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番布置说得极在理,对兵法并无涉猎的文臣听来便觉得安心不少,似乎解除眼下危机是件只需要耐心等待的小事。 萧栋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在他听来,此法同样可行,至于这出去求援的人选——“此等危急存亡之时,众卿可有举荐求援之人选?” 这一问,众臣又是一阵沉默。 本朝重文轻武,除了极少数如叶飞林那般的武将还能受到天子信任,其余的要么郁郁抱病、要么辞官离京。而原本京中有些真本事的武将,如平南侯、襄阳侯等人,竟都站到了雍王的阵营里去,以至于此刻天子询问众臣,竟无人敢应。 “陛下…不知…叶大将军是否?” 萧栋没等那臣子说完便断然拒绝道:“不可!如今京中情势危急,朕须得有叶大将军在此坐镇!” 其实在场之中还有贵妃之父廖将军,只不过这位在京中享福多年,但是看他大腹便便的富态模样,旁人也只能收了这个念头。 一直没说话的礼王世子萧兴海此刻方开口附和道:“陛下说的是。叶将军是如今禁军的主心骨,若派去求援,这京中禁军岂不是无人指挥了?陛下,臣倒是有一人选。” “哦?你且说来听听。” “叶大将军的长子,前千牛卫中郎将——叶虞。臣以为,虽说叶少将军曾受毒害,可到底原本的底子还在,又养了这么些时日,想来领兵求援这事对他来说并非难事。这二来嘛……”萧兴海顿了顿,故意勾起众人的好奇心,“陛下和诸位大人想来应当没忘记,少将军同那叛贼裴玉戈曾经私交甚好。若少将军忠于陛下,必定会顾念叶将军在京中的安危,利用好与裴玉戈的这点情分,突围求援。” 好一招毒计! 清河王都不由多看了眼萧兴海这人。 天子面上阴晴不定,思考多时终是认下了萧兴海的这一谏言,不过为保万一,他还是下旨令廖贵妃之弟与叶虞一同出兵求援,而虎符则交托给了贵妃之弟。 “众卿不必忧心,先前禁军东大营遣人来报时便是已然发觉叛军踪迹,即便他们再如何骁勇善战,有数万禁军与京师要塞在此,他们也没那么容易兵临城下。当务之急,胡爱卿。” 中书令胡荣应声:“臣在。” “你即刻拟一道旨昭告天下!雍王萧璨狂悖无形、有负皇恩,竟举兵行谋逆之事,其罪党诛!着除其一切尊封,宗碟除名!并将其大不敬之罪昭示天下,举凡执迷不悟助其谋反者,视作同罪,诛…九族。若有幡然醒悟者,可酌情从宽发落,若能生擒逆贼萧璨者,即刻封侯,赏万金、食邑万户!”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即便不能真的生擒叛臣,也能挑拨离间人心。 似乎想象到了不久之后自己平叛再立君威的场景,萧栋嘴角难得勾起一抹笑来,只是这点子笑容尚没能维持片刻,便听得殿外有人高声急报。 那报信的内监哆哆嗦嗦扑在殿门口,仿佛丢了魂儿般,被催促着问了二遍后才猛地回过神来,以头抢地,几乎要哭出来一般喊道:“陛、陛下!宫、宫门破了,叛军已闯进宫,马、马上就过来了啊!!” “这怎么可能?!” 有人难以置信喊出这声,方才刚刚稳住的人心登时又乱了。 萧栋脸色已难看至极,他一把推开凑过来的大太监赵园,挥手拨开殿中站着的朝臣。也顾不得什么天子的体面,几乎是冲到那报信的太监跟前,一把揪着人的衣领将人提起来,双目通红质问道:“他们怎么进来的?!九门监门卫呢?啊?!禁军呢?怎么可能这么快……” 天子暴怒,殿内外朝臣宫人皆跪,齐声劝说陛下息怒。 被揪着衣裳质问的那太监几乎要吓晕过去了,萧栋松手将人丢在地上,又难以抑制心中愤怒,抬脚将那太监用力踢开。 那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哆嗦着爬起来伏跪在地,抖得不成样子。 “说!到底怎么回事!” “禀、禀陛下,九门开门放行…不止是东面,还、还有南北…都、都有几万人。禁军、禁军…” “说!禁军怎么了?叶飞林呢?!” “西郊大营…不、不奉诏,叶将军根本没来!宫门也有人策应,直接给…给叛军开了门,此刻怕是已经……” 那太监的话没有说完,也不需要说完了,因为远处已有阵阵马蹄踏地之声,光是听那足以令大地为之震颤的声响,便知道大军距此不远了。 “陛下!” 有人惊呼一声,连忙起身过去将险些原地栽倒的天子扶住,可已失了理智的天子已敌我不分,挥手将那人甩开,怒斥道:“滚开!你们都放肆!” 随着天子寝宫外负隅顽抗的最后一人倒下,身着轻甲的萧璨大步踏过宫门,裴玉戈和万千将士就在他身后,不过他们却没有跟着闯进天子宫殿内。 “萧璨!你这个乱臣贼子!你真是好算计啊!” 萧璨站在阶下,未仰起头同状若癫狂的兄长静静对视,淡淡开口。 “皇兄,你败了。”
第157章 中明之变 萧栋闻言冷笑。 一墙之隔便是数万披甲精兵,不管是否真心,兄弟二人此时此刻已然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篡权夺位者,名不正言不顺!萧璨,此刻亲贵朝臣皆亲眼所见,即便你算计得朕,也永远摆脱不掉得位不正的恶名!朕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坐上这抢来的皇位!” 萧璨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亲兄长。 他不开口,不代表无人反驳。 “谁说名不正言不顺?先帝遗诏在此!”平南侯凭战功封侯,虽说人已到垂暮之年,可此时他身着盔甲,手捧遗诏,大步走至萧璨身侧靠前些的位子。与平南侯一起走到萧璨身边的还有几名女官装扮的女子。 几名女子虽青春不再,可在场之中但凡年岁长些的,都能认得出这几人是当年近身侍奉先帝和温凤君的女官。 其中一人面向格外苍老一些,她越众走至平南侯身侧,面相天子不卑不亢,微微欠身后道:“奴婢燕泥,曾为先文帝近侧一等女官。当年先帝遭人暗算多年,不仅皇嗣未能保至足月诞下,自己更是不过而立之年便已药石罔顾。先帝千算万算,却不曾想到自己竟是被亲手教养长大的太子所害,为的不过是令先帝早日崩逝,这皇位才不至于落到当时还未长大的亲弟弟身上……” “妄议君王,贱婢尔敢!” 萧栋已然被激怒了,不仅仅是因为藏了多年的旧事被人当众戳穿,更因为他堂堂天子竟落魄到被从来看不起的婢女责问,实在是奇耻大辱! 沈贡手捧先帝遗诏,只淡定反驳道:“陛下若当真不曾做过,先帝又岂会留下一道遗诏以防今日,陛下此刻更无需如此急怒了。” “遗诏?呵,且不说当年先帝临终传位于朕时宗亲皆是见证,便是真有什么遗诏,你们能如此费心筹谋算计,怎么不早早搬出来让朕‘退位让贤’啊?!” 到底是做了多年的皇帝,萧栋本就是个自负的人,他还不至于因为女官几句话便乱了方寸心志。在刚刚的愤怒过后,他已冷静了不少,当即开口反驳沈贡等人的说辞。 事实上,这番辩驳倒真是有那么几分道理。若真的名正言顺,沈贡等人既动了心思又何须将遗诏的事捂得死死的,今日之前,仍是有许多宗亲重臣完全没听到过有关遗诏的一丝风声来。 萧璨叹了口气道:“因为在知道父王之死也与皇兄有关之前,我从不曾想过什么皇位权力。” 毒杀先帝便已是滔天大罪了,这毒害生父的罪名一出,着实是过于骇人听闻了些。若说前者还能说是为了皇位,可坑害亲生父亲,又怎是一句有违人伦便可了得的。 “萧璨。空口白牙的,你打算就这么胡乱栽在朕身上么?!” “究竟是与不是,皇兄心知肚明。”萧璨目光渐冷下去,他没给萧栋反驳的机会,紧跟着反问道,“皇兄若当真坦坦荡荡,当初又何必急于赐死殷绰,不让三司会审,将所有事都一一交代清楚?!还是说,皇兄是怕殷绰以当年为皇兄散步流言、截杀先帝御史、排除异己为要挟,求得一线生机?皇兄若当真不知先帝遗诏上写了什么,何必在殷绰死前见他一面后,骤然忌惮起我,哪怕当时朝中无人觉得我能担大任?” 萧栋面色铁青,沈贡已适时展开遗诏朗声念了出来。同样的传位遗诏,只是他手上这份说的是传位给萧璨。 原本听得云里雾里的一众亲贵重臣此刻心中已有了偏向。 此时寿王缓缓站起身,越过萧栋走向平南侯,向对方伸出手道:“先帝遗诏可否交给老臣查验一番?” 沈贡没有拒绝,双手捧着遗诏便交了出去。 寿王也是双手接过的,却没有急于展开,而是回身看向跪着的那一众人,忽得开口唤了声道:“远山兄,你是萧氏耆老,依理…也请你过来一同查验。” 被点名的萧远山避无可避,颤颤巍巍起身。只不过相较于寿王直接越过天子,他走过去前还是给了萧栋作为君王的尊重。 这二人一个是萧氏宗族耆老,一个是昭帝亲弟、当今天子的叔祖辈,都是极有分量的老者,亦是当年先帝临终传位时的见证者之一。 如今二人一同捧着这封已然陈旧泛黄的遗诏,那纸上字迹即便过了七八年也还是没有忘记,正是先帝笔记。 寿王松手转身,向阶上的萧栋躬身拱手,礼数还是有的,但并非是对天子之礼。虽一字未发,却已让众人明白了寿王最后倒向了谁。 “事关天子正位,不能有半点纰漏。为保公正,老臣恳请取出先帝墨宝当众比对,方能服众!” 萧栋当然明白寿王这是站到自己弟弟那边去了,只能恨恨看了对方一眼。目光扫向有些唯唯诺诺地萧远山,那老头胆子很小,被这么瞪了一眼还打了个哆嗦。不过饶是这样,他也没有开口为萧栋说什么,这般表现已不言而喻了。 “众卿呢?也同寿王一般想法?” 在场尽是亲贵重臣,其中不乏近来伸受萧栋倚重的朝臣,中书令胡荣便是其中之一。 可此刻他非但没有如萧栋期望的那般站出来主持‘公道’,反而领头道:“臣以为…寿王所言合情合理,事关先帝遗诏,臣等不敢胡乱置喙。” 有了胡荣开头,原本摇摆不定的一些人也混在其中跟着附议。另有一些虽未明确表明支持,可他们到底也没站在萧栋这一边。 萧栋冷笑。 “原来这便是孤家寡人么?!朕倒头一次见识了!” 旁人不敢接这话,萧璨却敢。 “皇兄,当年那些事本也并非皇兄一人所为。皇兄若还愿意念着那点血脉亲情,便想一想,是谁对当年之事知之甚多,又是谁明明在场却一言不发,任凭皇兄‘百口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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