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怀仁又是一怔。 “你说什么?”他看向那小官。 却见那小官已经跟他推开了几人远的距离,谨慎又疏离地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抱歉。 他不信他! 窦怀仁气得直瞪眼睛。 未料得这东西也是个小人!看他与赵璴离心了,就急着要分道扬镳了。 他等着吧! 眼下陛下只怕不中用了,三皇子又不见踪影,赵璴一个女人能干什么?朝堂上有这么多人,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在分支和皇家亲眷里遴选男孩,那首屈一指的,就是他夫人和嘉公主的孩子…… 窦怀仁愤愤地瞪了那小官一眼,不再理他了。 可是…… 当他的目光扫过开阳门外的群臣,目光中的信心却不知为何,渐渐没了底气。 经过前几个月的动荡与清洗,眼下朝中几派都一片分崩离析的颓势,更寻不出任何一个能挑起大局的重臣。 他们在开阳门外徘徊着、观望着,明明一早就知宫中的剧变,却甚至连一个敢不穿朝贺礼服的人都没有。 包括窦怀仁自己。 满朝这样的臣子……真的能对赵璴做得了什么吗? 就在这时,一阵隐约的骚动从不远处传来。 窦怀仁抬头,便见是那位吏部尚书、先清贵妃的父亲苏昕苏大人。 他身着官服,正神色肃穆地朝着开阳门走去。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吸引住了。 高有数丈的宫门宛若大张着口的巨兽,寒光熠熠的刀枪便是森森的獠牙,在一片兽鳞般的金光里,沉默着与那渺小的老臣静静相对。 众目睽睽之下,年迈的臣子在宫门前挺直着背脊跪了下去。 他像是看不见森然而立的兵卒侍卫一般,朝着面前层峦叠嶂的巍峨宫殿,深深叩下首去。 “老臣苏昕,求见陛下!”他说。 “请五公主殿下允诺老臣,亲见吾皇龙颜!” —— 赵璴刚整理完衣冠,便听闻了苏大人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表演。 候在不远处的时慎难免皱眉,赵璴却不紧不慢地在后殿坐下,端起茶盏悠哉地饮,像在听故事一般。 “殿下,以您的身份临朝,本就是极为困难的事。”时慎说道。 “苏昕此举,是要先声夺人,将您架于火上的。” 赵璴却是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问另一侧的吴兴海道:“他们进宫了吗?” “见着苏大人进宫,倒是有不少朝臣跟着进来了。”吴兴海答道。 “其他人呢?” “许是不敢耽搁朝会吧,陆陆续续,也进宫来了。” 赵璴笑了一声,站起身来。 “你看,这何尝不是好事。”他神色自若。 “殿下的意思是……” “我还怕他们没有主心骨呢。” 只见赵璴淡笑,站起身来,双臂一张,鼓起一双逶迤的广袖。 袖上的金凰熠熠生辉。 只是整理衣袖而已,可凛冽的杀伐气,却在这一刹那光芒尽现。 他就是要去,击碎他们的主心骨。 —— 清晨卯时,满朝文武竟在苏昕的带领下,尽数抵达了举办大朝会的崇德殿。 在太监尖声的唱喝声中,赵璴自殿后而入,停在了乌压压的一片群臣之上。 他的确没从这个角度,看过满朝文武的模样。 他自幼所受的教导是要他韬光养晦,成年之后,亦是停在后宫或后宅,透过一封封旁人递来的密信或是抄录到他手中的奏折,隔着冷冰冰的文字与他们斗法。 眼下,他于高台之上,他们林立在殿堂之下。 这金碧辉煌的殿堂,当真是一览无余的繁盛,盛得下山河百川。 云底下站着的人低眉顺目不敢抬头,云端之上者,则将众生都踩在了脚下。 赵璴端站在那儿,没出声,旁侧里已经有太监上前,摆了一把雕金的椅子在龙椅旁边。 赵璴坐在了那把椅子上。 “我刚才听说,各位今日入宫,不是来朝贺的。”他缓缓朝着椅背上一靠,淡淡笑道。 “是各位大人有话要说,有账要算?” 大殿中把守的私兵,比素日里侍卫的人数多出了两倍。 一时间,众人耳鼻相观,殿中鸦雀无声。 直到苏昕率先,上前一步。 “五殿下,皇上现在哪里?”他挺直腰板,不卑不亢。“我等今日,是来拜见皇上的。” 赵璴看着他,缓缓地笑了。 他知道,这个老家伙不是有胆,而是赵瑾尚在,他还有最后的底气。 “宫里的事,苏大人没听说吗?”他直白地问道。 苏昕一愣,没想到他能这么理直气壮。 他不由得皱眉,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赵璴。 便见美艳的女人满头金玉,逶迤的裙摆上的凤凰展翅而鸣,嚣张地张开一双金光闪闪的翅膀。 “昨天夜里,我逼宫了。” 那位五公主殿下也嚣张地开口了。 “皇上眼下正被囚禁着,所以。你们见不着皇上。” 苏昕大惊失色,大殿之中也当即响起了惊讶与议论的声音。 赵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这些人,即便他没见过面,每一个人的名姓、职位、秉性、生平,还有他们私下做过的勾当,他已经全摸得一清二楚了。 这其中,四成都是他的人,眼下面露惊讶惶恐,也不过是跟着旁人演戏罢了。 至于其他的…… 除了那些还靠着三皇子做梦的那些,不过一群无所倚仗的散兵游勇罢了。 赵璴分毫不担心,懒洋洋地看着他们,直到苏昕再忍不住,大声说道。 “荒唐!”他怒道。“你为陛下之臣、陛下之子,更是已经嫁为人妇的后宅妇人,如何敢做出这样犯上谋逆的大不敬之罪!” “哦?”赵璴却只一挑眉。“苏大人,您是还不知道三皇兄为什么被父皇关押在宫里吗?” 朝堂上下又是一片惊慌。 三殿下被囚禁了?三殿下不是被皇上留在宫中侍疾了吗? “你……你胡言乱语!”苏昕惊得后退一步。 可是赵璴却一眼看出了他神色里的慌张。 可不是吗?什么人侍疾会接连几日都杳无音信,甚至连试图入宫探视的太子妃都被拒之门外? “三皇兄如今就在父皇的寝宫密室里关着。” 眼见他面露惊慌,赵璴却无动于衷。 “是因为他在苏州得知了父皇杀害清贵妃苏云霜母子之事。父皇将他关起来,就是为了避免此事外泄啊。” 在满朝文武愈发诧异的目光中,赵璴看着苏昕。 “苏大人,这件事你也不知道?” 苏昕身形一晃,若非旁侧的同僚将他扶住,几乎跌坐在原地了。 “不会……不可能……陛下他……” “苏大人若是不信,一会儿散朝,三殿下辛苦拿到的证据,也可以给您看看,”赵璴说道。 “那么,其他大人,还有什么异议吗?” 赵璴神色平静地在殿内环视了一周。 朝堂之上,结党牟利者有之,一身傲骨清正不屈者,也有之。 “殿下恕臣直言,即便清贵妃娘娘之事是真,也不过陛下后宫私事。殿下怎能借此为由,便擅自囚禁陛下?” 果真,有个官员站了出来。 赵璴一眼扫过,是个御史台的侍御史,言官,桑知辛失势之前,也被他折腾得不轻。 “这个自然不是理由。”赵璴答道。 那言官还欲再问,赵璴已经大大方方地接着说道。 “是因我与父皇昨夜促膝长谈,他亦认为,自己年老昏聩,愈发暴虐易怒,不适合再统御四境了。” “陛下即位至今,仁德贤明,何来昏聩暴虐一说?” 那言官当即驳斥道。 “命桑知辛伪造胡匪,于上京城烧杀劫掠,算不算昏聩?”赵璴垂眼看向他,轻描淡写地问他。 要将鸿佑帝的那点烂事扯到朝堂上,这可不是赵璴在跟鸿佑帝开玩笑。 他向来说到做到。 朝上几乎炸开锅了。 陛下亲自命人于京中作乱?天下哪有这样荒唐的事! “你……你若信口雌黄,污蔑圣上……” “这就叫污蔑了?”赵璴瞥向说话那人。 “那么,暗中将北上平乱的安平侯囚禁在宫中,命自己的亲信顶替他的名号出征,又算得上什么行径?” 这下,满朝文武彻底傻了眼。 他说什么……安平侯? 安平侯不是被圣旨派去陇西了吗?突厥进犯,岌岌可危,便是市井三岁小儿都知道方临渊是克敌的神兵,怎会被皇上囚禁在宫里? 这下,连那侍御史都支吾着说不出话了。 此举若真是陛下所为……那么唯一的原因,只有嫉贤妒能,迫害良臣了。 他们被这件大事猛地砸晕了脑袋,一时间,竟难以说出反驳争辩的话来。 嗡嗡的议论声在大殿里响起,赵璴任由他们说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清了清嗓子。 议论声当即消失。 满朝文武抬头看着他,神色各异。 但没人再敢说话了。 “自然,我也知道。今天我坐在这儿,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赵璴缓缓朝椅背上一靠。 “但父皇着实再没有其他能担大任的皇嗣。况我今日坐在这里,自问不比诸位多只眼睛或少副肝肺,想必这临危之命,斗胆也当得起。” 说到这儿,他抬了抬手,平静道:“宣旨吧。” 吴兴海上前一步,打开了鸿佑帝亲笔写下的诏书。 自托病弱,命五公主理政、册太子、择日登基。 九五之尊,贵为帝王。这谨慎而又避忌的言辞,殿中的文武百官如何听不出,皇上这是因心虚而产生的畏惧。 待到钦此二字落下,四下里落针可闻。 赵璴抬手缓缓支在脸侧:“各位,怎么还不接旨谢恩?” 即便知道皇上做下了那样的荒唐之举……面对着前头这个罗裙逶迤,面目艳丽的“女子”,满朝文武一时间还是面面相觑。 他们踌躇着,犹豫着,谁也不敢做这个先跪地俯首的人。 毕竟……毕竟是个女人。 就在这时,底下有个官员大声道:“可即便如此,怎轮得上你这个妇人!即便陛下后继无人,宗室之中也不乏优秀的后嗣,若真任凭个女子把持朝政,岂非是牝鸡司晨,大宣危矣!” “就是!……” 脱口而出应声附和的,竟是站在前排的窦怀仁。 赵璴瞥了他一眼,没给他说出后文的机会。 “说得好。”他笑了。 那官员一愣,便见他微微坐直了身体,一手撑在扶手上,一手轻飘飘地抬了抬。 “工部员外郎万和颂。”与这官员素昧平生的他,畅通无阻地说出了这人的名字。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69 首页 上一页 1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