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丞仪道:“陛下知人善任,内政修明,又事必躬亲。做得已经很好了,至于运气,我认为不必去纠结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停顿了一下,“得到的同时也会失去很多,人总是贪心的。” 宋祯明放下笔:“我…确实贪心。”贪心,想要一个人的爱。“纪问大人,国之栋梁,以后一定要…”他猛烈咳嗽,嘴角溢出血。 “往后的事情我就不操心了,只是,恐怕我等不到他回来了。”他把信折起来,交给他,“你替我转交给游大人,请关键时给他一个庇护之所。” 纪丞仪顿了顿,见宋祯明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漱口,端正地坐着。只是茶叶沉了下去,好半天,热气也不冒了。 宋祯明盖上茶盖:“我输了,太后赢了。” 过了会儿,太监想要上去换茶,纪丞仪伸手拦住了太监。随即,满头白发的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膝盖撞得发麻。 太监一见,宋祯明静静地靠在椅背,双眼阖上,年经的帝王脸上落下一行清泪。 侧面瞧去,他是那样的英俊。 大太监跪下,高喊:“陛下——千秋万岁!” 只差一点点,他就快要进朱雀街了,他明明已经很快了。 皇帝登遐,万民哀痛。 丧钟敲响之际,游子意朱雀街的马背上摔了下来,他本来就不会骑马。 前听见江逐月战死时,他没哭,后又听见宋祯明薨的消息时他没敢相信,等在这天未明的朱雀街听见丧钟时,他再也没忍住,从马上摔下,磕破了头,趴在地上,望着寂寥无人的黑夜。 身前是宋祯明,身后是江逐月。 他撕心裂肺,哭喊着,叫着江逐月的名字,叫着宋祯明的名字。 明明,只差一点点了,他上呈的奏疏被王相等人驳回了,他想亲自上门求王相的,或者是求求江崇峰。 他想了很好的办法,不用和亲,也不用出征打仗。 来晚了,游子意泪如雨下,哀声掠过上空,那是对他最好的人啊。 ---- ==
第二十三章 求求你 回纥边境休战了,因为皇帝驾崩。 游子意回到家时已经在宫里跪了两天,游不疾觉得他越是不闹就越是害怕。 就像那时,乔倬言死的那次一样。 宋祯明走的时候不过二十一岁,方始休就比他小一个月,虽然不是一个母亲所生的,可毕竟俩人年纪相仿,小时候在宫里相互依偎。 方始休喜欢这个皇兄,依赖他。 纪惊风回来了,直接入了皇宫,太后垂帘听政,皇子还未出生,如今王相一派唯太后听命。 游子意将自己的计策献上,用商贸合作的方式换取边境和平,回纥在冬日开战,就是因为缺粮缺。 他跪在大殿外,乞求太后听他一言。 户部侍郎大人跪着求御史中丞王相向江崇峰磕头这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又说他没了先帝撑腰,如今得了个落水狗的下场。 太后执意送宜人公主去和亲,就定在开春三月。 纪惊风回来时京都早已变天了,当他再次见到游子意时,是那日落雪,在从前他们一起上早朝的通往官道的墙角。 腊梅香,红梅的枝桠延伸至青瓦外。他落脚在下方,靠着身后的红墙发呆。雪花掉在他的紫色朝服上,他的官帽已经歪了,双眼无神,一手握着腰带上的金鱼袋,纪惊风一眼就认得,那是自己的。 他不知道此刻的游子意在想什么,面对朝中党|争越发厉害,他身处这个位置本就已经很艰难了。宋祯明离世后,太后清除了许多拥护先皇的大臣,连那两袖清风穿着个破鞋的监察御史也给一并流放去了岭南。 只是因为,同为御史台,王相看不惯他而已。 唯一只剩下工部,户部,中书省,还有就是纪丞仪的宰相。 所有的人都知道太后的下一个目标是谁,纪惊风赶回京的第一件事便是为此而来。 他站在宫门前望着游子意,游子意抬首也瞧见了他。这一瞬间,不知是那话太多堵在心里还是脚步太沉重,游子意无法挪动位置。他盯了许久,最后收回视线。 纪惊风跟着纪丞仪朝里走去,没再看他。 他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为何独自一人…… 是了,如今他就一个人了。 那个在他身边咋咋唬唬的江逐月不见了,时常会用打量的眼神去瞧纪惊风,满眼的敌意。第一回 见他便是了,他还记得,是游子意在大殿上耍无赖的时候。 纪丞仪忽地放慢脚步,道:“我那时候就给你说了罢,要是喜欢就得去。”皇帝遗诏,还有一道是为了游子意留下的,即使是太后,也不能如何。 “爹,我不是…” “我看,你这点儿跟你娘学得一模一样,就这出息,”说着,纪丞仪顿了下,停下拍拍自己的袍衣,“人家都在哪儿了,也不去瞧瞧?” 纪惊风垂首,犹豫不决。 “我去前面等你。”纪丞仪挑眉道,说完就往前走了。 游子意刚想避开,纪惊风却朝他拱手行了个礼:“游大人,请留步。” 游子意:“……” 纪惊风左顾右盼,抬手掸去他肩上的雪,忽然听他说道:“柴准过了今晚便官拜工部尚书了,你知道吗?” 他停下手颔首道:“我正是为此而来。” “杭州也似京都这般雪大吗?” 纪惊风被问得一愣,双唇微抿,道:“不,这里雪更厚。”他根本不知道现今杭州是何天气,只好打幌子骗他。 游子意浅浅笑道:“路上可辛苦?” “不累,只是赶时间。”他想问游子意,可又想到得知荆门将军死讯那会儿,他差点儿也没撑住,更无法想象游子意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于是想了想,问道:“子意,想吃酒吗?晚上我来接你,你回家等我。” 游子意收笑:“柴准做不了工部尚书,也干不了精细的活儿。你想好办法应付太后的问话了吗?” 纪惊风垂眸扫过他手上的金鱼袋,道:“我不会让他当上工部尚书的,他还不配。”他猛地抓紧游子意的手背,沉吟片刻道:“如果谁都能通过人脉拉拢关系攀附达官显贵从而达到升官的目的,那这官不做也罢!” 话毕,他后退一步:“回家等我,好吗?” 游子意怔然,眼神突然泛起了光,他感受着手背传来的温度,仔细瞅纪惊风的手,反手拽住:“你有几成把握?” 纪惊风回眸看了眼远处的纪丞仪,道:“子意,别担心,还有我爹呢。” 良久,他才松开。 “和亲的事,我无法阻止,若是见到方小王爷,我自当跟他谢罪。” 纪惊风道:“我看过你上呈的奏疏了,那计策如果能施行,一定能保住回纥边境的百姓。可是,你知道的,即使他们都知道回纥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可碍于太后,她咽不下那口气,她一定会让宜人公主远去和亲。这是我们都无法改变的结局,终究无能为力,你也别太自责。方始休是你的好朋友,他会理解你的苦衷。”昔日为了宜人公主,他甘愿被骂,被贬官,只为了想改变公主的命运。 游子意眼眶微红,想那宜人一个活泼可爱的少女,不过也才十七岁的年纪就要被亲人送到离家千里之外的戈壁荒漠。 他想,想了很久,想那个永远也想不明白的道理,和亲才是公主最后的归途吗? 而自己的归途,又在哪里呢? 果然,纪惊风没有骗他,柴准没能做到工部尚书,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最后柴准得了个中散大夫。 近几日朝中局势紧张,大多数人都在走一步看一步,唯有他爹,跟个局外人似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上他的早朝,上完便回府陪夫人。 纪惊风临走前听他爹说了会儿话,大概意思就是他已年迈,等不到皇帝出生再从稚童教起了。若是将来情势有变,宰政之权也会落到旁人手中。 如果纪惊风再持中立态度,到那时未必能护得住想护的人。 他明白父亲为何所言,只是未来迷途不知,他要如何在这鱼龙混杂官官相护的朝局里救下他。 到了游府,他又似往常那般先伫立在门前望着外头,每次进去时他都要整理好自己的思绪,要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或是,见了面就把他拉进怀里,死死抱住,绝不撒手。还是说,与他保持距离,以礼相待。 会不会显得太生疏了? 又想,他现在定是十分伤心难过,不如听他大哭一场,再用酒把他灌醉,然后听他说说这段时间以来的苦楚。 他不说,他也明白的。 想了会,游不疾从外头进来了。见府门的人,先是诧异地一愣,随后问道:“怎地又不进去?纪大人老喜欢守在人家府门口,这…这不好罢?”还以为他家门口那两座石狮子光干饭不干活儿,又有许多路过的官家小姐寻常百姓,惹得路人纷纷驻足看他。 游不疾皱眉,暗自啧道:“这人嘛,还是不能为皮相所骗。”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纪惊风拱手道:“游大人。” 游不疾摆手:“尚书大人客气,要是来找子意的,还是请回罢。”他背手踏进府门,被后方的纪惊风拦住道:“他不肯见我?” 难道,游子意对那件事情…还是不肯原谅他? 他再次拱手道:“游大人,纪问有些话想亲口对子意说,我知道是我做错了,错得离谱。我也不是想要为自己辩解,只是想告诉他……” “只是想告诉他,你对他的心意是一时兴起?”顿了顿,游不疾又道:“不过,这也不是你的错,是他先来撩拨的你。那日在彩船上,是他轻薄了你,他活该。子意自小主意多,但他对你却没什么主意,我能看得出来,那日意外,表面上是演给我看的,实际上不知揣了多少心思。” 什么意思?纪惊风抬首:“游大人的意思,纪问不明白。” 游不疾冷哼一声,转身道:“瞧着纪大人天资聪颖智慧过人,为何今日却如此笨拙?”他啧啧叹了口气,“纪大人在家的时候,没喜欢过人?” 纪惊风动了动脑袋,微微一怔道:“我…我没喜欢过男人。” 游不疾捋捋胡须:“那就是喜欢过女子?” 纪惊风道:“也不是。”他轻咳一声,“没喜欢的人。” 游不疾露出一笑,呵呵道:“当年我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那说媒人的帖子早就把家里堆了两个厢房。毫不夸张的说,为了要嫁给我的女子,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在我家门口守着。可芸娘不一样,我一眼就喜欢,所以后来有了子意。喜欢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不是你今日在这儿蹲一天守一天他自己就来的。那米就算放在锅里,没火没柴也不能下肚。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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