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训知眼里的光随之熄灭,他霍然起身,走到桌旁,从扶桑的包袱里拿出那把匕首,拔-掉刀鞘,而后回到床前,将匕首塞到扶桑手里,决绝道:“那就杀了我罢。” 扶桑恨死他了,恨不得杀了他给春宴报仇,可是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却在瑟瑟发抖,他根本没有胆子杀人。 澹台训知抓着他的手,将刀尖抵着自己的胸口,俊美的面庞因绝望而显得狰狞:“你还在犹豫什么?快杀了我呀!杀了我你就解脱了,我再也不会死皮赖脸地缠着你,求你爱我了。你如果不杀我,我就去杀了你和澹台折玉的孩子,我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掉也不让别人……” “谁都不能伤害我的孩子!” 在扶桑的怒吼声中,匕首捅进去了一寸。 澹台训知唇角溢出一道血迹,却笑着鼓励扶桑:“继续啊……杀了我,杀了我……”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澹台训知,交出扶桑,我可以饶你不死。” 扶桑瞬间就听出来,是薛隐! 他刚露出喜色,旋即却化为惊恐——澹台训知握着他的手,把匕首捅-进了心口! 鲜血不住地从澹台训知嘴里冒出来,他用最后一点力气抱紧扶桑,在他耳边道:“谁都别想杀我,我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你手里……扶桑,我要你永远记得我。” 滚烫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流进扶桑脖子里,他却只觉得冷,冷得刺骨。 “能在临死之前见你一面,我可以瞑目了……如果……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扶桑,我……我爱……” 最后一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话音戛然而止。 扶桑闭上眼睛,霎时泪如雨下。
第189章 夏景和薛隐一前一后走进来, 薛隐手中的玄铁剑架在夏景的脖子上。 扶桑和澹台训知依旧抱在一起,澹台训知的头靠在扶桑的肩上,宛如一对亲密相依的恋人。 “殿下!” 夏景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 旋即将矛头对准扶桑。 “柳扶桑, 你怎么可以杀他!他那么爱你,你怎么忍心杀他!你对所有人都好, 为何偏偏对他这般狠毒?” 扶桑想要反驳, 可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置辩:不,不是我,他走投无路选择自戕,与我无关, 我没有杀他,我没有……但他该死, 春宴死得那么惨,他应当为春宴偿命。 “为什么?我拼了命都求不来的东西, 你却不屑一顾。都是奴婢, 凭什么你的命就那么好?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有那么多人爱你,可我费尽心机, 到头来却落得一场空。苍天无眼,世道不公啊!” 夏景惨笑几声,用充满怨毒的眼神盯着失魂落魄的扶桑,道:“殿下说,等他死以后,让我把那个女人的下落告诉你, 可我不会说的,你永远都别想见到她。你的人生已经足够圆满, 也该留点遗憾才是,否则我会死不瞑目的。” 话音未落,夏景引颈自刎,鲜血飞溅,他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薛隐收剑入鞘,抬脚跨过夏景的尸体,走到床边,拎着澹台训知的衣领,将他从扶桑身上扯开,再随手丢在床上,对死者没有半点尊重。 扶桑满脸泪、浑身血,神情呆滞地坐在那儿,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薛隐蹙眉看着他,道:“你没事罢?可有受伤?” 扶桑仰起头来,怔怔地看着他,好像才刚认出他似的,弱声道:“薛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不知想到什么,失神的双眼骤然焕发神采,扶桑用那只血淋淋的手抓住薛隐的袖子,激动道:“是玉郎让你来找我的吗?我听说他病得很严重,是真的吗?我想见他,薛大哥,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自打五日前无意间从沈家三少的口中得知澹台折玉病重的消息,扶桑就日夜忧思,从嘉虞城到京城这一路又受尽颠簸之苦,再难受都咬牙忍着,刚到京城就落入澹台训知手中,旧日真相被揭开,惊、愤、恨、愧、恸、惧……诸般情绪剧烈地起伏,终于将他彻底压垮,不等薛隐回答他的回答,扶桑“哇”的一声吐了口血,紧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薛隐扒了他身上的血衣,找来干净衣袍给他穿上,然后抱着他离开了这个隐秘的藏身之地。 …… 等扶桑自昏迷中醒来,已是三日之后了。 他盯着帐顶癔症了半晌,才想起过往种种,挣扎着起身,掀开帐子,被明亮的光线晃了眼,眯着眼适应少刻,他透过对面敞开的窗户看到一株扶桑树,都快入冬了,枝头竟还零星点缀着几朵花,绿肥红瘦。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景致,这是什么地方? 他想喊人,可是嗓子哑得近乎失声,只得硬撑着站起来,走到龙门架前,把搭在上头的外袍拿下来,穿到身上。 迈着虚浮的步子往外走,穿过水晶帘,只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正歪坐在玫瑰椅上打瞌睡,扶桑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她才悠悠醒转,一睁眼却被扶桑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起来。 扶桑此刻披头散发,乍一看像个女鬼,确实挺吓人的。 不过小丫鬟很快就转惊为喜,眉飞色舞道:“薛夫人,你终于醒了!” 扶桑:“……” 之前从嵴州到嘉虞城的路上,他和薛隐假扮夫妻,偶尔会有人唤他“薛夫人”,此刻猝然听见,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 他用嘶哑的几乎听不清的嗓音问:“这是哪里?” 丫鬟道:“这里是君府。” 扶桑的脑子还不甚清醒,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君如月的家。 薛隐把他带到了他想来的地方,为了向外人隐瞒他的身份,重施故伎,又与他假扮起夫妻。 理清了思路,扶桑心安不少,接着问:“我夫君呢?” “薛大人和我家将军一早就出去了。” “是去宫里了吗?” “这个奴婢不知。夫人快别说话了,你先坐着,奴婢去倒杯茶给你润润嗓子。” 丫鬟先去倒了杯热茶,让扶桑捧着慢慢喝,而后去屋里拿了件鹤氅出来,披到扶桑身上,他还病着,不能受凉。 一杯热茶饮尽,扶桑感觉喉咙舒服许多,说话也清楚了些。 “我该怎么称呼你?”他问。 “奴婢叫橘儿,橙黄橘绿的橘,还有一个丫鬟叫橙儿,她去厨房拿饭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 “你无需以奴婢自称,我听不惯。”扶桑道,“橘儿,我想晒晒太阳,你陪我出去走走罢。” 于是橘儿便扶着他出了院子,往花园的方向走,眼下园子里各色时菊开得正好,赏心悦目。 到了花园,登上一座建在高处的凉亭,园中花木一览无遗,扶桑看见一大片茂盛的扶桑树,一看就是种了许多年。 扶桑不由地想起澹台训知,想起他故意死在他手上,恍如一场噩梦。 随即又想到夏景,以及夏景最后说的那番话——虽然他当时精神恍惚得厉害,可夏景说的那些话他竟然都听见了,并且记住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或许澹台训知并未骗他。 扶桑赏了会儿景,见橘儿在旁站着,便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笑道:“过来坐。” 橘儿稍作犹豫,提裙坐下了。 扶桑看着她,状似随意道:“我听说这里从前是信王府,后来被皇上赏给了君如月做府邸,是吗?” 橘儿点点头:“是。” 扶桑睐眼看向别处,轻声慢语道:“从前信王尚在时,我随着夫君来府上做过两回客,对信王身边的一个太监有些印象,他帮过我一个小忙,好像叫夏……夏什么景。而今这座宅邸换了主人,想来下人也都换了新的,他定然不在了。” 橘儿笃定道:“夫人说的那个太监就叫夏景。” 扶桑流露出些许诧异:“你认识他?” 橘儿道:“在信王府变成将军府之后,府中那些奴婢大都调去了别处,不过也有小部分留了下来,我和橙儿就属于留下来的那部分。至于夏景,我听说他跟着信王一起逃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下人的事下人最清楚,扶桑原本只是随意试探,没成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倒省得他再去麻烦君如月了。 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扶桑不禁有些忐忑,怕期望再次落空。他强自镇定,道:“橘儿,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橘儿道:“夫人只管问。” 扶桑道:“我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只知道她是个女子,与我容貌相仿,大概两年前来到信王府……” “啊!”橘儿打断了扶桑的话,紧接着道:“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人,我记得她是前年秋天进府的,差不多就是这时节。她很少在府中走动,我虽只见过她两回,却印象深刻,因为她生得特别美,教人过目难忘。” 橘儿直勾勾地看着扶桑略显苍白的脸,和记忆中那幅绝美容颜做对比,道:“那女子确和夫人有几分相像,但她不及夫人。” 拢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扶桑不露声色道:“你还记得她叫什么名字吗?” 橘儿凝眉回想片刻,道:“我好像从未听人提起过她的名字,我只知道她姓萧,府里的下人们都称呼她‘萧美人’。” 萧……萧只影! 一定是她! 她长得那么像他,而且她还来过京城。 他当时明明有过怀疑,可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直觉,为什么遮遮掩掩不把话说清楚,为什么就那样和她错过了? 扶桑悔得五脏六腑都在疼,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无法让时光倒流。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知道他在嘉虞城的住址,他们说好的,如果她走投无路的话可以来嘉虞城投奔她。 可她并没有来。难道她留在裕州了?裕州那么大,他该去哪里找她? “夫人,你怎么哭了?” 扶桑回过神来,扭头用袖子蘸了蘸眼泪,强笑道:“没什么,只是被风迷了眼。那你知道这位‘萧美人’后来去了哪里吗?” 橘儿又想了想,道:“其实萧美人是被信王强留在王府的,后来信王奉命送长公主去西笛和亲,萧美人就趁机逃跑了,几个月后信王从西笛回来,得知萧美人跑了,发了好大一顿火,还重罚了夏景,夏景险些被打死。后来信王还命人去寻萧美人,可是谈何容易,终究是没找着,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萧只影从京城逃回了裕州,辗转流落到那间寺庙,成了那帮假和尚的玩物。后来扶桑途径裕州,在寺庙里遇见她,一见如故,于是出手相救,她才重获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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