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少煊有点想笑,但还是郑重地点点头,“受教了。” “古人云智勇双全,殿下教我武术,那少煊斗胆,同殿下说说诗书可好?” 霍少煊秉承着礼尚往来的规矩,但也深知九皇子脾性,并未抱有太大期望。 未曾想秦修弈只略微犹豫了一下,便仰头看着他,“好,一言为定!” 霍少煊微微一愣,旋即勾了勾唇,垂下头认真地看着他。 “一言为定。”
第4章 清醒 “公子……公子?” 陌生的呼唤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意识逐渐回笼,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痛,秦修弈薄唇紧抿,强撑着微微睁开眼睛。 先入眼的,是一片浅色床幔。 而后,一张陌生的脸映入眼帘,那人见他睁眼先是一愣,旋即面露喜色,立即朝外跑去,喊道,“人醒了,主子捡回来的那位公子醒了——” 秦修弈眉头微蹙,试探性地动了动,不料牵动伤处,疼得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公子,莫要乱动!” 很快,一阵脚步声传来。 一行人争先恐后地挤进屋子,其中一位小丫鬟见他乱动,急忙喊了声。 一群陌生面孔围在床前盯着他,秦修弈抿了抿唇,许久未言语,他的声音很哑,“你们……” 话刚起了个头,门外就传来温吞的嗓音,带着些责怪意味,“都围着人家做什么,还不快散开?” 众人这才往后退了退,小丫鬟吐了吐舌头,俏皮地朝来人眨眨眼,“主子,我先前便说此人相貌极佳,本就世间少有,未曾想一睁眼更……” “咳。”来人一身灰白长袍,气质如兰,面容却极为普通,闻言眼尾下沉,嗔怪道,“玉竹,不得无礼。” 玉竹瞬间噤声,不情愿地嘟嘴,“好嘛……” 秦修弈也不着痕迹地打量几人,目光在白袍人普通至极的脸上停留片刻。 “这位公子,在下水甚。”白袍人坐在床边的木椅上,轻轻笑了笑,“数日前我几人去衡江边游玩,瞧见你被江流冲上礁石,我又恰好略懂医术,便将你带了回来。” 衡江? 那这里便是,五溪国与大玄交界处。 秦修弈眸光微闪,轻咳一声,“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在下……覃啸北,覀早覃,家在风关以北,日后定会报答公子救命之恩。” “覃公子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水甚不在意地摇了摇头,伸手为他把脉,眉头微蹙,沉吟片刻道,“……这伤,还须好生养着,有几处伤及命脉,险些……罢了,你且安心修养,等伤好些再返程,否则……” 他言尽于此。 秦修弈心中有数,自己伤势的确略重,若不好生养着,恐怕日后徒增负担。 可自己如今身无分文,这般叨扰实在不妥。 水甚看出他的忧虑,善解人意道,“家中世代为医,信奉积善行德,覃公子不必客气。” 秦修弈沉吟片刻,轻轻点头,“那便劳烦水公子了。” · 自那日醒来一次后。 秦修弈当晚便再度陷入昏迷,嘴唇烧得泛白干裂,只觉得一会儿身处烈火,一会儿如坠冰窟。 脑袋昏沉,伤处也断断续续的疼,秦修弈迷蒙间能感受到有人照料,但眼皮过于沉重,被折磨的疲惫不堪。 神魂轻浮着,恍惚间走遍了整个大玄,他瞧见林征将军还在日复一日地训练,听见父皇带着怒意却暗含关心地呵斥,霍少煊教他提笔写字…… 而后又漂泊许久,回到了朔江崖之上,眼前反复闪现将士们尚未干涸的血液,尸骨残骸…… 不知换了几轮白昼,一缕天光渗进眼帘,他眼皮轻轻动了动。 秦修弈隐隐听见门外的声音,微微皱眉,很快意识就再度模糊起来。 “……他这样多久了……会有危险……” 就在这时,他陡然听见一阵无比熟悉的嗓音,心中微惊,立即清醒过来。 这是,庭轩? 他仔细辨识了一下,耳边的声音愈发清晰,不但有魏庭轩的声音,还有任东元的。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找来了。 多半又是不眠不休,这帮倔驴头子…… 秦修弈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话,但半途发现自己只能发出虚弱的气声,只好试探性地撑起身体,却又高估了自己如今的力气,一脱手摔了回去。 这放在以往挠痒痒都谈不上的一下,差点让骁勇善战的兆安王再度昏迷。 秦修弈痛苦地闷哼一声,“唔……咳……” 门外安静了一瞬,旋即是急匆匆的脚步声,门被“哐”的一声摔到墙上,下一秒两道身影窜了进来,直奔床铺。 “将……啸北!!!” 对方话说到一半,赶忙换了称呼。 浑厚的嗓音振聋发聩,让秦修弈本就不好的脸色又煞白了几分,他抬手,“你……” “啸北!呜呜呜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我和庭轩……我们都以为……将……啸北啊……”任东元看着以往生龙活虎的人虚弱成这样,哭得伤心欲绝,用力握住了秦修弈抬起的手,“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了呜呜呜……啸北……” 你知道屁。 秦修弈索性闭嘴,耳边一浪高过一浪的哭嚎令他安详地闭上眼睛。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没挺住魂归故里了。 一旁同样红了眼眶的魏庭轩许是看出秦修弈的痛苦,一把拉起任东元,呵斥道,“好了,他如今受不得吵,你看不出来吗!” 任东元这才得以看清秦修弈苍白的面容,他脸色倏地变了,立即松开手,兀自转身去了窗边,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秦修弈并没有立即睁开眼,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魏庭轩也别开眼,没有出声,三人间寂静片刻。 这时,跟在他们身后的人才找到机会开口。 水甚清咳一声道,“二位不必担忧,覃公子虽说伤势略重,但只要好生养着,并无大碍。” 魏庭轩朝他行一礼,从怀中取出一小袋金子,郑重道,“这些日子劳烦公子了……这些只是一点心意,我等皆是粗人,除了银钱也没什么能回报的,还请公子收下。” 水甚摇了摇头:“在下救人凭一‘缘’字,为自己积些福分罢了,若公子真想报答,只一‘谢’字即可。” 魏庭轩眸光微动,闻言并未坚持,“多谢,日后公子若有所需,尽管吩咐。” 水甚笑了笑,并未回应,一行礼后便识趣地退出屋外,顺手关上门。 屋内再度陷入寂静,不知过了多久,秦修弈才缓缓开口,“之前是,援军?” 其他二人神色一凛,魏庭轩点点头,语气迟疑,“的确是京城派来的援军,而且……是连夜出城的。” 这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分明圣上先前根本不打算出兵,怎么会在紧要关头令援军连夜出城? 也多亏了援军及时赶到,保住不少风狼营的将士。 秦修弈眉心微蹙,并没有过多纠结此事,究竟如何,回京便知。 他顿了顿,低声问,“走了多少兄弟?” 窗边默不作声的任东元深吸一口气,“六百二十七人。” 秦修弈闭了闭眼,嗓音很哑,“……厚葬,家里有人的,多看顾些。” “是。”
第5章 谋反 京城宫外以南,是贤亲王府。 烟熏雾缭的屋内寂静,沉闷感蔓延开来,只余下浅浅的呼吸声。 供奉的佛像前跪坐一人,他虽跪着,气势却不减,背脊挺直,虔诚地一拜后,才缓缓开口,语气透露着一股莫名的悲悯。 “陛下这些年,愈发糊涂了。” 身后的众人不敢言语。 他又问,“援军连夜出城了?” 只有一人轻轻点头,低声道,“援军连夜出城,这……” “清昌。”贤亲王打断他,目光悠远沉静,“这是一个好时机。” 葛清昌一愣,旋即握紧了拳头,额头渗出细汗,“……您的意思是?” 贤亲王语气听不出喜怒,“陛下听信谗言,决策失误不给援军,若援军早到,三都便丢不了,你觉得兆安王会善罢甘休?” “……自然不会。” 贤亲王垂下眼,皱纹爬满了眼尾,脸上一片忧愁之色,他站了起来,走到案前,毛笔蘸墨,拧眉写了一个字。 他将宣纸叠好,递给葛清昌,低声道,“密函一封,送往风关 。” 葛清羽随意一扫,隐隐瞧见力透纸背的轮廓,瞳孔一缩,“……是。” · 如今的形势不容乐观,留给他们权衡的时间并不多。 修养不到半月,秦修弈的面容依旧有些许憔悴,披着外衣坐在炕桌前,两侧分别坐着任东元和魏庭轩。 临近边关之地,寒风透过窗扉钻进屋内,秦修弈微微蹙眉,掩唇轻咳两声。 魏庭轩抿了抿唇,立即起身去关上窗,屋内烧着暖炉,三人对坐,皆是沉默。 最先憋不住的仍是任东元,他搓了搓脸,愤愤不平道,“将军,按理说咱们也算立了功,这陛下不声不响的也就罢了,将军九死一生,这......再怎么说都是亲兄弟,连声慰问都没......” “任东元,慎言!”魏庭轩眉头一皱,呵斥道,“将军不与你我计较,是看在兄弟情分,那位是君!岂能是臣子可随意妄言的?” 任东元被吼得立即闭嘴,不太服气地喝了口酒驱寒,梗着脖子道,“皇城的风又吹不到风关,再者说我哪句是虚言?” “你恪守规矩,你是君子,老子最瞧不上你们那套君子所言!”任东元想起战后那一片狼藉,他们在尸山血海里翻找自家士兵,有些肢体都找不全,不知被压在了哪个角落。 他抹了把眼睛,哽咽道,“咱们的命就是轻贱,这风关守了十余年,走了多少兄弟,咱们身上背了多少刀疤?你以为我为何气不过!因为不满圣上连句褒奖也没有,还是因为圣上这些年对咱们不冷不热……“ 他用力跺下酒盏,发出”砰“的一声,令人心头一跳。 任东元语气激动,怒吼振聋发聩,“因为直到最后,反倒是咱们护在身后的人不领情啊!” 余音在耳边回荡,魏庭轩这次没有反驳,垂眼默不作声地喝酒,难掩苦闷之色。 突然—— “接着喊。”慵懒的嗓音响起,秦修弈没喝酒,给自己沏了热茶,慢吞吞地开口,“把窗户门都打开了喊,别让人听漏了。” 任东元委屈地偏过头,没吭声。 秦修弈目光沉静悠远,低声道,“东元,你可知为何我一直叫你们唤我将军,而非兆安王?” 任东元愣了愣,怒意散了些,迟疑道,“因为......显得有气势?” 魏庭轩沉沉叹了口气,懒得看他。 秦修弈倒像是早有预料,淡淡道,“兆安是父皇赐我的封号,但兆安王是圣上忌惮的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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