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段云岫意外掉进了御花园的池塘里之时,年幼的段明烛傻眼了,当场吓得大哭了起来。偏偏这个时候连个路过的侍卫都没有,幸得宣平侯府的长公子楚酌路过,当即跳下池塘把段云岫救了出来。 好在段云岫并无大碍,楚酌却受了风寒,当晚发起了高烧。起初,众人都以为只是普通风寒,并没有过于担忧。哪知楚酌病情来势汹汹,接连三天高烧,宫里御医都派到了侯府,诊治了将近半个月,病情终于有了起色。 但是从那之后,楚酌身子便大不如从前,总是隔三差五的就生个病,御医隔上一段时日就得往宣平侯府跑一趟。御医诊断出,楚酌的身子确实是在那次高烧中受了损,难以再恢复如初。至于想习武练功,征战沙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延熹帝也觉得亏欠了宣平侯府,与宣平侯商议,有意结为姻亲。段云岫本就万分自责,只要能弥补楚酌,让她干什么都愿意,这场婚约,她自然也答应了下来。 只可惜,楚酌出身将门,却难像他父亲一样征战沙场,段云岫终归过意不去。 后来,段云岫以女子之身从了军,数年间,屡立战功。直至成为一军主将,驻守岭南,时至今日。 楚酌长叹一口气。若非看着陛下因为沈学士的事情一直在懊恼,他是不会提及段云岫来安慰他的。如今看来,主动提起长公主,倒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他站起身来,走到段明烛面前,俯身而跪,额头触上指尖,低声道:“臣唯恐耽误公主大好,恳请陛下取消臣与公主的婚约。臣不胜感激。” 无意间提起段云岫,牵扯出如此之多的前尘往事。段明烛深深地望着跪在面前的楚酌,颇为无奈。 “你起来罢。”段明烛轻叹,“此事容后再议。阿姐还没有回京,你们二人的事,你们自行解决。” 楚酌再叩首:“谢陛下。” 楚酌站起身来,坐回原来的位置。“话说回来,栾党如今把持朝政,陛下也不必过分心焦。不过就是一众文臣,朝堂上口诛笔伐,掀些小风小浪,不足为惧。”楚酌静静地道。“一切事宜,陛下都要从长计议。” 段明烛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这些日子以来,他日日与栾鸿虚与委蛇,处处忍让。栾鸿要在朝堂上安插栾党的门生,他允了;他要户部拨款重修肃王府,他也允了。他就是要维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再静待时机,一网打尽。可是尽管如此,段明烛仍是有所担心。 楚酌说:“陛下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沈大人了。” 段明烛神色黯淡下去。“贺浔虽然在先生身边,但这并非长久之计。他在宫外,朕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放心得下。” 段明烛看向他,问道:“朕还是担心栾党会继续对先生下手。弦歌,你可有办法让先生重回翰林院?” ---- 抱歉来完了。这章共4200+本来是两章,但是不好断章,所以二合一了,明天就先不更了~下一章周二0点更新
第12章 临安引(五) 夜色渐渐深了,不知不觉间,月已中天。 沈家的案子查了半个月,沈榕最终交代出,确实是他下的毒,但他也是受人指使。但是受了谁的指使,他却不清楚。 当地知县只能将此案上报坪江府,由坪江知府接管此案。 然而,这个时候沈榕和何氏已经经历了数轮的审讯,说话渐渐开始颠三倒四。虽然下毒的幕后指使没有审出来,但在审讯的过程当中,竟然又牵扯出一桩二十年前的命案,正是当年沈扶父母路遇劫匪被杀害一案。 贺浔再次将此事上报,由楚酌面呈段明烛。段明烛一看,立刻下令彻查。甚至,段明烛还想亲自去临安走一趟,好在被楚酌劝住了。 但是段明烛左思右想,此事牵连到沈扶,即便由坪江知府亲查此案,他也放心不下。楚酌提议,可以派一名钦差前去协助办案。于是,段明烛派了刑部侍郎游逸卿前往坪江府。 游逸卿此人是延熹九年的探花,与沈扶是同年。当年他殿试的卷子本来是第四名,但是他的文章除了个人见解深刻,还有许多溢美之词,延熹帝看了之后龙心大悦,于是将他的名次提到了第三名。而本来第三名的沈扶成了第四名。 后来,他们便一起入了翰林院。延熹十一年,游逸卿转到了刑部任主事,四年后升迁到刑部侍郎。 游逸卿此人左右逢源,加上他会说话,跟朝中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当年,他本来也是东宫党,但段明烛率军回京之后,游逸卿选择明哲保身。栾鸿在清扫东宫党之时,实在抓不到他的把柄,于是只能任由他稳坐刑部侍郎的位置。 新帝即位,游逸卿虽不能说是变成了栾党的人,但与栾党处的关系还不错,两边不得罪。段明烛难得看到朝堂上还有一个不是栾党的朝臣,也由他去了。而这次调查沈家的案子,他也算派上了用场。 由缇行厂派人护送,游逸卿一路从凤京府赶到坪江府,开始受理此案。此案毕竟是二十年前的案子,查起来自是棘手。再加上沈榕和何氏被关了半个月的县衙大牢,又被关了半个月的坪江府衙大牢,连番审讯之下,早就变得疯疯癫癫,受审的时候更是语无伦次,经常不着边际。 好在游逸卿在刑部历练多年,什么样的局面没有见过。他对犯人循循善诱,由浅入深,再加上贺浔和坪江知府的协助,沈扶也对当年的事情记得几分,十多日过后,终于查出了结果。 原来,当年沈扶的父母沈檐和凌氏回乡省亲,根本不是路遇劫匪,被害丧命,而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劫匪是何氏花钱买通,提前埋伏在沈檐和凌氏回乡的路上,然后趁机将其杀害的。为的仅仅是在沈老爷子过世之后,沈檐一支死了,就不必跟他们平分沈家家产。 二十年的悬案终于真相大白,此案主谋为沈榕和何氏,二人下了狱,至于该如何定罪,坪江知府认为杀人偿命,自当该判斩监候,遂将此案上报给朝廷,由陛下定夺。 段明烛给贺浔去信,让他问问沈扶想怎么判。 贺浔心道主子真是给他找了一个大麻烦,这让他怎么问?一问岂不是连身份都暴露了。 于是这一日,在坪江府府衙,知府大人设了宴款待钦差游逸卿,连同沈扶和协助破案的贺浔皆在内。 宴席间,几人又聊起了这个案子,贺浔故作无意间问道:“沈兄,依你看,沈榕和何氏该如何处置呢?” 沈扶淡淡道:“大晟有《刑律》,我说了又不算。” 贺浔追问:“那假如就让你判刑,你会如何判?” “我没在刑部做过事,不会判刑。”沈扶抬眼看了眼游逸卿,“你可以问他。” 游逸卿笑了笑。贺浔不死心,又问道:“此案牵连到你父母,你难道不对他们恨之入骨吗?” “你为何一定要让我来判刑?”沈扶目光灼灼,“难道有人专门让你来问我?” “对啊。” 话刚说出口,贺浔急忙否认:“不不不……我……呃,我就是好奇嘛,乡下来的,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案子,我好奇,想问问当事人的意见还不行……” 贺浔越说越心虚,沈扶瞧他吞吞吐吐的模样,心下愈发起疑,皱眉道:“从凤京府一路跟我到临安,你到底是何人?” “这……这个……”贺浔苦思冥想怎么编个说法糊弄过去。“先前不是跟你说了嘛,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 沈扶自是不相信,只是问不出来,他也不再追问:“不说算了。明日起,你再跟着我,我就状告知府,指认你图谋不轨。” “诶,我一路护着你,又是帮你挡暗杀又是助你破案,你怎的还恩将仇报啊?”贺浔满脸痛心疾首,一想到自己还重任在身,恨不得抱住沈扶的大腿哭诉一番。“沈兄,沈大人,算我求你了。沈榕和何氏你到底想怎么判,给我个准话行吗,只要你说出口,我保证不再纠缠你了还不行?” 沈扶淡淡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按照《刑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贺浔想了想,似乎是在思索这个答案要是原话转告给宫里那位主子,能否让他满意。想来想去,这位沈大人显然不会再给他更好的答案了,只好勉强地妥协了:“……算了算了。那就这样吧。” 沈扶点点头,道:“你可以走了,日后也别再跟着我。” 贺浔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拿起筷子开始吃菜,一边吃一边说:“吃完这顿饭再说。知府大人可是请了我的,沈兄赶我走,不合适吧?” 沈扶见此人如此无赖,也不想再回话。坐在一旁的游逸卿一直不曾开口,他放下筷子,笑了笑:“青砚用得如何了?不如你我二人出去走走?” 沈扶闻言站起身来,贺浔嘴边还沾着饭粒,问道:“你俩都不吃了?这一桌子菜都归我啦?” “归你了,”沈扶凉凉地看他一眼。“别剩下。” 坪江地处江南,不比凤京府干燥寒冷。如今已是二月中旬,虽然仍有些春寒料峭,但是今日春风习习,阳光和煦,难得暖意融融。 沈扶和游逸卿漫步在湖边,清风徐来,令人心旷神怡。 “青砚,自夺嫡一战之后,你是不是觉得,看透了我的真面目,不屑与我为伍?”游逸卿不经意间开口。 沈扶想了想,淡淡开口:“朝堂之上,各自为营,所求之事不同,至多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起初,他们几个人皆归于前内阁首辅项涟门下,都是东宫辅臣。可是段明烛夺位,东宫倒台,除了游逸卿,他们几个太子党接连被抓,因不肯归顺新帝,被革职查办。只有游逸卿仍稳坐刑部侍郎之位,未曾受到任何牵连。 那些被革职的太子党对他颇为不屑,沈扶也为之侧目。但是后来他又想了想,人各有所求,这也实在怪不得他。 游逸卿轻叹口气,敛目说道:“以桀诈尧,譬之若以卵投石①。当日的情形,你,我,还有向首辅,我们都看在眼里。燕梧铁骑的本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单凭几个禁军,能挡得住他们那六万大军么?” 沈扶没有说话。 游逸卿继续道:“我猜到你们这些人皆会宁死不从,可即便是死,又能改变些什么呢?燕梧铁骑不会因此就不踏入皇城,今上也不会因此而不登上九五之尊。” 游逸卿负手在后,遥望着天际。“我们这些辅臣,一死了之便也罢了。无非就是百年之后一抔黄土,史书之上寥寥数笔。可是你也想让太子殿下跟着我们一了百了么?我们总该有一个要留下来,陪着太子殿下苟且偷生。” 游逸卿自嘲一笑,道:“索性我没什么文人风骨,不在乎什么身后之名。无论后世如何骂我,我都不在乎。” 说到这里,沈扶淡声打断他:“你一直认为,我看轻你。其实我方才已经表明态度了,所求之事不同,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如今大局已定,晟朝仍在,天下百姓仍在,朝堂之上还是需要一个君主。我不愿意辅佐一个篡位之君,但也不能说,愿意辅佐他的,就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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