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信仰图腾上奔腾的骏马,同样尊崇高踞于天际的雄鹰神灵。 二者重诺。于是信义和誓言在北狄便至高无上。他们深信誓词一破,祖先之灵与自然之息便会降下不祥。 因此尽管对中原肥沃土地的渴望如狼烟般燎原,他们亦恪守祖训,绝不轻易踏足大胤疆界。 也是忌惮着大胤拔山举鼎的军力和坚不可摧的城垣。 于是在相互敬畏与精算中保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是故虽心存狼子野心,却不得不顾及那根植于信仰深处的禁忌和刻骨的惧怕,不敢入关。 只是这就如同悬于丝线的玉璧,摇曳生辉,却又随时可能坠落破碎。 我轻轻掀帘,透过马车的纱窗,眺望着汴京街头的繁华,听见外头悠闲的马蹄声阵阵,牵引着马车向前。 不远处有个湖堤,有几棵柳树随着微风摇曳,近处市井中的喧嚣声此起彼伏,各色人等穿梭其间,每个人的面上都带着各自的忧愁与喜悦。 “陛下,眼看到宫里了,您是先去见李大人还是?”毋黎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 “晏修何时到的?”我问道,目光仍旧流连于窗外的景象。 “晏将军三日前便入京了,帝君在京中寻了一座宅园赐住。”毋黎回答得恭敬。 “没住在宫里?”我感到有些意外,终于将视线从窗外收回,转向毋黎。 “陛下,”毋黎欲言又止,似乎在斟酌着如何表达,“如今晏将军官居三品,也实在不宜住在紫宸殿。” “也是,”我扶额,微微感到头疼,“你们主子回来没有?” “这个......属下不知。”毋黎的回答有些迟疑。 “既已入京,你便回去吧。”我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宫三。” “属下在。”宫三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不回宫了,老地方。”我淡淡地说。 将军凯旋而归,还是先去看看功臣。 昔日我常同晏修来这楼上饮酒赏月。 这楼放在汴京着实有些突兀,原本饱经风雨年久失修。 主人是个老人家,儿子不孝,眼见生意日益萧条,老人无力回天,本也开不下去了要关楼走人,谁知晏修一万两买下了楼,取名抱古楼,又让人加以修缮,说是给那老人养老。 我登上抱古楼,轻手轻脚地攀上有些斑驳的楼梯,古楼木质踏步间吱呀作响,阶梯间飘散着沉香的余韵。阳光透过窗棂映在我影子上,随着我一步步向上,影子似乎在墙上跳跃着。 楼顶的门扉半掩,一缕斜阳穿透缝隙,投下了斑驳的光影。 有一人身姿挺拔,从战场归来,尚未褪去铁血的硬朗。 我推门而入,眼前是一间布置古朴的房间,檀木案几上摆放着未尽的沙盘和散乱的兵书,一缕缕青烟从博山炉中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沉香的味道。 那人背对着我迎窗而立,身着一袭墨色锦袍,肩披风尘,一头黑发束于冠冕之下,被窗外的微风轻轻吹拂,显得英姿勃发。 “时光如梭,将军依旧。” 听到我的声音,晏修缓缓转身,面庞还是如同往日般温文尔雅,眉宇间透着几分书卷气,不过此时却添了几分刚毅和肃杀之气。 他一双眼睛明亮如秋水长天,眼角微微上扬,声线温润如玉: “我等了你三天。” 我轻声回应,上前几步,“让将军好等,我的错。”
第83章 和月步新凉 晏修微微一笑,带着几分战场上磨砺出的锋利,却也不失往日的风华,然此人出口便是: “我同顾行秋打了一架。” 我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及,“......哦。” 我斟酌良久,谨慎地问:“他......惹着你了?” 晏修摇了摇头,“非也,是我自己心急如焚。” 说罢他轻轻摆了摆手,愉悦道,“身上有个一官半职的,就是痛快极了。” “......何出此言?”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松快,“自然是打他没什么顾忌。” 窗外的风带着凉意,吹得屋内的帷幔轻轻摇曳。 晏修的目光转向远方,道:“北狄蠢蠢欲动,本来我没打算这么快回来。” “我大婚之时你都未曾回来。怎么,若不是此番北狄有异动,你是不打算回来看看我了?”我戏谑道。 晏修眼神幽暗,缓缓转身,定定看着我 “你以为我这次回来,仅仅是因为北狄?” 我心中泛起一阵波澜,“莫非还有别的?” 他微微一笑,“赫胥嬴和北狄王明争暗讽,斗的你死我活,只是二人不论哪一方胜,于我大胤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北狄王不好说啊,”我叹道,“野心勃勃,赫胥嬴更甚。” 晏修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精光,“那便让他们斗。” 我轻笑一声,心中却是波涛汹涌,“辎重得跟上,添把火。” 话音刚落,我与他相视一笑,皆不谋而合,又道:“你来了,边关没问题吧?” “陛下手下良将无数,不差我一个。”他道。 “对了,徐建元我可还给你留着,可要去看看?”我含笑说。 “陛下。”晏修突然不笑了,其实自从方才他便心事重重不甚高兴的样子 气氛有些不对,我敛了笑容,心中涌起一股不安,紧紧盯着晏修:“怎么了?” 晏修的眼神复杂难解,他犹豫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太后……给我送了一封信。” 我心中一惊,“什么?” 晏修缓缓伸出手臂,从袖中掏出一卷极薄的绢纸,手指微微颤抖,将那绢纸递给我,声音带着一丝难言的情绪:“信上只有四个字。” 我接过绢纸,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笔迹飞扬,赫然写着:“帝后不睦。” “胡说!”我下意识否定,举起信纸难以置信道,“你回来就因为这个?” “嗯。”晏修垂眸。 我揉了信纸塞回怀里,扶额道:“先同我去见李玉山,算算日子赫胥嬴也快入京了......” 我拉过他的袖子便要走,身后那人不动如山。 “魏覃呢?” 我脚步一顿:“回乡了。” “回乡路上被山匪追杀死于马蹄之下,被踏成了一摊烂泥,尸骨无存。陛下可知?” “你说什么?!”我乍然回头。 “陛下不必生气,若他不死,我回来也会动手,不过此番死法确实便宜了他。” 我倚靠在窗台边,久久不语。 “太子有一心腹,名为戚禹,太子死后便一直杳无音讯,直到半年前我意外得知戚五是他的兄弟。此人来到边关一个小镇上,投奔了戚五。” “陛下可知他为何不敢留在汴京?” 晏修靠近了一些,声音低沉:“咸初十五年,重阳山围猎,陛下险些丧命。” 我心中一紧,不明白晏修为何突然说这个。 那一年父皇举行冬猎,我追猎途中被狼群包围,援军迟迟不到,命悬一线,幸亏天不绝我,最终得以逃脱。 “那日陛下被狼群围困,等不到援军,险些丧命,可有此事?” “你如今说这个做什么?”我蹙眉。 “太子那日给了陛下一杯鹿血酒,还邀陛下同猎,狼群来势汹汹,陛下护着太子先逃,可知那日太子根本不曾去请援军。” “那鹿血酒取自狼王幼子,陛下,那是狼血。” 我记得。因为那日皇兄给我酒时手心不稳,没留神溅了些许在我衣角。 那时他含笑致歉,邀我同猎,还说要与我比试比试,看谁猎得了那头麝鹿。 我紧握着窗台的边缘,手指微微发白。 突然想到那天生死一线间的绝望,以及皇兄最后骑马而去时担忧忡忡的眼神。 突然一阵寒气从脊背升起。 “咸初十六年间先皇赐陛下温泉行宫休养,途径一处险峻山道时,突然遭遇到了山贼袭击,所幸化险为夷;数月后陛下府内人意图谋害皇子下毒未遂自尽,陛下,桩桩件件,你以为罪魁祸首是谁? ” “......你说是谁。”我的声音有些颤抖,艰涩道。 “陛下大可以不信,我就再说一个。咸初十七年,陛下为先皇不喜,太子前往西凤山平乱,出发前萧随仗权,打着清剿贼人的幌子将陛下囚于襄陂,你以为是太子执意去救你?” “太子从没想过去救陛下。他心里清楚得很,若是他身边任何一个人去救了陛下,那便是同那尊位过不去,陛下,他怎么可能会去救你。” 他闭了闭眼,道:“陛下每每同我谈及兄长,总是崇敬愧疚。” “然所有证据均已查清,戚禹亲口所述,皆在这儿。”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递给我:“陛下可还要看看?” 我抖着手,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骤然收回。 晏修从善如流地将信纸放在桌上,道: “陛下猜为什么?” “......” “太子担心顾行秋喜欢你啊,陛下。他担心顾行秋因此扶持你上位,站在你这一边,担心他太子之位不保,”晏修道,“陛下,他怕你。” “昔日经纶诗卷,成笔文章,治国新篇,太子一应全之,然他知道自己比不上陛下,便防微杜渐,谨小慎微地不让你有用武之地。” “陛下莫非从未看出么?” “陛下只是觉得,顾行秋喜欢他,他便是风华绝代,殊不知他满腹经纶惊才艳艳,有几分是他自己?” “陛下不觉得昔日太子行事之风,同顾行秋很像么?兴许不是像,是从始至终便是同一人。” “皇兄他......” 我忽的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四周的世界似乎开始颠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冷意。 仿佛一瞬间崩塌我几乎站立不稳。晏修的话语如同连珠炮一般,每一发都准确无误地击中我最不愿面对的真相。 晏修上前扶住了我。 我一怔,如梦初醒,有些茫然,手不由自主地猛然落在桌面上,那封原本平静躺在那儿的信封,被我紧紧抓起,用力得近乎狂暴地揉捏,信封的四角在我的掌心皱成一团, “陛下。”晏修蹙眉,抓过我的手,与我指尖相扣,“别伤了手。” “......好了。”我沙哑道,“已经好了,晏修。” 他猛地把上我的脉搏,动作有些突兀的、带着些许冲撞,连带着桌面的墨笔和书折也被激荡起轻微的颤动,信纸上的皱纹在我手中慢慢定型。 “许是......上天眷顾,绝处逢生。我本不打算让你知晓,可又不知道能瞒住你多久,所幸如今好了,没成想你仍知道了。” “若没有太后那封信,若我不查,陛下便永远不会告诉我,是么?” “也没必要让你知道,总不过如今好了。”我强撑着对他笑了笑,“北狄巫蛊确实神妙,倒是欠了赫胥嬴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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