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逐月内心窃喜,他和纪问分道扬镳,觉得定是游子意玩腻了,舍弃了纪问。他如何对皇帝的,就如何对待纪问。 虽然这期间收到过游子意写的信,可想起那日分别时的场景,他开始懊恼自己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 所以一封信也未回给游子意,他知道,自己借乔倬言对他说教,用死去的人去压制他,游子意那时候一定是寒了心的。 他不敢回,也后悔拿乔倬言说事。 从前他甚至想过,如果游子意选了乔倬言,乔倬言也喜欢他的话,他会真心的祝福,只要游子意过得开心就好,他的青梅竹马快活,他也就快活。 再者,乔倬言值得。 现在他眼里看纪问,就如同一个外来者,闯入了他们的生活。江逐月对纪问眼不着砂,视他为眼中钉。 他们分开走的那天,江逐月在京都请方始休吃酒,心情大好。 方始休看得出来,即使再开心的眼神里也藏不住落寞孤寂,藏不住对游子意的喜欢,藏不住爱意和思念的他在那日少见的吃醉了。 他叹了一口气,问他这是何必,江逐月只说,「我只是不想让他孤身一个人」 再后来,他发觉自己的父亲与王相联手,挑拨离间纪问他爹,那位辅佐先帝的如今的宰相纪丞仪与皇帝。 不过,不得不说,皇帝是聪明的,纪丞仪也是。 未能得手的人两个开始打起了纪问的主意,他偶然听见王相来府中与自己父亲议事时提起纪问,说要给他个苦头吃。那一瞬间,江逐月甚至觉得心里有一丝丝暗爽。 狭小阴暗的心思,他第一次有了。 可等回到自己房间时,他又觉得方始休说的那一句话也对,这又是何必呢,他本来就不是那样在背后做别人手脚的小人。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还把他爹在心里又骂了一遍,无奈地笑笑,干脆直接去向皇帝告发,把他爹抓起来算了。 又想,纪问干他何事,自己做什么胳膊肘往外拐。江家大郎在契丹出征,哪一场不是生死离别的仗,这打仗全靠他大哥,纪问就单单治了个水,他算什么。 两种心思在心里互殴,两月后他闻听纪问在杭州将桑种修建粮仓一事做得极好。更加规范的管理,上谏书向皇帝改良制度,使得粮仓改造工程加快建设完毕,而病虫灾害也减少了许多。 他呈上的奏疏,第一件事便是将今年秋收的粮食先运往正在打仗的前线,也就是他大哥在的契丹。 那个人,真怪。 江逐月觉得他真的讨厌,他最讨厌了。 后来涉及军事,他又提议管制军火,除了粮食要充足以外,军火库也要改良。 行军的将士最重要的两样东西,一是捱过过冬的粮食,二是保护自己或打赢胜仗必须的军火物资。 这两样,纪问都想到了,并且效果立竿见影,预计今年至明年入冬,前线物资供应充足。他做了兵部都没做到的事情,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啊! 由此,江逐月讨厌他的理由又多了一分。 江崇峰毕生最痛恨的就是这些在朝为官个个虚伪做作的嘴脸,拿着朝廷俸禄却不办正事的人。就是那些所谓的风光旖旎的肚里只有墨水的文官。 整日嘴里喊着快活,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开心。所以,这其中最惹人打眼的便是游子意。江府离游府只隔了两条街,从小游子意就喜欢走他们家的后门儿。 每次自家的小儿子看见他都像个哈巴狗一样摇尾巴,跟着他翻墙爬树钻狗洞,样样儿不学好。他甚至害怕俩人从小一起长大,江逐月跟他学坏了。 游子意每回从他家墙上掉下来,灰头扑脸的眯起眼睛朝着他嘻嘻地笑,拱手道:“给江伯伯请安!” 江崇峰一开始说不上来到底讨厌他那里,回回见自己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问他安好,再次问他安好,最后还是问他安好。 他不好,一点儿也不好,看见游子意就心烦,哪里好了! 最好是不要出现在他眼前,不要再带着他的小儿子翻墙。 大郎在家时也撞见过游子意和江逐月翻墙,时常笑他俩,为何有门不走非要翻墙。 江逐月羞涩一笑,道:“子意说,我们都是一只鸟,只是不会飞。所以我们翻墙跳下来的时候,就像是飞起来了。他还说只要是我跳下来,他都会接住我的!让我不要担忧,自由自在的做一只鸟。” 原来,江逐月每次都跟着他跳下来的原因是因为游子意每回都在下面接着他,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做肉垫。 少年时,他们会翻墙去外头吃酒看姑娘了。江逐月记得,那个时候游子意还会看跳舞唱曲儿的妙娘子。 只是不与她们接触,因为他靠近会闻到脂粉味,全身起红色的疹子。 这个时候游子意会抱着江逐月,在他身旁抽风,跟他闹,肆无忌惮地与他打闹。因为江逐月没有脂粉味,他身上干净得很,又十分奶气。 他曾说过,第一眼见到江逐月时就觉得这个小孩儿比别家的乖。 江崇峰是这么的讨厌着游子意,从他传出与皇帝的床第之事后他才明白了,从小就是个轻浮浅薄样儿,讨厌的就是游子意那没心没肺的烂笑。 对谁都这样。 纪问的消息好像消失了半月,京都没有了关于他的消息,不知做什么去了。 江逐月一时还有些纳闷,连方始休都瞧出来了,原先以为是他大理寺的案子忙不过来。后面才有了消息,说什么忙着搞行商去了。还说他出现在了扬州城,身边儿带了一位举世无双的公子,俩人去了瓷窑。 他先是一愣,然后大喜,这意味着他与游子意之间,没有了羁绊再无瓜葛。他捂着肚子骑马在朱雀街上狂奔,放声大笑。 纪惊风啊纪惊风,你始终是敌不过乔倬言的。 再得知消息时,他笑不出来了,又有人说,哪位公子是个开书院的,专门给学子们抄书看书的,杭州的考生秋考前都会去他的书院静心学习。 那不就是裴民么…裴民… 江逐月不笑了,开始惆怅起来。 此时又赶上太后朝皇帝施压,其实从上回纪问做的那件事过去以后,他爹江崇峰其实没什么动作。 王相也没了弹劾的地方,朝中安稳了一段时间,现在轮到太后作妖了。 不过皇帝确实应该要考虑一下江山后继有人之事了,这事儿连纪丞仪也是向着太后的。 他不明白皇帝在想什么,那高高在上的君王,与他并没有过多的接触。许是因为他是江崇峰的儿子,也许又是因为皇帝惧怕帝权被人胁迫,功高盖主,害怕手握国家兵权的他的大哥江焰。 不过在他请命来到回纥边境后的没过几天,听说皇帝妥协了,召见了妃子侍寝。 皇帝这么些年,一直独身的理由是为什么?他不知道,江逐月想过一种可能。 许是因为帝王之家,他无可奈何,对这道枷锁的反抗。 回纥派遣使臣前来谈判,要娶公主,要和亲。这个节骨眼,为何非要在冬日提出此等过分的要求。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在营帐看着边界地图沉思了很久。 久到外头将士说在边境救下一队从西州来的商队,江逐月蹙眉,思绪被扰乱,他摆手让人给护送上官道。 可那将士说,商队死伤惨重,独剩了两个人还昏迷着,货也被抢了,一时半会儿还走不了,问如何办。 江逐月抬起头又问道:“活着的两人是西域的商人还是中原人?” 将士回道:“是一个回鹘汉子和一位中原人。” 江逐月顿了顿,差军队大夫去给两人治病。一晃,谈判的时间过了半旬。 京都要嫁公主,太后肯定不会再让自己的小女儿远嫁回纥,她已经失去了一位公主,便不会再让另一位公主成为战争的祭品。 眼下最着急的是方始休,宜人不嫁,边境开战,宜人嫁了,边境又能换取二十年和平。 二十年,又二十年,难道要一次又一次用公主和亲的方式换得边境和平吗? 皇帝真的是头疼不已,他现在的头疼病自游子意离开后就更严重了。 答应一次,下一次呢。回纥尚且如此,若是北边儿的蒙古也这样该如何? 纪丞仪却不为此恼,他的意思是选择只有两个,一是远嫁公主,二是开战,只有让回纥成为自己的附属国才能解决后顾之忧。 他给皇帝的提议是,打。 只说了一个字。 王相断然不会同意,联合兵部,吏部一起反对这件事情。凭何太后的公主和亲,到宜人公主这里就要牺牲那么多的将士去征战。 两番争执,皇帝忽地就病了。 迟迟得不到解决之法,皇帝又病重,京都陷入困境。 游子意得知此事后,连夜奏疏上呈京都,就在此时,回纥见缝插针,偷袭了江逐月所在的军营。 烽火烧了半月有余,连雪都下了。 游子意知晓事情远比想象之中的更加复杂,朝中两派相争,往往受伤的是边境百姓和衷心拥护家国山河的将士们。 站在云端的人触摸不到,在云端下的人受着磨难。 他要启程回京都,他要上谏。 为了绕开回纥,他从西夏进了国家边境,在荆门遇见了驻守在那里的江逐月。 自春日一别,秋去冬来,辗转日日夜夜,他们再次相见了。再过一月,又是一春。 江逐月在城墙上望向他,游子意与骆驼队站在城墙下,他们中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终有一些话没在了肚子里。 谁也没上前,谁也没询问。 江逐月抬手道:“开城门!” 城门被打开,游子意坐在骆驼上进了城。江逐月清醒的知道,这一别,再次相见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小将来通报有人进边境时,江逐月觉得还挺奇怪,什么人要在这个时候进城。现在是战乱之际,居然有商队在外行走。 于是问那小将:“什么商队?没有通关文牒,一律不准放行!” 小将抱拳回道:“是从西州回鹘来的商队,领头发号施令的是户部侍郎游复大人,通关文牒也有,请问将军放行吗?” 他一听,骤然起身,桌上的文书散了一地,不确定地再问一次:“你说谁?” 小将猛地低头,以为是什么要紧的又道:“是游大人,户部侍郎游大人!” 江逐月在确认自己没听错之后表情明媚了,他笑了,他急忙赶着出了营帐。小将觉得莫名,跟在身后喊道:“将军做什么去?” 江逐月回首笑道:“我亲自去!” 他看得更懵了,自打来边境的将军就没笑过,如今一笑,恍如梦幻,好似那春天已经到来了。 上了城墙后他又恢复了往日神情,严肃,庄重。他没和游子意说话,只说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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