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如果我做了错事,您会怪我吗?”他来到母亲面前,问了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岳儿,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安母握住安岳的手,她的孩子,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娘会和你一起弥补,但娘不会怪你。” 安岳也紧紧攥住母亲的手,他不敢把真相告诉母亲,更不敢直视母亲关怀的眼神。几度哽咽,他将家中有哪些财产可以变卖、附近有哪些朋友可以投靠等事情都告诉了母亲,但是面对母亲的询问,他作不出一句回答。 一夜无眠。安岳总感觉还有什么细节没交代,他怕现在忘记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也许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第二天一早,就有太监带着好几个士兵来到了他家门前。这样的情形对他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安母胆战心惊地站在一旁,安岳倒很坦然地迎了上去,孙秀的报复,来得还真快呐。为首的太监开始宣读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尚书郎安岳,勾结叛党,迫害太子,罪不容诛,夷三族。钦此。”读完,太监就指使士兵上前抓人。 “等等,等等......”安岳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士兵的掌控,扑到太监面前一把夺过圣旨。夷三族,明晃晃的三个大字,千真万确。一瞬间,安岳瘫软了身体,又被士兵强制架了起来。“不,不对,不可以。”安岳喃喃道,头晕目眩之下,他看到士兵朝母亲冲去,将母亲也强行拉了出来。 “孙秀要杀就杀我啊,冲我来啊!”安岳嘶吼出声,他竭力往母亲的方向移动,但在士兵的压制下动弹不得。“求你了,别动我娘,只杀我,只杀我好不好!” 太监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带走。”一声令下,士兵将安岳和安母分别往两个方向押去。“岳儿,岳儿——”安母年老体弱,抵抗不了,三步两回头地呼喊着安岳的名字。一声声泣血的啼呼如刀扎在安岳心上,他疯狂挣扎着,呐喊着,一步步地向后退又一次次地被拖着向前走。“娘!娘——”安岳不顾散乱的头发和衣服,他只想和母亲在一起,就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无法被满足。“孩儿不孝,不孝啊!”安岳仰面大哭,他害死了母亲,害死了至亲的人,他又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他错了,他真的错了,母亲哪怕骂他一句,打他一巴掌也是好的,最好能把他从噩梦中打醒,出一身冷汗,然后忏悔自己的罪过,去一个远离世俗纷争的地方,权啊,名啊,他一概不要了。 母亲的呼喊声越来越远,安岳的力气也在顷刻间离他而去,像一具行尸走肉,任由士兵牵扯。一路上,到处都是哭天抢地的惨痛景象,无数的亲人分离,无数的家庭崩塌,负责押解的士兵则一个个面无表情,他们看不到血与泪,感受不到悲哀与痛苦,就这样,带着一条条人命,毫不停留地前往此行的目的地。 无数的受刑者中,还夹杂着不少孩童的身影。那是——安岳看到了熟悉的人,小小的眉宇间有惊恐有畏惧也有悲伤。是吗,孙秀最终也没有放过季宗山,落得了个和他一样的下场吗? 人间炼狱。 安岳有些麻木了,他甚至开始思考,也许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那些死去的人不过是离开了这个悲惨的世界,去往更好的世界与亲人团聚了。什么是生,什么是死,生者以□□的形式存在,行走在人世间;死者化作郊野上的累累白骨,或许还残留着一魂三魄,看山河流转,沧海桑田。 混沌中,他到了刑场。坐在最前面的是赵王,他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孙秀和陆云。陆云低着头,始终没与安岳的目光对上。他之前还暗笑陆云侍错了人,原来真正选错边的人是他啊,真是讽刺。 安岳停下脚步,前方有人挡住了路,是季宗山。他背对着,和抓他的士兵理论些什么,安岳勉强能听个大概。 “孙秀不就是贪图季府的钱财吗?贪心不足蛇吞象。”季宗山冷笑。 “既然知道,何不早早散尽家财?”对方反讥道,财富面前,谁又能保持绝对的冷静呢?“押来了?”他目光扫到了安岳,顺便把季宗山往旁边推了推。 季宗山下意识地回头,在看到安岳的瞬间,他原本稳定的情绪如开了闸的洪水,一下失去了控制。“安岳......为什么?”季宗山的瞳孔不断放大,他不敢相信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是安岳,是昨天还亲密相拥的爱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季宗山猛烈挣扎起来,在士兵的压制下,他就像砧板上濒死的鱼,在生命走向尽头的最后一刻依旧要徒劳地努力。一个士兵不耐烦,踹了他的膝盖一脚,季宗山吃痛地跪在地上,又艰难地站起,用泛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安岳,他不住地摇头,一边颤抖一边质问,问一个他能猜到答案但不愿相信的问题,问一个甚至都不知道该问谁的问题,“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告诉我啊——” “投诗寄山友,白首同所归。”安岳念出了这句诗。季宗山如雷击般定在了原地,他的眼眸中流露出太多太复杂的情绪,是安岳以为这辈子都很难看到的。他想季宗山应该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季宗山,其实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你说呢?”安岳的语气中充满了平静。他看向季宗山,眼中是一望无际的天空,最后的最后,有他在身边,何尝不是得偿所愿呢? 士兵见他们不再挣扎,便押着二人向行刑台走去。双膝跪地,脖子被固定在木板的凹陷处,只露出人的脑袋。明明身首还连接在一起,却没有任何真实感。 “你怕吗?”季宗山与安岳面对面,人生的最后时刻,没有帮手,没有奇迹,他的内心却异常宁静。 安岳点点头,又摇摇头。从小他就畏惧死亡,可当恐惧到达顶峰时,他却突然释然了。也许死亡能将他带到他所思念的人的身边,怎么不算一种新生呢? “你会后悔吗?”季宗山再问。他在问安岳也在问自己,或许人只有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才会回顾自己的一生吧,以客观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眼光去回顾。他为当初莽撞的自己后悔,也为做过的许多决定后悔,但如果时间重来,他大概率还是会选择一样的选项。除非...... 他的一生中,只有安岳是变数,他引以为豪的自控力在爱上安岳后就消失殆尽了。安岳的一举一动总能牵动着他的神经,他愿意为了安岳冲动,也愿意为了安岳隐忍,如果无数个与安岳相遇的结局都会走向今天,那他不后悔,再来多少遍也绝不后悔。 我后悔吗?听到这句话,往事如走马灯在安岳的脑海中回放。元宵佳节的花灯,春日午后的初吻,奔赴荆州的心意相通,相隔千里的纸短情长......回忆太多,有的情节只是一闪而过,但安岳记得,深刻地记得。想他所想,乐他所乐,怒他所怒,悲他所悲。他们的相处有平和,有争吵,有快乐,有痛苦,正是这酸甜苦辣所汇聚成的点点滴滴,才构成了他们的人生,构成了他们独一无二的生命。 “在下季宗山,之前琅琊有过一面之缘。” “也许安大人已经给丞相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 “大人啊,侯爷啊,太过生疏。外人在场可以做做场面,私下可否直唤姓名?” “山人向岳,山岳同归。” “我不甘心,安岳,我不甘心啊。” “安大人觉得呢,是荆州刺史所为吗?也许荆州刺史也有苦衷。” “你安慰不了的,安岳,你也知道,这不是我们可以做主的。” “从京城到荆州,你一直是我所求。安岳,我的命就是你的,我愿意为你......” “安岳,你再等些时日,我会为你创造契机。” “无数无数的碎片,是不是恰好能填补我们分隔两地的空白呢?” “我在,我一直都在。” “你甘心就这样吗?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只恨自己不恨别人?” “安岳,不可为而不为有时候比不可为而为之更需要勇气。” “安岳,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安大人,明日元宵,晚上可否一起去灯会逛逛?” “所以,我想和他白首同归,相伴一生。” 一字字,一句句,刻在安岳心上,是他和季宗山的过去,也是通往他所畅想的未来的阶梯。他走在人生的大道上,原本身边热热闹闹,渐渐地,人们逐渐散去,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个人陪着他一直向前。走着走着,连为数不多的身边人也走散了。抵达终点时,与他并排的只有季宗山。幸好,还有季宗山。 季宗山看到安岳的嘴巴一张一合,然后闭上双眼,嘴角微微上扬,透出恬静安详的笑意。午后的阳光散发着暖意,微风和煦,蓝天与白云缱绻,心爱的人就在眼前,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了,这或许就是他一直向往的生活,是他毕生追求的幸福。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刽子手高高举起了屠刀。 他们的人生走到了终点,他们的故事远没有结局。 ---- 之后还有后记和番外,随缘了,也许有姐妹已经发现了我笔下的人物原型,希望不要太考究qaq
后记
赵王得势后因封赏不公,使当初协助他的人有了二心。同时他将皇帝囚禁于金墉城内,意图取而代之,谋权篡位,这更给了他人起兵的借口。于是在朝中政局常年被外戚把持的情况终结后,驻守在各地的封王都蠢蠢欲动,他们眼红赵王的权势,既然赵王可以,为什么其他王室宗亲不可以?在利益驱使下,一些封王走向了联合,共同起兵反赵。 赵王本身没有谋略,凡事依仗孙秀,孙秀只有小聪明,远不足以应付如今的局面。二人在强大的铁骑面前作着微不足道的反抗,最终走向引颈受戮的结局。赵王死前叹惋:“孙秀误我!” 之后,一个封王上台又迅速被另一个封王打倒,在没有了外戚干预后,宗室的厮杀反而更加血腥残忍。他们为了增加自己的力量,不惜寻求异族的帮助,少数民族政权也在这个时候不断发展壮大,逐步向中原内迁。 在这个过程中,皇帝只是他们执掌政权的工具和象征,甚至在危难中还会被推出去挡箭。他曾经想救下一个愿意舍命保护他的官员,他的一生中没提出过几个要求,但就算这样,那个官员还是失去了性命。一个痴傻的皇帝,一个没权的皇帝,只是凭借“皇帝”的身份苟延残喘,那么在皇位被无限觊觎的时候,他便成了绊脚石。一杯毒酒,结束了他毫无建树又波澜起伏的一生。 陆云在赵王失势后被流放边地,幸得成王赏识才能重回朝廷。当时,成王推让功劳而不自居,慰劳下士,使陆云认为成王必定能使王室兴隆,天下太平,于是委身于他。但陆云不懂变通的性子得罪了成王身边的小人,持续的谗言使成王对陆云有所不满。他决定再给陆云一次机会,带兵打仗,助他走上最高的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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