床上,额头还覆着帕子。 不得不说,林靖瑶确实是一个相貌十分出众的女人。虽年逾四十,却仍然是三十岁出头的容貌,肤若凝脂,眉如远黛,凤眸似水,青丝如云。病中未施任何粉黛,薄唇少了几分朱色,只剩苍白,头上未戴任何钗饰,却愈发衬得她秀雅绝俗,气若幽兰。 林靖瑶看见久违之人,眸中半是思念半是惊讶:“你……陛下怎的来了?” “朕听说母妃病了,过来看看。”段明烛抓住她的手腕,两指轻放在她脉上。 林靖瑶听到他口中的称呼,敛了敛眸:“我不是陛下的母妃,陛下叫错了。” 段明烛闻言,神色稍暗,他咬了咬唇,低声改了口:“林娘娘。” 自从栾太后将他收养过去,一边严令禁止他们母子二人私下见面,还要让他改口,不许再称呼林靖瑶为母妃。 段明烛为她诊脉,片刻过后,却发觉她脉象似乎不像瘟疫的症状。他的医术师从亭遥道人,从不曾出现过误诊,可病人是他的生母,急切之下,却又不得不比平日诊脉更加谨慎。最后,他仍然不放心,低声说道:“另一只手。” 林靖瑶将左腕递过去,段明烛两指指腹搭在她的脉上,神色愈发专注。 林靖瑶轻叹一声:“不过就是因着换季染了些风寒罢了,有御医在,陛下何必来绮兰殿跑一趟,若是让太后娘娘知晓,她定然会不高兴的。” 段明烛哪里管栾太后高不高兴,在听到林靖瑶染了瘟疫之后,他连万一真出什么事,让栾太后一起陪葬的心思都有了。 如今,这脉象看似无需栾氏陪葬了,于是段明烛转头看向身侧的两个宫女。 “娘娘没有染上瘟疫?” 那两个宫女一听此问,面面相觑,急忙下跪。 “回禀皇上,昨日御医来把脉,给娘娘诊出的确实是风寒之症。” 林靖瑶听他这么问,顿时花容失色:“陛下听何人说我染了瘟疫?” 段明烛微怔,他不由想起方才在巷口撞上的那个宫女。 绮兰殿的宫女他都认识,巷口遇到的那个宫女如此面生,根本不是他母妃身边的人。只不过当时在情急之下,一听到有关林靖瑶的事情,他就慌不择路了,哪里还有心思考虑此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段明烛不欲将此事悉数告知林靖瑶,免得她担忧,只将她的手腕放回锦被中,对她笑了笑:“是朕听错了下人的传话,现在没事了。” 林靖瑶望着他的神色,很快就猜到了事态不对劲:“是陛下听错了,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段明烛一顿,安慰道:“是朕听错了。没事,娘娘不必担忧。” 他担心林靖瑶继续追问下去,立即转了话题,“风寒也不是小事,娘娘要多保重身子。” 林靖瑶不好再多问下去,只能点了点头。 段明烛看向身侧的婢女:“太医给娘娘开的方子呢?拿来给朕瞧瞧。” 那两个宫女还跪着,其中一人起身去拿方子,又跪呈给段明烛。 段明烛接过来看了看,片刻过后,发现没什么异样,便递了回去:“好好伺候娘娘,不许再让她生病了。” 两个宫女急忙答应着,段明烛便让她们起来了。 林靖瑶却有些着急:“陛下快些离开这里吧,一会儿让太后娘娘看到怎么办?” 段明烛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今日闯宫,又打伤了玄羽卫,被栾太后知道是迟早的事,越到这个时候,他反而不慌不忙了,左右不过就是挨几句骂罢了。 “没事,她迟早要知道。朕一会儿去认个错便是了。”段明烛看着他生母面容,心里一阵失落。自从被栾氏收养过去之后,他与林靖瑶见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 “娘娘要按时用药,好好保重身子。” “我都知道,陛下快些离开这里吧。”林靖瑶催促道。 段明烛继续嘱托:“若有要事,定要派人去养心殿告诉朕。” 林靖瑶看他不听话,又实在担心太后怪罪他,不禁出言训斥:“还不快出去。” 段明烛咬了咬唇,退后一步,跪地磕了个头,低声道:“儿臣告退。” 随后起身,迅速离开了绮兰殿。 夕阳渐落,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段明烛发现此事似乎还没惊动到栾太后,她好像不知道这件事情,于是四下看了看,打算摸着黑悄悄溜走。 刚一出门,却见门口站着韩卓和宁康宫的王嬷嬷,韩卓身后还跟着几个养心殿的侍从。两个人似吵非吵,你一言我一语地阴阳怪气。 段明烛稍蹙眉,走上前去:“干什么?” 王嬷嬷看见段明烛来了,福了福身子,说:“太后娘娘懿旨,等陛下跟林嫔叙完旧,太后娘娘也想跟陛下叙叙旧。” 段明烛一听,心道该来的总会来的,他看了韩卓一眼,淡淡道:“朕现在就去找太后,你们先回去吧。” 王嬷嬷赶紧道:“太后娘娘懿旨,这些奴才没有拦住万岁爷闯宫,让奴婢代为教训。” 韩卓刚要说话,段明烛一声轻笑:“韩卓是朕的亲随,还是从四品缇行厂掌印,你算什么东西,想教训他?” 王嬷嬷哑然,刚想第三次把“太后懿旨”搬出来,可是他看着段明烛微微上挑的凤目,冷冽目光投向她,王嬷嬷气焰顿时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段明烛短促道出一字:“滚。” 王嬷嬷面有怏色,没再说话,行了个礼就退到一边了。 段明烛看向韩卓:“先生回家了没有?” 韩卓赶忙跪地,恭声回答道:“沈学士突然说翰林院有公务,今夜可能无暇回府了。” 段明烛立马猜到这是他的托词,多半是为了不让韩卓送他随口编的借口,想必是自己独自离开了。 段明烛点了点头,说:“你们回养心殿吧,朕与太后有话要说。” 韩卓自然知道他今天闯入宁康宫私下跟林靖瑶见面,太后定会找他算账,如今主子却让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先走。韩卓面露担忧:“主子……” 段明烛看他一眼,催促道:“别给朕找麻烦,快走。” 韩卓不敢再多言,冲着段明烛磕了个头,带着几个侍从走了。 段明烛敛了神色,凤目稍抬,以上位者的姿态看向那嬷嬷:“带路罢。朕去见母后。” 那王嬷嬷是栾太后的心腹,平日里对下人颐指气使,如今在段明烛面前却半分耀武扬威的架势都没有了,只卑怯地道:“……是,万岁爷这边请。”
第23章 声声慢(二) 宁康宫正殿,栾太后躺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段明烛走上前去,行了个揖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栾太后连眼睛都没睁,只道:“陛下给林嫔请完安,终于轮到哀家了?” 段明烛神色稍暗,跪下地,低声道:“私下会见林娘娘是儿臣的错,请母后责罚。” 栾太后睁眸,缓缓坐起身来:“陛下忘了你与哀家的约定?连通传一声都没有直接闯进宁康宫,还打伤玄羽卫,成何体统!”说到最后,栾太后一掌拍在贵妃椅的扶手上,声音也夹杂着怒意。 段明烛垂眸,道:“下人传错了话,称绮兰殿有瘟疫,儿臣也是怕母后凤体受损,所以过来一看。” 栾太后一皱眉:“瘟疫?荒唐!” 段明烛没说话。 “陛下是担心哀家凤体受损,还是担心林嫔啊?” 段明烛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面不改色:“担心母后。” 栾太后冷笑一声:“即便是下人传错了话,这也不是陛下私自会见林嫔的理由!还有韩卓,他身为陛下的近侍,也不知拦着些,自当重罚!” 段明烛长身而跪,目视前方,不卑不亢地道:“养心殿的人,朕自行处置,不劳母后费心。还有,闯宫的人是朕,跟林嫔也没有任何干系,母后要怪罪,处置儿臣一人便是。” 栾太后一声,怒意更甚,这是摆明了不让她动他的人,她不无讽刺地道:“既然如此,还望陛下好生管教你的人。” “这是自然。” 栾太后轻哼一声:“陛下也不必跪着了。回去管教下人吧。” 段明烛微怔,看向她:“母后不治罪儿臣了?” 栾太后瞥他一眼,道:“皇帝身为九五之尊,哪里是哀家说罚就罚的,回去吧。” 段明烛敛目,却又觉栾太后不会这般轻易让步。他听得出她口中恼怒,若他就这般走了,指不定她事后会如何为难林靖瑶。还不如他主动让步,左右栾太后要的不过就是他的服从,他给她便是。 想到这里,段明烛吐出一口气,缓缓叩下头去,低声说:“今日之事,到底是儿臣的错。母后若不治罪,儿臣便在此长跪不起。” 栾太后侧目看着他冷笑一声,面上的恼怒神色却是淡了些许:“陛下如今已经是皇帝了,哀家也没资格罚你。” 段明烛:“母后是儿臣是母后,将儿臣抚养成人,自然有资格。” “你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 “是。” 栾太后重新躺回贵妃榻,闭上了眼睛:“罢了,陛下既然主动认错,那便出去跪着,一个时辰之后自行起身便是。” 段明烛闻言,知道自己的服软起作用了,他微微颔首,只道:“儿臣遵命。” 只要把栾太后哄开心了,不让她迁怒林靖瑶,至于他自己,倒是怎样都可以。 随后,段明烛走出正殿,月上枝梢,月光倾泻在铺了整个院子的鹅卵石上。段明烛轻轻吐出一口气,利落地往鹅卵石地上一跪。 宁康宫里没有哪个下人敢看皇帝罚跪,所有人都去了别的院子伺候,就连栾太后也待在殿内不出来了。 此时此刻,宁康宫正殿院中只有段明烛一人。 百无聊赖之下,段明烛抬起头,瞧着空中一轮圆月。还好今夜天气好,月色这般明亮,自然不会突然下个雨;这暮春时节,也不至于突然下个雪。如此一来,不过跪个把时辰也就无所谓了。 不过这么好的月色,浪费在罚跪上实在有些可惜。段明烛心里有些怏怏不乐,这个时候,他又思念起沈扶来,这幽幽月光,像极了他。 想完了沈扶,膝盖已经开始泛凉。暮春虽然不冷,但是晚上还是有些许凉意。再加上他以往在北境习惯穿得单薄,穿厚了再穿铠甲总是施展不开。可今日在院中跪久了,他多少感觉有些凉飕飕的。 段明烛闭了闭眸,暗自调息,以内力御寒。并逼迫自己想些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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