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雪致原本好好的,扶桑那滴泪却似落入了她心里,酸涩的情绪如涟漪般蔓延开来,催得她鼻酸眼涨,眼底泛起泪光。 袁雪致用指腹抹去扶桑眼角的泪痕,温柔询问:“跟娘说说,哪里难受?” 扶桑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流泪了,他微弱地摇了摇头,哑声道:“不难受。” 他说的是实话。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要恢复健康的意念太强烈了,他明显感到自己不像上午那么衰弱了。 扶桑试着坐起来,袁雪致连忙扶他。 母子俩面对面坐着,扶桑强笑道:“你看,我没事。” 袁雪致伸手帮他将一缕乱发抚平,也露出笑意:“没事便好。” 扶桑忽而有些赧然,眼帘垂下又抬起,看着袁雪致道:“娘,我可以抱抱你吗?” 袁雪致没应声,她微笑着展开双臂,扶桑往前挪了挪,像儿时那样依偎进娘亲柔软的怀抱里。 扶桑闭着眼睛,身心放松,软软糯糯地道:“昨日上午,我随师父去毓华宫给大公主看诊,即将离开时,皇上赶来看望大公主,大公主就像我现在这样,依偎在皇上怀里,寻求安慰。我当时就想,我好像都快忘了被爹娘抱着是什么感觉了。” 袁雪致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现在想起来了吗?” “嗯。”扶桑眉眼轻弯,“很温暖,很安心,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怕。” 心头的涟漪重重叠叠,袁雪致叹息般道:“扶桑,娘真舍不得让你长大。” 扶桑懵懂地问:“为什么?” 袁雪致缓缓道:“因为雏鸟长大了就会离巢,孩子长大了也会离开父母……” “我不会的,”扶桑很轻却很笃定地打断她,更用力地抱住她,“我不会离开你和爹的,还有棠时哥哥,我们一家四口永远不分离。” 只有小孩子才能说出如此美好又天真的话,袁雪致不忍心打碎这份天真,顺着他道:“好,我们永远不分离。” 他们不再说话,静静享受这久违的温存。 没过多久,忽然响起敲门声:“姑姑,赵院判来了。” 袁雪致和扶桑分开,她站起来,迅速整理好仪容,前去开门,怀着歉意道:“赵院判,实在对不住,这么晚还劳烦你跑一趟。” 赵行检澹然道:“无妨。” 袁雪致道:“快请进。” 赵行检走进来,独自一人。 扶桑坐在床上,形容狼狈,弱声唤道:“师父……” 他昨天骗了师父,虽然今天谎话成真,但他还是感到羞惭。 袁雪致自觉退到外面,顺手关上门。 她站在廊下等待,金水和银水陪侍在侧。 从扶桑十岁起,为他诊病的太医一直是赵行检。 以柳长春和袁雪致的体面,请得动太医院左院判没什么稀奇,更何况扶桑还是赵行检的徒弟。 令金水和银水感到奇怪的是,赵行检每次来为扶桑诊病,绝不允许任何人旁观,就连柳长春和袁雪致也得在外面等着。她俩私下议论过几次,但也没论出个所以然来。 约莫一刻钟后,赵行检开门出来。 袁雪致送他出了引香院,两个人站在夜色中喁喁私语,就连近旁树上的鸟儿都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第14章 一夜好眠,扶桑奇迹般好转,精气神又回来了。 虽然师父昨晚离开时许他多休息一日,但他唯恐错过服侍太子的机会,所以用过早饭就怀着满腔期待往太医院去了。 从清宁宫门口经过时,窥见一个高大身影从照壁后走出来,扶桑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下一瞬又落回去,因为那人不是太子,而是柳棠时提过的那位“都将军”——东宫亲卫车骑将军都云谏。 都云谏负责守卫东宫,常伴太子左右,几乎如影随行,故而扶桑对此人并不陌生,对他的出身也有所了解。 都云谏是禁军首领、辅国大将军都修之子。都修与骠骑大将军韩子洲同为武将中的中流砥柱,志同道合,惺惺相惜,说是异姓兄弟也不为过。 都云谏和韩君沛乃是竹马之交,从小玩到大,情谊深厚。不仅如此,都云谏的妹妹还未出生便指给韩君沛为妻,两家于去年正式结为秦晋之好。今年三月,世子妃有喜,算算日子,下月底便将临盆了。 那天都云谏向太子禀报韩君沛死讯时,哀恸之情几乎要从话音里溢出来,不止因为他自己失去了同袍挚友,还因为他的妹妹新婚不到一年便失去了丈夫,他的外甥尚未出世便失去了父亲。 扶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疾步向前,错过了都云谏打量他的视线。 经过那个转角时,不可避免地想到澹台训知。 以澹台训知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性子,不可能吓吓他就罢休了,必定还有后招。 若今日再来人请他去信王府,他该如何是好? 一直到太医院,也没想出对策来,扶桑干脆不想了,他从来不是苦心积虑的人。 前天银水塞给他的那两个水晶包他给了飞雾,飞雾喜欢得不得了,所以今天扶桑又给他带了两个。 可前院没有飞雾的身影,唤了两声,也没人应。 扶桑没去值房,穿过过厅来到中院,朝院中那尊雕像拜了两拜,又去往后院,在藏书阁最深处找到了飞雾和春宴。 “你们俩躲在这里做什么?”扶桑问。 “扶桑哥哥,你没听说吗?”飞雾声如蚊蚋,生怕被人听去只言片语。 “听说什么?” “昨日夜里,太子亲手掐死了一个宫女。” 扶桑心头猛地一跳,不自觉提高音量:“什么?” “嘘!”春宴差点去捂他的嘴,“被人听见就糟了。” 扶桑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发出声音:“你们……听谁说的?” “这还用听谁说吗?昨夜都传遍了。”春宴道,“也就是你独门独院地住着,也不和外人来往,才消息闭塞。” 春宴和飞雾都住在皇宫西侧的西连房里,上百间房屋紧密相连,清一色都是大通铺,每间可住三到五人。 宫里半数的太监宫女都聚居在那里,闲言碎语一传十、十传百,各宫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藏不住。 “那你知道原委吗?”扶桑又问。 “听说那个宫女是别人安插在东宫的眼线,往外传递消息时露了马脚,被带到太子跟前审问。”春宴道,“这宫女也是忠心耿耿,死活不肯交代幕后主使是谁,太子一怒之下,亲手掐断了她的脖子。” 扶桑心绪沉沉。 即使死的只是个卑贱的宫女,即使她做了错事,他却不能轻飘飘地认为她死不足惜。 即使杀人者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即使他偷偷仰慕了太子十年之久,他也无法违心地说服自己:太子的所作所为是完全正确的。 “太子为何要自己动手?”飞雾问出了扶桑的疑惑,“这不是平白落人口实吗?” “这事可不是‘落人口实’那么简单。”春宴低声道,“常言道:立身必先立德,无德无以立身。太子是国之储君,纵使学富五车也不够,他必须品学兼优、德才兼备才行。太子亲手杀人,哪怕说破天去,这也是板上钉钉的失德行径,不止朝堂上那些言官要对他口诛笔伐,还有那些觊觎太子之位的野心家们更不会放过他。你们等着瞧吧,这件事绝不会轻易翻篇的。” 听完这番长篇大论,飞雾更疑惑了:“你都明白的道理,太子不可能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春宴稍作思索,有条不紊道:“武安侯世子之死对太子的打击非同小可,再加上他患有头疾,发作时整个人就会性情大变。当悲痛、愤怒、怨恨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失去理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太子当然知道不能那么做,但他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他需要发泄。” 飞雾大致听明白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春宴叹了口气,唏嘘道:“太子难当啊,必须时时刻刻谨言慎行,但凡有一点行差踏错,就会有许多人豺狼虎豹似的扑上去,攻击他,撕扯他,试图把他从高位上拽下来。换做是我,恐怕早就疯了。” 飞雾觉得这话似乎不太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春宴伸手碰了下神思恍惚的扶桑:“你在想什么?” 扶桑怔然回神,微微摇了摇头:“没什么。” 春宴道:“我记得你哥哥是在东宫当差,对罢?” 扶桑“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春宴道:“太子被头疾折磨得日渐暴躁,今天杀宫女,明天就能杀太监,生杀予夺不过是他一念之间的事。既开了这个头,东宫往后怕是难有宁日,那些眼明心亮的已经开始另谋出路了,你哥哥也要早作打算才好。” 顿了顿,又道:“还有你,若是太子再找你按摩,一定要万分小心,免得惹祸上身。” 扶桑心里五味杂陈。 他心目中温润如玉、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如今却成了别人谈之色变的暴戾恣睢之徒,这实在是……实在是…… 飞雾天真道:“扶桑哥哥有爹娘庇护,没什么好怕的。” 春宴垂眸遮住悻悻之色:“无论如何,还是谨慎些好。” “我会的。”扶桑从书袋里掏出油纸包,递给飞雾,故作轻松道:“你们俩分着吃罢,我去前面啦。” 扶桑去到值房,尹济筠已经在了。 往日扶桑都会问声好,今天却闷不吭声,尹济筠觑他一眼,见他面色不是很好,便问了一句:“身子好些了吗?” 扶桑满心里都装着太子,没听见尹济筠的话。 尹济筠没得到理睬,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等赵行检来了,见扶桑也在,也没说什么。 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赵行检带着尹济筠去毓华宫为大公主复诊,他没让扶桑跟着,大约是怕扶桑和大公主互相传染病气。 扶桑便待在值房里看书,可始终无法专心。 正自神游,听见有人敲门,抬头一看,是个面生的太监,服色却与宫里的不大一样。 扶桑站起来:“你是……” 对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扶桑桌前,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未语泪先流:“扶桑公公,求您发发善心,救小的一命罢!”
第15章 扶桑只是个小太监,从来只有他跪别人的份儿,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跪他,令他倍感惶恐,急忙伸手去扶:“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你先起来,快起来呀。” 可对方死活不肯,涕泗横流,翻来覆去地说着让扶桑发善心、救他命之类的话,扶桑只好蹲下来,平视着对方红通通的眼,用哄人的口吻道:“别哭啦,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这个看起来同他年纪相仿、生得眉清目秀的小太监胡乱擦了擦眼泪,抽抽噎噎道:“我、我叫夏景,是信王府的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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