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肆诫从进城的那一刻起就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凛尘堡毕竟是封寒城最响当当的世家,如今一夜之间被血洗,只留下曹肆诫这唯一的幸存者,怎能不教人好奇—— 是什么人做的?为什么要灭掉曹家满门?其中牵扯到什么秘辛? 他身边的蒙眼男子又是什么来历?是他救了曹家少主? 众人满腹疑问,却无一人敢上前掺和。 曹肆诫很快吃完了粥,觉得身上暖了不少,隐隐有些犯困。 江故才吃了一半,忽然抬头对他说:“别发愣了,寻你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十几个人冲了进来,都快把客栈大堂塞满了。 领头的中年男子须发油亮,踉跄着走向他们这桌,脸上涕泪横流:“肆儿!” 咻——江故喝了口鸡汤。 客栈小二火速给其他食客上了瓜子。
第6章 寻亲 中年男子激动地冲到曹肆诫面前,一时情难自抑,想要伸手抱住他。曹肆诫吓了一跳,端着粥碗张着嘴,本能地躲开了。 伸出的手僵住。 围观食客:“??” 曹肆诫:“……” 场面难免有些尴尬。 好在中年男子准备充分,没人接他的戏,也能继续演下去。 他说:“肆儿,你告诉舅舅,是谁害得凛尘堡血流成河,一夕间化为焦土,我定要找他们报仇雪恨!老天无眼啊,竟教我妹妹一家落得如此下场!” 食客们吐出瓜子壳:哦,原来是舅舅寻来了。 曹家少主的母舅家是哪儿 容州卢家。 江故给自己夹了两筷卤牛肉。 曹肆诫回过神来,流露出乍见亲人的怔忡:“舅舅……” “哎!”卢望均颤声应道,“得知你们出了事,我便带着家中护从马不停蹄地赶来,只求能赶上帮你们一把,奈何……奈何还是晚了一步哇!” “表弟,我爹这一路心急如焚,寝食难安,着实为你们担忧。”跟在卢望均身后的白胖少年插话,“听说那些匪徒极其残忍,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幸好你没事!放心,若是再遇上歹人,我们会好好保护你的!” “嗯,舅舅费心了。”曹肆诫垂眸敛目,吸了吸鼻子,难掩心中悲戚。 “可怜见的,你这吃的什么清汤寡水,阿启,快给你表弟多点些菜!”卢望均嘱咐完白胖少年,又对曹肆诫说,“昨夜你娘托梦给我,说只剩你这么一个牵挂,让我好生照料你。我大悲过后却是大喜,你还活着,死里逃生,这是有大造化呀!果然,今日老天便教我们寻到你了!快让舅舅看看,你没什么大碍吧?” 曹肆诫抬了抬腿,恰好止住了卢望均再次上前的脚步:“我没事,只受了些皮外伤,舅舅且安心,已经给大夫诊治过了。” 说话间,卢金启喊来小二,洋洋洒洒点了十几样,誓要把封寒城能找出来的山珍海味全摆到曹肆诫面前。如此一来,就显得占了半幅桌子、左一筷菜右一勺汤、还在细嚼慢咽的江故特别碍眼。 卢金启狐疑道:“你是什么人?” 江故吃着饭没空说话。 曹肆诫瞥了他一眼,代为回答:“这位是救我出来的江湖义士,多亏了他,我才能逃过那些人的追杀。” 卢金启皱着眉犯嘀咕:“江湖义士?这个瞎子?” 什么样的江湖义士,能孤身从高手如云的灭门惨案里救人出来?瞧这蒙着眼的模样,莫不是眼珠子被剜了? 卢望均这才注意到曹肆诫身后这人,微愣了下后立刻堆起笑脸:“原来是肆儿的救命恩人!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肉吃多了,江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解解油腻,然后继续吃菜,依旧没搭理。 场面再次陷入尴尬。 “什么意思?又瞎又聋又哑?”卢金启看不惯他这副态度。 “阿启,休要无礼!”卢望均喝止。 曹肆诫早就领教了这人的古怪脾气,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无视自己的亲属——千辛万苦救了自己出来,眼下便是索取报酬的绝佳时机,这人当真什么好处都不要吗? 瞧着自家舅舅脸上的和气要绷不住了,曹肆诫适时打了圆场:“他叫江故,或许有些难言之隐,他不欲表明身份来历,但确实是他带我逃出来的。” 卢望均寻思着没听过这人名号,便暂且放下不管,轻咳一声道:“英雄不问出处,既然肆儿这么说了,我们卢家必有重谢。江恩公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们提。” 江故终于吃完了,放下筷子说:“行吧,你们记得把这儿的饭钱房钱付了,还有给他治伤的花销,”他指了指曹肆诫,“他赊了账,别忘了把诊金和药钱给吴大夫送去。” 就这? 卢金启上下打量江故,只觉越发看不透此人,摆了这么大的架子,这么好应付吗?难不成真是个路见不平的大侠? 卢望均拱手:“江恩公高义。” 江故想了想,补充道:“再给我十两银子,权当来回路费了。” 卢家自然应允,相比于凛尘堡少主的性命,这些要求根本不值一提。倒是曹肆诫瞥了他几眼,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又碍于人多,终是咽了回去。 有了卢家的介入,沁春客栈这日算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卢家点的那一大桌子菜摆上来,曹肆诫瞅瞅江故。 江故侧头:“看我做什么?” 一直盯着他的卢金启暗自惊奇:他看得见! 曹肆诫推说自己身体虚没胃口,只在旁边干巴巴地看着,半点都没吃。当然最后也没浪费,卢家那帮人就地开席,而江故仿佛刚刚没吃饱,坐在一群卢家人中间,丝毫不觉得别扭,又跟着蹭了顿饭。 酒足饭饱,曹肆诫忍不住嘀咕了句:“还真吃得下啊。” 卢望均关切地说:“肆儿,你刚刚逃出险境,暂且先休息几日,等你身子康复了,舅舅再与你盘算后头的事。” 曹肆诫点点头:“好的舅舅,你们寻我这么久,也好好休整下吧。” 如此,两方各自安歇。 *** 伤口得到了救治,又吃了顿软和的,曹肆诫的状态迅速好转。 换上卢家送来的干净衣裳,闻着房间里愈发浓郁的药香,这会儿他倒是不怎么困了。 江故问客栈借来了药炉,坐在窗边给他煎药,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火。 曹肆诫终于问出憋了很久的话:“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你总归救了我的命,当真什么报酬都不要吗?” 江故奇怪道:“你能许我荣华富贵?” 曹肆诫:“我如今……唔,许不了你什么。” “那不就得了。” “不过卢家……” “我救的是你,关卢家什么事?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好处都没得到。” “嗯。”曹肆诫心想,是了,这人从无碑境高手的剿杀中救了自己,有卢家传话见证,不出数日便会名震江湖,届时名利纷至沓来,以他的眼界,又何必贪图那些小恩小惠。 “我出这趟远门,来回只需要二两银钱,问他们要了十两,净赚八两。” 曹肆诫:“……”多虑了,这人的眼界就是八两银钱。 *** 江故打开药罐嗅了嗅,觉得差不多了,倒出浓浓的药汁,给他递过去:“喝。” 曹肆诫咧嘴,仰头灌了下去,苦得直作呕。 这下他脑袋更清晰了。 他问江故:“你这就要回去了?这么放心把我交给卢家?” 江故看着他反问:“不然呢?” 曹肆诫有些急了:“你不会没看出来卢家的别有用心吧!你、你不会真的以为他们寻我是为了帮我报仇吧!” “哦?我看你们舅慈甥孝,还挺感人的。” “什么舅慈甥孝!他卢望均何曾如此关怀过我娘和我,当初我娘被宵小谋害中毒,我爹请求卢家帮忙寻医问药,他们别说治病救人了,竟是急忙赶到凛尘堡要我爹给个交代,说他没照顾好我娘,要他把属于我娘的那份家产交出来给他们! “那时我娘病中煎熬,还怀着我,却要听这些人为自己的身后事吵吵嚷嚷,该是何等气怒绝望!好在我爹找来了简老神医,这才消停。此事我爹娘从未与我提过,我还是从薛先生那里得知的。 “在那之后,卢家与我们凛尘堡数年不曾往来,直至三年前他们遇上麻烦,卢金启与勋贵之子起了冲突,为了消灾平祸,卢望均求到我娘面前。我娘念在旧日亲缘的份上,略略帮了他们的一二,两家才勉强有些交集。 “就这样,还说什么我娘给他托梦,我娘就算给简老神医托梦都不会给他托梦!” 江故熄了药炉的火:“既如此,你为何装作与他们这般亲近?” 说出了一直憋着的话,曹肆诫心情平复了许多:“你不觉得,他们来得过于巧合了吗?你刚带着我逃出来,他们就找来了,比我的仇家还要快。” “只是这样?” “不止。”曹肆诫皱眉道,“他们见到我,丝毫不觉意外。药铺的大夫、客栈的食客看到我都很惊讶,可见传到外头的消息就是曹家灭门,卢望均怎么确定我还活着,还寻我这么些天?总不可能真是我娘托梦告诉他的。” “你的意思是,他有更准确的情报来源。” “卢望均不关心我受了什么伤,也不关心我饿了几天,能吃什么饭,要用什么药,他说了那么多废话,只是为了跟我‘盘算后头的事’。虚情假意谁不会,且跟他周旋着,我倒要看看,他所盘算的究竟是什么。” *** 房里药味太重,江故给窗户掩了条缝,顺手倒了杯茶凉着。 寒风吹进细小纷扬的雪沫,落在他鬓发和黑色的蒙眼布上,星星点点地化去。 他说:“还能是什么,无非是你们凛尘堡的矿场和冶炼权罢了。” 曹肆诫一愣:“你早就知道他们……对,你之前就告诉我,最先找到我的未必是仇家。你怎么会知道?你跟他们……” 江故道:“我只是消息更灵通一些,许多大事在发生之前,早早便会有征兆。正因如此,我才会来找你,我想得到的报酬,也只有你能给。” 曹肆诫犹疑地望着他:“你到底……”又道,“算了,问了你也不会答。” 江故继续说:“倒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识破了卢家的意图,知道他们跟你的仇家有勾结。我还以为你会被他们雪中送炭的拳拳心意打动,用凛尘堡来换报仇的机会,然后在家破人亡之后,再被骗个倾家荡产。” 曹肆诫:“……”这是人说的话吗! “可见你还有救。” “你错了。”曹肆诫咽下喉间苦涩,决定押上最后的筹码,把这人拉入赌局,“他们不是跟我的仇家有勾结。” 这回轮到江故怔怔:“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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